第三十六章衡陽雁去無留意(十)
打掃完戰場,李過忽然說道:“我以後一定要帶一對人馬去關外看看。”
“記得叫上我,咱們比一比誰殺人殺的多。”
劉體仁瞧著遠處那一群已經解開的繩索,還不知跑路,畏畏縮縮的抱團取暖的人。
“他們的心已經死了,剛剛的發泄,也隻是一種無意識的暴虐,往後若是過不上好生活,就會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
洪承疇到底是讀過書的,見識也很廣博,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人已經到了殘廢的邊緣。
不是缺胳膊少腿,而是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即便是勉強或者,午夜夢回時,也是噩夢纏身,生不如死。
“可惜咱們帶不走這麽多人。”
李過語氣無奈的說道。
“就這麽扔下他們,他們或許也活不久,沒有食物是最大的問題。”
劉體仁接口道:“不過這些兵器可以給他們留下,至於是去報仇,還是按著殺掉自己的同胞然後自殺,就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了。”
“他們會去殺人。”
洪承疇肯定的說道。
“你怎麽知道的?”
李過好奇的問道。
“因為他們手中有了刀。”
洪承疇接著又道:“心懷利刃,殺心自起,隻要這些人真的能夠活下來,就是最精銳的士兵。”
李過若有所思,他第一次加入義軍之後,也是因為手裏有了長槍,盡管隻是一柄簡陋的不成樣子的木棍,削成的尖頭,也能稱作是兵器。
然後殺了欺負他的官吏,這才走上了造反的路子。
在之前他不恨那位官吏嗎?
可恨又能如何?
若不是當時手中多了一把木槍,他是不是也一樣的麻木的活著,直到被活活的餓死?
劉體仁更加沉默。
他對洪承疇這句話也更加的認同。
“反抗需要勇氣,而兵器就會增加勇氣,我忽然覺得他們能活下來了,而且活得會更加長久,直到建奴消失為止。”
三人沒有多少感慨的時間,牽著沒有受傷的一百多匹戰馬,迅速的轉移位置。
於是薊州平原之上,四處就響起了槍聲。
而每一聲槍聲響起,就必須有人為此付出生命。
薊州城內的阿巴泰已經被皇太極叫去訓斥了不知多少次了。
可圍剿了許久除了讓自己的手下不斷的減員,似乎沒有一點好處,另一個讓他更加憤怒的事情就是,如今在薊州除了有槍聲響起。
更多的是已經沒有了家園的大明百姓。
曾經他們對戰河西惡人有多麽的狠毒,如今被加倍還回來的就有多麽殘忍。
在憤怒的時候,心裏不知不覺的有多了一些恐懼。
而這種恐懼是曾經自以為強大的他,心底最深處的脆弱。
十天時間。
為了躲避騎兵的巡邏,孫傳庭和盧象升用了十天的時間才到這差不多三萬人,跑到了遷安縣城不遠的山丘後麵。
初冬的山丘上,稀疏的老樹,枝葉也都快要落盡。
在地上挖出一個坑,鋪上厚厚的一層枯葉,遠遠望去即便是眼神再好的人,也隻能覺得那塊地方腫了一點。
能夠把差不多三萬人帶過來,還沒有人掉隊,除了訓練時的令行禁止之外,和他們兩人極好的帶兵方式有關。
另外一個比較讓他們無語的原因就是,隨著天氣越來越寒冷,巡邏的騎兵也越來越少。
“遷安地方太小了,咱們打不打?”
盧象升瞧了好一會,隻是一個大一點的小鎮,隻需要一波衝擊,就能拿下的樣子。
“打,怎麽不打,遷安過去就是永平了,你該不會想著攻打永平的時候,背後還有人在打咱們吧?”
孫傳庭眯著眼睛,側耳聽著遠處風聲傳來的吵鬧聲。
“會不會打草驚蛇?”盧象升有些天真的說道,畢竟是被崇禎一下子從一個文人位置,硬生生的安排在了武將之中,能夠玩轉幾千人馬,也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殺光了就沒有這回事,而且這些建奴的衣服,咱們一會還有用。”
孫傳庭低聲道,據一些消息稱,前麵的高台堡,就是被人穿著大明官兵的衣服騙開城門的,沒道理自己的兵法,自己不會用了。
喊殺聲驟起驟落。
兵力夠多,而且那些建奴們隻顧著享樂,那還會想起自己身處險地。
有心算無心之下,隻有幾個倒黴蛋崴了腳之外,就再也沒有受傷的人。
永平府守將李際春忙前忙後伺候著德格類。
德格類是努爾哈赤第十子,也是個赫赫有名的戰將。
然而入關之後的花花世界,讓他一時根本就想不起來如今肩負的到底是多大的重任。
“小李子,聽說你媳婦挺不錯的,為何不帶出來讓本王見見?”
