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我是個好人
一個捕快麵部扭曲,涕淚橫流的哭喊道。
這倒是意外之喜,朱祁鎮盡量將語氣放的柔和,問:“別害怕,慢慢說,大明律對於年輕人一向是寬待有加。”
“小人,小人是劉副指揮麾下捕快。昨天那掌櫃的找我,說是讓我今天路過興隆布莊多注意點情況,拿人回來之後自然有上官處理。我就在見到丁老板時,第一個衝上去把人拿了。”捕快泣不成聲的說道。
但在朱祁鎮聽來並沒有更多有用的信息,不由得有些失望。
劉強聽得這話,將頭扭到捕快那邊,圓睜的雙眼血絲密布,顯然已經是怒極。
朱祁鎮當然也注意到了這幕,但總覺得這個劉強是在做給自己看,以表示事情跟自己無關。
不理劉強反應,出言安慰:“朕知道了,雖然你受賄接受請托,但念在你及時悔過,這次就將你所受賄賂上交,記過處理,以後可要引以為戒了。”
“謝皇上!謝皇上!吾皇萬歲!吾皇英明!”捕快感激涕零道。
小小的插曲過去之後,再也沒有人進行檢舉揭發或者認罪行為,好像真的就除了這小小捕快外,其他人都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好官。
朱祁鎮自然是不信,而且他也有理由,有證據不信。
將桌上的密信攤開,朱祁鎮先是問金濂:“金濂,你猜猜朕手裏的信上都說了什麽?”
金濂聽得招呼,趕忙站起了身子,隨後微微躬身行禮,將自己穩重中帶著對皇帝的尊重展現的很完美。
“皇上,恕老臣無能,實在是猜不出來這是什麽。”表情自然並帶有一些苦惱的思索。
朱祁鎮又問:“你們誰知道朕手中是什麽東西?”
這次是對著在場所有人在發問,眼神在堂內轉了一圈,所到之處眾臣都是低頭不語。
開玩笑呢?皇帝賣個關子,自己還真去拆台嗎?
朱祁鎮無奈一笑,自己倒是沒有故意賣關子的意思,隻不過唱戲總需要有配角吧?真是沒一個貼心的人。
“是猜不到還是不敢猜?朱旦,你說呢?”
朱祁鎮隻好自己繼續唱下去。
朱旦肥大的身子又是一抖,結巴的說:“臣、臣不、不知道。”
“哼哼!自己做了什麽都忘了嗎?嗯?”朱祁鎮逼問。
“讓朕幫你回憶回憶:朱旦,你內宅中的那尊白玉觀音是怎麽來的?一尺高的觀音像,以你的俸祿,不說十年了,一輩子你也買不起吧?”
朱旦雖驚不慌解釋道:“皇上,那是淮王殿下送給臣的,並不是臣違法得來。”
朱祁鎮早就料到了他會這麽說,並未在這一件事上跟他糾纏,而是繼續問:
“既然這樣,那這件就算了,你的那個裝滿了黃金的食盒也是淮王給你的?”
朱旦一頓,好像是忘了自己有這麽件東西,不確定的說:“應該是,府中的貴重物品都是淮王殿下賞賜。畢竟王妃是臣獨女,還是很孝順的。”
朱祁鎮嘴角冷意擴散開來,他好奇的問:“那個金絲楠木的盒子你是不是就沒打開過?”
朱旦不知怎麽接話,隻是僵在原地。
朱祁鎮揮揮手,緊接著從身後側門出來一個女娃,身穿丫鬟裝飾,手中捧著一個金絲楠木的食盒,足有半尺長,三寸高。
丫鬟將手中食盒放在朱祁鎮手邊,然後在堂下跪下。
朱旦的神色,從丫鬟出現後就越發的慌張起來。
朱祁鎮打開盒子,裏麵金光與夕陽交融,整整齊齊碼放著數十根金條,黃澄澄金燦燦讓人心神搖曳。
可越看,朱祁鎮越是氣不打一處來,這裏麵的錢都夠打幾天仗了!大明的國家稅收這麽薄弱,你們這些蛀蟲、渣滓,卻一個個吃的油滿腸肥!
