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北方有佳人

陸向晚,乃陸家嫡女,陸家皆呼之為二小姐。

這位少女可不簡單。

據說她七八歲的時候,陸家家主陸遜之曾上書皇帝妄言國事,引得皇帝龍顏大怒,陸家幾乎被夷滅三族。

還是陸向晚問了皇帝一句:

“陛下此舉,與前朝殤帝時的韋氏之亂又有何異?”

前朝韋氏,因上書進言科舉舞弊之事獲罪,被殤帝夷滅三族,全家賜死,數年後殤帝夜宿漪瀾殿,卻被貴嬪韋氏鴆殺,暴斃當場,以致天下大亂,前朝因此而亡。

韋氏之亂,動**國本,本朝因此深以為忌。

皇帝被幾歲的孩童問得心頭一凜,據說沉默良久,最終收回了治罪的旨意,還賞賜陸家許多奇珍加以安撫。

然經此一事,陸遜之自知伴君如伴虎,因此遞了辭表歸家安養,隻把陸家兩個兒子求了皇帝恩典,安排了兩個不輕不重的官職,避開了權力的漩渦。

此事當年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陸家女一言救父的故事至今還有瓦舍編了劇目在唱,據說場場爆滿,座無虛席。

這事兒要放在後世,陸向晚那怎麽也是個流量愛豆,坐擁千萬粉絲,呼風喚雨不在話下。

心裏吐槽,蕭言抬頭一眼望去,便不由得呆住了。

隻見一個纖纖女子,一身繡了花草紋飾的華袿飛髾,被堂中微風一吹,袍袖曳卷,飄飄欲仙,更襯得一張臉淨白如玉,眉目如畫,宛如謫仙。

隻是那雙明目遙遙朝地上的蕭言掃來,盡是冰冷之色,毫無溫度,竟好像是在看著一個石頭疙瘩似得。

蕭言心裏便有三分不喜,原本被陸向晚的美貌震懾住的心神也好像被兜頭澆下一盆雪水,冰寒刺骨。

這是個不喜歡他的女人,甚至對他還帶有極深的恨意。

他嘴角抿成一條線,盤腿坐在地上,眼眸微垂,等著這父女二人亮牌。

“冉兒有什麽話但說無妨,莫非是皇後娘娘有什麽話讓你捎帶回來?”

陸遜之端起茶盞,朝陸向晚投以詢問的眼神。

當今萬歲的中宮皇後,是陸家聯姻的弗陵王氏女,陸向晚要喚一聲姑母的,因陸向晚七歲一言救父,智勇過人,令皇帝對皇後都高看一眼,因此皇後倒是對這個侄女疼愛有加,動輒便要召進宮中小住。

此番,陸向晚便正是剛從宮中回來,所以陸遜之才會有此一問。

陸向晚深吸一口氣,瞥了蕭言一眼,才緩緩道:“過幾日便是花朝節,上林苑中桃花盛放,陛下屬意皇後娘娘舉辦瓊花盛宴,請京中名門才俊赴宴賞花……”

她說到這裏便頓住了,餘光掃了蕭言一眼,微微歎了一口氣。

陸遜之何其敏銳,聽到這裏已經變了臉色,“莫非皇後娘娘提起了這廢物?”

許是“廢物”二字刺痛了陸遜之的某些神經,他說完這話之後下意識地清了清嗓子,將眼底一抹情緒掩了下去。

陸向晚並沒有發現陸遜之的情緒波動,隻垂眸淡淡道:“是陛下專門提了此事,要我和夫君……一起赴宴見駕。”

“夫君”二字她自婚後便幾乎從未說過,此時說來,隻覺得生澀滿口。

蕭言聽在耳中,不禁暗暗咬牙。

親耳得到證實,讓陸遜之的麵色更沉了三分,當下一掌拍在扶手上,冷聲道:“陛下此舉,莫非欺我陸家無人了不成,就算陛下登基日久,根基已深,也不該這般拿大,我陸遜之雖然不在朝中,卻也絕不任人欺淩!”

