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塞下秋來風景異(六)

“千裏之堤,決於螻穴,這大明已經千瘡百孔了,若是不想著去改變,最多十六年就不再存在。”

崇禎冷笑著說道,他也沒想著自己的小聰明,能夠瞞的下天下人。

“隻要我的改革速度夠快,成效夠好,這天下還是大明的天下。”

“難度太大,你這樣做,不但放棄了京畿一帶,也放棄了遼東一帶,若是此時建奴麽打過來,事情就鬧大了。”

李長庚搖了搖頭否決了皇上的看法,他不看好皇上的謀劃,雖然他也知道此時確實是個好機會。

“現在邊兵還能暫時抵擋住建奴的攻擊,可每年那麽大的銀子缺口,再加上內亂不止,要是雙線作戰,大明可就拖不起了。很多時候,看著地盤大,人口多,是優勢,但在某些情況之下,就是拖後腿的劣勢。”

崇禎有著先知先覺的曆史知識,此時的大明王朝,從上到下,可都沒有誰會想過,小小的幾十萬人的建奴,居然真的能夠打敗幾千萬的漢人,建立另一個朝代。

瞧著崇禎眼神中忽然顯現的,強烈自信,就差說,這些事情,做的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中間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

李長庚麵色凝重,開始撕開起這種事情的可行性,最後艱難的抬頭看著坐在主位上的崇禎,他第一次對新皇有了新的看法,和前幾任皇帝不同,這位是真的想要改天換地的。

“若是這樣,就隻能少用,或者不用儒生,一麵重新受到儒家團體的牽製了,隻是到了威脅到儒家正統地位的時候,各個地方的文人可都不會在坐視不理了。”

李長庚艱難的開口,這種事情需要極大的大局觀,還要能夠明晰曆史的走向,才能一步不差的執行下去,而隻要其中一步踏錯,就是滿盤皆輸,再無東山再起的可能。

畢竟朱家大明還是有不少王爺的,大不了換一個就成,就像新皇在京城換朝臣一樣。

“其實在我繼位的時候,這些事情就已經注定了,我沒得選擇,大明也沒得選擇,”

崇禎麵上帶著一抹嘲弄的說道,甚至是還有一些無可奈何,這個世界上想要做單實事的人,大多都很艱難。

而且他的時間不多了,選擇的方法也不多了。

李長庚看著崇禎,歎了口氣說道:“皇上難道就不怕你我今日的事情敗露出去?”

“其實你就算是說出去,又有多少人相信,而相信的人是真的相信嗎?隻不過是看有沒有利益罷了。”崇禎撇了撇嘴說道,治國從來都不是易事,但某些時候也很容易,就是讓大多數人能夠賺到利益,那麽就不會有人想著造反了。

“你是儒生,心存猶疑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你能再次赴宴,就說明你是站在改革這一條路子上的,不知長庚是否已經下了決心?”

“哎,皇上想要做秦皇漢武,重振大明,長庚願效犬馬之勞。”李長庚歎息一聲,不知自己此次做出的決定是不是對的。

可隻要看到西安府周圍的饑民,如今已經開始恢複了活力,他也願意粉身碎骨,豁出一條命來幹這件事情。

“好好好。”崇禎撫掌大笑,“既然你有心辦事,那麽我也終於可以有機會向人談談改變西安府的走向問題了。”

“呃······”李長庚一愣,原以為現在西安府周圍的變化,已經很明顯了,是要開始全國推廣,現在看來也隻是冰山一角,還有深挖的東西。

“和你想的那種全麵改革不同,我想的就是夯實根基,以點帶麵,用新興的勢力,來緩慢的代替那些老舊的勢力,雖然慢了一點,但勝在穩妥。”

崇禎一笑,放在明麵上的是自己出走京城,讓絕大的權利形成暫時的真空,然後把幾乎所有文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過期,然後自己悶聲大發展。

可發展改革也要切合實際,不能讓那些既得利益者,立刻趕到疼痛,然後跑來在自己的麵前嘰嘰歪歪。

若是這樣每天煩都煩死人了,那還有心情處理政務。

“願聞其詳。”

李長庚站起身來躬身一禮,和之前的君臣對話不同,這一次崇禎明顯是要弄出一些顛覆性的東西了。

“長庚,你說在大漢朝的時期,漢人能夠喊出‘一漢當五胡’,為何到了現在,關外的建奴卻能喊出‘滿人不過萬,過萬無人敵’?都是馬背上的民族,為何其中的區別這麽大?”

