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撥雨撩雲

秦伯陽一臉歉意又好笑地道:“渡之,抱歉!是我失態了!”

萬航暗道,這輕描淡寫的一句“失態”,是無法讓自己釋懷的,但是除了訕笑掩飾自己,別無他法。

“伯陽兄,無妨!萬某以為,官職不在高,而在於能否體現自己的價值,能否為朝廷出一份力……”

他話音未落,秦伯陽那高調的笑聲再次響徹聚景樓。

這一笑不要緊,引得“過頭”小哥蹭蹭上樓來,怯聲詢問:“貴客需要什麽,盡管吩咐!”

秦伯陽興致高昂,“來兩壇‘透瓶香’!”

小哥點頭應下,轉身匆匆離去。

直到這時,萬航才認為這秦伯陽或許是真的醉了,不然,哪能如此不知深淺。

轉念一想,他背後有最強大的靠山,想做什麽不可!

絕對不能被他一時的和氣迷惑,自己如今對他是仰望,他對自己而言是高不可攀,在懸殊如此之大的當下,還是謹慎些為好。

“伯陽兄果然好雅興,渡之願意奉陪到底!”萬航起身恭敬道。

“這樣才是我的兄弟!喝好了,雜役不要做了,給你更大的官做!”

顯然,他的卑微之態,讓秦伯陽很是受用,尤其是朦朧醉意之下,雲泥之別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萬航聞言,臉色倏地一下變了,這一頓酒喝得如同過山車。

一會要給娶娘子,一會又給封大官,難怪秦檜短短時間內拉攏了嶽飛手底下的一幹悍將。

高官厚祿,美女繞膝,哪個男人受得住這些**!

“渡之謝過伯陽兄!”

推了小娘子不礙事,錯過做大官的機會,豈不是太傻了!

再者,幼幼一事,就算自己真心願意,秦伯陽也未必真肯放手。

幼幼這枚頂級的“甜蜜之刀”,一看就是老手,哪有獵人舍得將順手的武器拱手讓於他人的?

然而這不妨礙自己,動些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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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瓶香’來咯!”

“過頭”小哥滿麵笑意地遞上酒壇。

身後的兩位“行菜”師傅先行禮,複道:“小店為貴客特製了兩個下酒菜相贈,是東家的意思!”

秦伯陽“嗯”過一聲後,便不再多話,兀自坐在椅凳上,等著布菜。

萬航為客,也不好說些什麽,衝三位點點頭算是道謝。

三人離去之後,秦伯陽迫不及待地吩咐起來,

“幼幼,給我們滿上,你今夜的任務,就是侍奉好身邊的那位!”

“是!”

“渡之,你今夜的任務,就是陪我喝好!來!”

萬航分不清他此舉的真摯有幾分,隻管順遂他心意,舉杯與他對飲。

秦伯陽見他悶聲喝下,嘴角上翹,露出一慣的得意來,腹誹著:這小子,今日非讓他現出原形來不可!

他巧捷萬端,一計不成又來一計,美人在側,好酒穿腸,高官以待,就不信他還能端得住架子。

在秦伯陽眼中,這南宋的廟堂民間,就沒有他拿不下來的君子。

萬航越發揣著小心不入圈套,他就越有征服的欲望。

好久沒有遇到如此強勁的“對手”,竟有些期待,他會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這酒雖未加“料”,卻是迄今為止最烈的酒,還沒見誰能在筵上扛過三巡。

“幼幼,唱曲,為渡之助助興!”

幼幼興致不高,蹙眉瞪著對她愛答不理的萬航,聽到叫喚,立馬站起身來,欲往外走去。

“去往何處?”秦伯陽不解地問。

“取我的琴來!”幼幼歪著腦袋答道。

“歌舞即可,那些玩意兒擾的很!”秦伯陽道。

“是!”

幼幼也不堅持,寬闊的廣袖一展,回眸一笑,轉過身來。

曼妙身姿,或嫋娜旋轉,或蓮步輕移,抬腕掩眉間,朱唇吐字如珠:

“歎人間、恩怨難消。

葉落秋來,花綻春嬌。

夜惹誰愁,風涼枕畔,頻恨山遙。

數舊夢、催人易老。

過天涯,雨重帆飄。

多事堪勞,唯酒無情,塊壘酣澆。”

萬航細細聽來,竟是一首小詞《折桂令》。

她儀態萬千,輕盈地挪到萬航眼前,輕舒雲手,優雅地托起萬航手中的酒杯往他唇上送。

那欲說還羞的神色,水色瀲灩的眼眸,萬航抬眼看去時,隻覺呼吸被她倏然奪了去。

下一瞬,一縷幽蘭之香直撲入懷,撞的他手中的酒杯差點從手中滑脫。

秦伯陽大手鼓著掌叫好,萬航極力調整著呼吸的節拍,扶住她的手臂,將她撐起。

幼幼向他微微一笑,接過秦伯陽遞過來的酒杯,一杯杯敬向萬航。

萬航也不推拒,盡數飲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間,才發現自己已經坐進馬車裏。

他掀起車簾往外望去時,恰好發現此時剛巧路過清波門,趙府的漆門在夜色中閃著光亮。

似是趙澤川從任上回來,小廝接過馬疆,聽他交代著什麽。

屠術和範荀急匆匆從趙府出來,被趙澤川攔了下來,三人短暫地交流後,又一同跨進了府門。

這是何意,難不成他們壓根不知道自己的去處?

他心慌了,喝花酒喝到現在,竟然全然不記得回府送信這事。

然而,眼下他還不能完全暴露自己與趙府的關係,如若要扶遊去趙府,等於昭告天下,自己是趙侍郎的門生。

這好巧不巧地,將離未離之時,就被秦伯陽抓去喝花酒。

這馬車搖搖,帶自己去往何處,尚不可知。

渾身酸軟,嚐試著站起來都不成,這下真糟了!

他抬手敲了敲車廂,小廝探進頭來,道:“公子醒了,馬上就要到了,公子莫急!”

“去何處?”

萬航辨出這小廝眼生,並不是秦伯陽身邊的扶遊。

“風雅閣啊!”

謔!這秦公子,今夜不把自己拖下水是絕對不會罷休啊!

他再次撩起車窗簾,向外看去時,趙府門前一個人影也不見了,他歎了口氣。

自從上次在慶豐麵館,惹趙靜姝不高興,還未與她解釋過,假如這次自己被人從風雅閣拎出來,那可真是百口難辯了。

一方是非“攀”不可的高枝,另一邊是心儀的女子……

在轆轆的馬車聲中,如兩隻輕重不一的拳頭交替地捶打在他的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