蕭言沒想到這麽一件事竟然就讓陸遜之大動肝火,不由得詫異地瞥了他一眼,見他滿麵怒容不似作假,細一思量,便有點明白了。

這皇帝和陸家之間必有嫌隙,這場賜婚也絕非善意,這麽算起來,皇帝召見,赴宴瓊花,恐怕也是為了羞辱陸家。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瓊花盛會遍請京中才俊美眷,若是陸家有個癡傻姑爺的事情被眾人親眼看見,百分之百顏麵掃地,日後在京中貴胄麵前便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今日陸向晚把蕭言找來,恐怕就是要想個對策。

隻是不知會是什麽對策。

蕭言不著痕跡地掃了這對父女一眼。

“父親如今說這狠話又有什麽用,該想想如何應對才是。”陸向晚歎一口氣,指了指地上裝作癡傻的蕭言,道:“他這個模樣,若帶去了瓊花盛會,陛下倒是滿意,可咱們家的臉麵也再撿不起來了。可若是不帶去,陛下表麵不會說什麽,可心裏不痛快,說不定就要發作在哥哥們身上,那就糟了。”

這話直中要害,陸遜之深吸一口涼氣,到底冷靜了下來,想了想,恨鐵不成鋼地道:“此事任憑怎麽想,這臉麵都丟定了,還能有什麽法子。”

慫包,老子還以為你有什麽本事,原來也隻是外強中幹,竟然就這麽認了。

蕭言心裏暗暗翻了個白眼。

陸向晚歎氣道:“所以今日我叫父親和他一同到此,就是要提前做些安排,教他些人事,就算丟臉,也盡量少丟些。”

陸遜之目光涼涼,沉沉落在蕭言身上,讓蕭言不禁打了個寒顫,隻聽他陰測測地道:“聽聞他在咱們府上,整日與豬狗為伴,髒汙臭穢無所不沾,終日瘋瘋傻傻,就算你要臨時抱佛腳,恐怕也教不出什麽,畫虎不成,反而惹人恥笑,不如……”

“不如什麽?”陸向晚好奇地抬眼看向他。

“不如讓他暴斃。”

陸遜之麵上是瞧不出端倪的平靜。

“暴斃了,就一了百了了,皇上也說不得什麽。”

WTF!

要拿老子開刀?

蕭言腦瓜子都要炸了。

必須阻止這父女二人的發散思維,否則說不定一會兒真把他拿去人道毀滅了。

那他可真是沒處說理去。

蕭言想到這裏,再也坐不住了,咳了一聲清清嗓,在父女二人的錯愕目光之下緩緩站起了身。

“我說那個啥,你們都說了這麽久,是不是也該我說兩句了?”

陸向晚滿麵驚愕地看著這個帶著自己丈夫標簽的男人慢慢站在了陽光裏,外頭透進來的光線從他身體的四周蔓延過來,給他鑲嵌上了明亮的金邊。

有那麽一瞬間,陸向晚幾乎以為自己麵前站著的,是一尊從天而降的神祇。

不得不說蕭言的長相還是足夠俊俏,若不是癡癡傻傻,跟陸向晚也堪稱良配。

可惜這一抹驚豔很快就被陸遜之給打斷了。

“胡鬧,你當這是什麽地方,也敢胡言亂語!”陸遜之大怒,一拍桌子張口便罵:“再不老實,我便攆你出去。”

“算了爹,讓他說吧,女兒倒是想聽一聽他能說出點什麽來。”

許是剛剛那一秒鍾的印象留給陸向晚的太過於美好,以至於她破天荒地竟然開口攔住了陸遜之。

“他一個傻子,能說出什麽好話。”陸遜之不滿地橫了陸向晚一眼,到底還是疼惜女兒,冷哼一聲對蕭言道:“小心說話。”

蕭言深吸一口氣,麵上淡淡地道;“我要跟二小姐出席瓊花宴。”

一言激起千衝浪。

陸遜之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錯愕的表情在他臉上維持了半天,才不可思議地指著蕭言確認道:“你說什麽?你要出席瓊花宴?”

陸向晚也是滿臉的驚訝,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今天的蕭言與往日似乎不同了,但是到底哪裏不一樣,她竟然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

這一瞬間的訝然,便給了蕭言繼續說話的機會。

“是,我要出席瓊花宴,而且是跟二小姐一起。”

陸遜之氣極反笑,他指著蕭言對陸向晚道:“你瞧瞧,這說的都是什麽瘋話,咱們父女兩個恨不得把他鎖在家中不出去丟人,他倒好,竟然要主動出去丟人現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蕭言卻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隻見他冷笑一聲,麵無表情地對陸向晚道:“敢問二小姐,陛下可有鄭重其事地要求別家眷屬出席瓊花宴?”

陸遜之皺眉,對蕭言不爽道:“就算陛下對別家沒有特意說明那又如何,說不定陛下隻是見到了冉兒便隨意一提,回頭瓊花宴上見不到你倆也就罷了。”

蕭言心中冷笑,可歎陸家這家主死鴨子嘴硬,老而昏聵,看來在朝中爭鬥裏輸給陛下並不冤枉。

“二小姐也是這麽想麽?”他麵色不變,隻盯著陸向晚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