崇禎看著李長庚鄭重的問道。

“那時良將猛卒不計其數?”

李長庚還真沒有就這個問題深入的來結果,不缺的定的問道。

“良將猛卒?哈哈,現在的儒家已經隻會死讀書,讀死書了嗎?”

崇禎踱步走在屋子內,他沒想到,就是這麽一位有著勇氣和他一起改革的人,其目光的局限性,也隻在書本之間。

在想想大明朝覆滅的那段時間,簡直是慘不忍睹啊。

李長庚立刻閉嘴,這些他真的不知道,還不如不說的好。

“在春秋時代,戰國七雄-根本就不把馬上民族放在眼裏,誰上去都能把他們打趴下,那是因為中原大地上使用的兵器,是青銅。

到後來這些馬上民族,也學會了冶煉青銅,已經可以和大漢朝拚個不相上下了,兵器上的優勢沒了,其實拚的還是體力,在這一方麵,漢人還是略處下風的。

然而到了漢武帝時期,整個國家的冶煉技術已經有了新的突破,開始裝備了鐵器,從這時開始,馬上民族,就再也不是漢朝的對手,匈奴那麽強大,也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可現在呢?在被別人批判成奇技**巧的冶煉和工匠方麵,還能不能對上馬上民族占據上風?”

崇禎繼續發問,而李長庚此時對自己的所學,已經開始懷疑了,是個人都明白,兵器的優劣是能夠起到決定性勝利的。

然而儒家的思想,竟然是在禁錮這一方麵的發展。

儒家的人到底在怕什麽?才能視而不見的把一個大好優勢,硬生生的轉變成了劣勢。

而且到現在為止,居然還有人敢於把朝廷令行禁止的鐵礦和火藥傳播到外麵去。

“現在馬上民族不但有了鐵刀,鐵槍,居然會擁有了火炮,火槍,其中的一些技術居然比大明的都要勝出一籌,你說咱們的邊兵們,往後還能不能守得住?”

李長庚有些無語,單個的事件,還看不出什麽,可這些東西集中到一起,卻有了近乎奇跡的變化。

“現在人家用著咱們看不上的奇技**巧,在殺著這門大明的士兵,不知你是什麽想法?”

崇禎無奈的收聲,低聲問道。

李長庚能說什麽?

“要是咱們現在開始繼續研究這些東西,在給奇技**巧們重新弄出一個高大上的名字,隻要咱們的兵器別旁人先進,好用,哪怕是一個不通兵法的人,上去一路平推,相信區區幾十萬人,也擋不住咱們幾百萬的精兵吧。”

崇禎突地站住身形,認真的看著李長庚說道。

“這個······,大概······”李長庚這個大概了良久,也沒有組織出自己想要說的話來,但是他也仿佛抓到了一個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一樣。

“大明的優勢就是人多,要是在解決了兵器的優勢,想來邊患也就迎刃而解了,你我都知道,自古以來的兵書上,記載的都是以少勝多,戰無不勝,但是以你我的見識,肯定是不能盡信書的。”

崇禎的笑容有些戲謔,曾經他也天真的以為,以多勝少才是兵法的奧義,後來才明白那都是無可奈何之下的產物。

能夠以多欺少,誰願意一人單挑別人一群?

腦子進水了,才能想出這種辦法,就連街上打架鬥毆的潑皮無賴都知道叫人,更何況戰爭。

李長庚詫異的看著崇禎,這些東西他也是後來才想明白的,記得他第一次看兵書的時候,是多麽希望自己是個大英雄,力挽狂瀾,以少勝多,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體現出自己的能力。

否則就是能力不足的表現。

“所為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都是用的元朝對手的實力去碾壓敵人,縱然是敵人奇計百出,也挽回不了自身實力不足的頹勢。

所以說如今的大明外患看著眼中,可內患才是根本,隻有治好了內患,建奴隻手可滅。”

崇禎抬眼看向外麵,侃侃而談,都說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可所有人在曆史上看到的隻有熱鬧,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隻有優點。