德格類有些看不起著中渾身沒有四兩力氣的文人將領,而且是還沒有開打,就開門獻城投降的人。
若不是大汗要用一千金銀,買它這根馬骨頭,他早就想一刀給砍了,省的在麵前晃來晃去的礙眼。
李際春不後悔投降,活著不好嗎,為何要死拚到底呢?
而且他投降之後,緊跟著灤州也不是一樣的投降了,就是遷安的人腦子不好使,抵抗的太過猛烈,現在腦袋還在城頭上掛著吹風了吧。
“小的媳婦太醜不好看。”
“嗯?要說奴才,什麽小的大的,媳婦不好看有沒有女兒,兒媳之類的?姐姐妹妹也可以。”
德格類拿出一本《三國演義》甩了甩道:“上麵可是說了,曹操那個大英雄,可是最喜歡人氣的,我可是要和曹操相媲美的人。”
“不好看也給我帶過來,別給我耍花樣。”
德格類抽出彎刀敲著桌子警告道。
人一旦開始低賤,就會一直低賤下去,為了活命他現成投降了,現在為了活命即便是心裏百般的不願意,也隻能交出自己的女人。
孫傳庭挑出了一百人死士,換上了建奴的衣服,皮氈帽遮著麵孔遠遠地看不出一點破綻。
隨後的事情就更加簡單了。
有了這些人在前麵開路,不但避免了被人發現的可能,有任何的危機軍情也能有之間想出辦法解決。
隻是走了一路也順利了一路。
然而到了城門口,卻由於不懂得建奴的語言,連開口叫門都很困難。
“怎麽辦?”
死士中的一人低聲詢問著同伴,總不能無驚無險的走到頭了,然後退回去吧。
幾人低聲的討論者,城頭上的建奴,看樣子是個百夫長,扯著腦袋喊話道:“你們不在遷安待著,跑到我永平來做什麽?”
一連串的問話,讓底下的人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
其中一人從馬上拿出一個包裹低聲道:“咱們有炸藥包,不行就炸門,聽說威力還不錯,能炸開就進攻,炸不開就跑路。”
“行不行啊。”
“總要試試。”
“那就弄兩個,一個誰力氣大扔上城頭,另一個就去炸城門。”
“那行,我來扔城頭,你們誰去炸門?”
城頭上的百夫長,一連問了好幾遍,見底下的為不答話,心裏已經感覺不妙了,正要敲響城頭的大鍾示警。
忽然看到一個包袱被人使勁的人上城頭。
心裏一樂,暗道:原來是給我準備銀子的,鬧無可就不客氣笑納了。
本來落點並不準確的炸藥包,被百夫長身手敏捷的接到了手中。
隻覺得右手一沉,心裏的喜悅再也掩飾不住,暗笑道:底下的兄弟們果真撈到了大好處,知道守城辛苦,居然給了這麽重的禮物。
正想著下樓開門,忽然看到手中的包裹一角“嗤嗤”的冒著青煙。
莫名其妙的的時候,城門口一聲轟隆巨響,震得他站立不穩,手中拿著的包裹也掉落在了地上。
然而這還沒有完,剛剛穩住身體,那個掉落在城頭上的包裹也跟著“轟”的一聲炸響。
邊上的碎石四散而飛,許多趕來想要扶起百夫長的親兵,也跟著被亂石穿空,一時多少血花紛飛。
仿若驚濤拍岸,卻全是黃泉路上的死鬼。
躲在城門兩側牆角的百名死士,一時間兩耳“嗡嗡”,頭暈目眩,一個個的都在瞪著那個提議用炸藥包的人。
仿佛在說“這就是你說的威力還不錯?”