即便是在鏡子中看到了缺點,也從未曾想過去改變。

這也是一件很無奈的事情。

畢竟曆史上這樣的戰鬥實在是太多了,連戰連勝,到最後也挽救不了自己的敗局。

現在的大明和曆史中的一些朝代何其相似。

邊軍每戰都是以優勢勝出,可最後一次失敗,居然來連漢人的氣節都輸完了。

“回去不需要看別的,隻看漢朝和匈奴的戰鬥變化,你就能發現,此時的建奴,可是還不如那是的匈奴的。”

一場高質量的談話,不是為了真的是普及曆史,而是為了讓李長庚這麽優秀的人,轉變觀念。

他需要幫手,不是如今坐在內閣首輔之位上的韓爌,也不是現在躺在**的楊鶴。

這兩人都老了,思想已經固化,即便是知道想要改變,也已不在容易。

而李長庚此時還年輕,能力上更是沒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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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在忙完一天的事情之後,李長庚就抽出時間看書了。

有了皇上的指點,此時看書的角度就大不一樣。

在漢武帝之前,也就是漢朝初期,漢軍基本上都斬不到便宜,最多隻能嚴防死守。

而到了中期,也一樣戰損眼中,達到了一比十二,可就是這樣河南之戰,漠南之戰,河西之戰連續三場勝利,打出了漢人的氣質。

還喊出了“一漢當五胡”的口號。

這才有了漢以強亡的實例。

就這樣到了漢武帝駕崩之後,漢朝和匈奴還在打,可打著打著,匈奴就沒了。

連續三次勝利,打斷了匈奴的脊梁,也打完了匈奴的戰爭潛力,畢竟人口太少是硬傷。

在後麵可以說是被拖死的。

可也從側麵說明了一個道理,馬背上的民族並沒有多麽可怕。

隻要有效的消滅敵人的人口數量,提升自己的兵器質量,邊患根本就不是個問題。

然而這麽多年,朝廷發下去的銀兩海了去了,戰事卻一直焦灼,原因是什麽,不用猜都能想得到。

利益是一切罪惡的根源。

朝廷裏的大臣們,為了利益,可以出賣一切。

而大明現在的戰爭潛力,因為天災的原因,在加上官吏的貪贓枉法不作為,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要是和曆史上的大漢一樣拖下去,說不得倒下的不是馬背上的民族,而是他們大明了。

元朝的蒙古人在前,今日的滿人在後。

難道真要讓堂堂漢人的王朝,成為馬背上民族的跑馬之地?

李長庚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然而看遍朝野,他居然產生了一種皇上真的難做的念頭。

而且他還看出了一個問題。

從來功名都是馬上取,為何到了現在,都不重視軍功了,反而是那些說大話,不幹實事的人高居高位。

“儒家,儒家,獨尊了你,我漢人就沒了進取之心,也不知道曾經的漢武大帝從墳墓裏爬出來,後不後悔他當日做下的決定。”

李長庚要了搖頭。

隻有自己作為儒生的身份,才能知道一些儒家的黑曆史。

可砸了自己的飯碗,卻是沒有誰願意做出這個決定的,一時都當做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一樣。

反正為天地立心,為民生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些口號一定要喊起來。

至於做不做,怎麽做,做不做的好,就不是後來者該關心的事情了。

抬眼看看大明的官場,有哪一個人不是在努力的挖銀子。

似乎挖的少了,說出去,還會被人笑話一樣。

“我自己就是儒家的人,難道到了此時要我自己斷了儒家的根子不成?”

李長庚一宿都沒有睡好。

矛盾的思辨,讓他徹夜難眠。

在道統這件事情上,似乎別那些保家衛國,安置饑民更要重要一般。

天色已經亮了。

李長庚還在**躺著,一動不動雙眼無神的瞧著房頂。

突地一下坐起,喃喃自語道:“後來的事情,讓後來者去解決,我現在吃的是大明的米,喝的是大明的誰,當前要解決的就是大明的天災,大明的子民吃飯難問題,大明的邊患。”

李長庚越說眼睛月亮,在此刻似乎找到了一種方向,光明的方向,隻等著一個殉道者把自己給填進去,立刻就會有無限的光明照耀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