那人幹笑一聲,隻覺得雙唇幹澀,口中的唾液都仿佛沒有了。
也是他們謹慎,若是站在原地等著,現在說不得已經被雷劈了。
據說隻有罪大惡極的人,才會遭雷劈,想來他們應該是好人,仰頭看了一眼,城頭上被炸成碎末的石粉落下,嗆得幾人立刻記起了自己的使命。
往城門口看一看,堅固的木頭城門,仿佛紙糊的似得,已經被炸開了一個大洞。
從大洞之中也能看到,後麵的門衛血肉模糊的躺了一地。
“兄弟們運氣來了,衝啊。”
幾乎每個人都能看到身邊的人嘴巴開合,就是聽不到說的是什麽。
一百人洶湧而入,迅速就進去殺上了城頭,城頭上實際上也沒幾個活著的人了。
基本上都是缺胳膊少腿的,隻因當時那些人站立的位置是在集中,差不多一鍋給全部燴了。
上了城牆,才按照百人之間的職務劃分,選擇了自己認為合適的要地,架起了火槍。
每人兩顆“玉米棒子”隨時伺候著。
兩聲巨大的響聲,讓早有準備的孫傳庭他們立刻就發出了重逢的號角。
在永平府衙的德格類正在快活的興頭上,忽然而來的巨響讓他身體一個哆嗦就完事了,氣的他抽出刀來剛剛抬起想要斬殺了這個讓他落了威風的女人。
誰知後麵又是一聲巨響。
心頭咯噔一下,立刻明白是出事了。
這種聲音分明就是大炮炸膛的聲音,也不知道這些混蛋,前幾天用城頭火炮瞄準射擊奴隸,現在還沒有玩過癮。
正想著不知死了多少人,突然外麵慌慌張張的跑進來一人正是李際春。
“慌什麽慌,說,死了幾個人,那些混蛋,看來是欠收拾了。”
“大王,不好了,明軍打過來了,已經炸毀了城門,現在估計快殺到府衙了。”
李際春知道他這樣的人,被大明的人逮住絕對不得好死,隻能死抱著麵前這人的大腿,希望勇猛的滿人,能夠迅速的打退前來的明軍。
最好像打破山海關一樣,無堅不摧。
“廢物東西,就你這樣子,還值一千金,那種-馬有這種價格,給老子滾開。”
說著德格類砍出一刀,隨後踢出一腳。
李際春正是驚慌失措的時候,一不留神,自己的一條手臂就被砍了下來,隨之而來的一腳,更是讓他在地上翻了幾個跟頭。
一聲慘叫,淒厲的仿佛杜鵑啼血,南燕悲鳴。
等到德格類走了之後,屋子裏仿若比屍體多了一口氣的女人,眼珠子動了動,聽著外麵熟悉而又陌生的慘叫,閃過一絲快意,一絲痛楚,還有一絲決絕。
突然起身,從被撕破的水上底下,撿起了被德格類扔在地上的剪刀,園中凶芒畢露。
正在慘呼的李際春忽然感到頭頂上一片陰影,正是自己的兒媳婦。
此時像是見到了救兵一般喊道:“快,幫幫我,我流血了,快要死了,你快一點。”
“想要快還不容易?”
女人的臉上的淚痕,隨著出門已經凝結成了一層薄薄的淚痕。
淒厲的聲音仿佛控訴著人間的不公,隨著話語剛落,就見到這個本來溫順的兒媳婦,居然拿著一把剪刀向他刺來。
“這把剪刀本來是我想要自殺用的,沒想到卻還能用在你的身上。”
本就因為疼痛和失血過多,身體無力的李際春根本躲不過一個女人的瘋狂。
“快吧,快不快?你倒是說話呀?快不快?”
於此同時另一邊也已展開了一次次的巷戰。
對於巷戰,那是明軍的拿手好戲,而下了馬的建奴們,完全不知道怎麽才可以占據有利地形。
哪怕是最勇猛的勇士,也會被不知道哪裏打過來的黑槍,給一槍撂倒。
提升了威力和射程,填裝速度的火槍,簡直就是這個時代的大殺器。
小指尖大小的彈丸,完全可以輕易的擊穿身上的鎧甲。
就算某些地方堅固,一次不行,還有兩次,而且隻要命中巨大的推力就能讓他們站立不穩。
等到德格類感到的時候,戰事已經糜爛的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不過對於漢人的攻城經驗他很了解,圍三缺一,在《三國演義》之中每每提及。
現在他需要判斷一個方向,好殺出去給大汗報信。
孫傳庭武力是沒得說的,他以前也喜歡上去拿刀子看人,然而有了火槍,他的愛好就變了。
試驗過許多次,他得出的結論就是,往後的猛將會一直存在,卻已經不會在占據多大的優勢了。
再勇猛的人,都不及一杆火槍,一粒彈丸。
此時他也在拿著一杆火槍點殺著對手。
本就是射箭的高手,用起槍來也是一槍一個準。
瞧著一個個敵人呻吟著倒下,被隨之而來的補刀隊上去結束生命,就覺得戰爭似乎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李際春這個人物,我不知道明末是不是有兩個人,一個永平的守將投降了, 一個就很厲害了李際春(約1536年-1583年),字應元,明代杞縣青龍崗村(今西寨鄉黃土崗村)人,20歲考中嘉靖丙辰科進士,授職行人司行人。這裏就不謝了,有興趣的可以查資料,免得說我水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