“嘩啦!”朱祁鎮猛地揮手,將身前的名貴食盒打落。
隨著食盒打翻,裏麵的金條紛紛散落在地,堂內響起一陣清脆金鳴,一封書信緩緩從盒內飄出。
“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這封信是誰給你寫的,這錢是誰給你送的!”朱祁鎮怒不可遏的說道。
朱旦顫巍巍爬過那些散落的金條,將手裏的書信打開,密密麻麻的字眼映入眼簾,身體逐漸的脫離,最後虛脫在大堂上。
朱祁鎮沒再管他,問那個丫鬟:“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丫鬟心理素質極好,雖然麵對著大明之主,聲音中依然不見什麽慌張。
“皇上,我是家中的粗使丫鬟,平日裏管的是灑掃之事。可家中有間屋子老爺是從來不讓我進去,隻有偶爾有人拜訪之後,老爺才會自己獨自進屋,除了開關的那一刻,那扇門也從不會打開。
也是在前幾日,在我打掃時,不小心撞上了老爺跟外麵的客人在談話。後來那客人臨走就將一個包袱給了老爺,老爺收下後就匆忙的抱著那個包裹嚴實的東西去了那間小屋。
我打掃完回去時,恰好看到老爺將那物件放下,正在開門鎖。可能是外麵包袱經那一放鬆散了,上麵包著的布突然滑落在地,露出了那尊玉菩薩的佛像。
等老爺發現佛像露出來後,很慌張的將它抱起,閃身進了屋內。我知道的就這麽多了,請皇上恕罪。”
“你勇敢揭發朱旦,朕不但不會怪罪你,還要獎賞你!”朱祁鎮高興地說,頓了頓接著問:“那個給朱旦送玉佛的人,可在這大堂上?”
丫鬟先是謝恩,聽得朱祁鎮言語,就將頭轉過,仔細尋找起來。在視線略過廣德布行掌櫃時,猛地停了下來。
掌櫃也發現了這個情況,下意識的將自己的臉扭向一旁,可卻馬上反應過來,迅速又回正了身形,但是已經被在座所有人看了個明白。
“那天那個人就是他!”丫鬟脆生生的開口,手指向掌櫃。
“你可還有話要說?朕再問你一遍,若是此時悔改,指認幕後指使,朕可從輕發落!”朱祁鎮威嚴的目光逼視掌櫃。
掌櫃額頭頓時滲出密集的冷汗,卻依舊緊咬牙關。
“哼!骨頭倒是挺硬!郭懋!”
“臣在!”
“這個人就交給你們錦衣衛了,盡快給朕一份完整的口供。”
聽見朱祁鎮要將自己送進錦衣衛的詔獄中,那掌櫃渾身起雞皮疙瘩,似篩糠般開始抖動。
郭懋沒那麽多事,直接一揮手就將人帶走。
“小丫鬟,你叫什麽名字?”朱祁鎮擠出一副和藹的樣子問。
小丫頭依然是脆生生的回道:“奴婢是奴籍,父母從我生下來就沒見過,也就沒名字,自小家裏主母就叫我翠兒。”
又是奴籍,後世的思維方式,實在讓朱祁鎮無法接受這個製度,人不應該分貴賤,最起碼不應該有人為劃分的貴賤。
“翠兒,朕賜你自由身,自此以後再也不用為奴為婢,你看可好?”朱祁鎮是充滿著解救的心情說出的這句話。
翠兒睜著大眼,驚喜的連連叩頭謝恩:“謝皇上!”
讓人將翠兒帶去更改戶籍身份,朱祁鎮麵色在看見朱旦後又瞬間冷了下來,讓人將朱旦扶正在原地。
“朱旦,你還不知罪嗎?是讓朕替你說,還是你自己交代?”朱祁鎮問。
朱旦被錦衣衛架起來後,露出毫無人色的大臉,那張蒼白的臉上已經滿是冷汗。
他虛弱的開口:“皇上,臣交代,臣都交代!”
朱祁鎮沒有開口,他靜靜的看著朱旦掙紮的跪在地上,開始了自己的獨白。
“臣此前是衛所的一位千戶,後有幸被仁宗皇帝看上,將女兒嫁給了淮王。
我後來常想,如果當時我沒這麽幸運,可能現在會過得更開心點吧?
說不定還能立幾個軍功,做個大點的官,也不用像現在這樣,被圈養起來,做了一個吉祥物。”
“交代你的問題,別扯遠了!”朱祁鎮皺眉打斷了朱旦的回憶。
朱旦頓了頓,才繼續說下去:“一開始我並沒有收過任何東西,相反,因為做了皇親,我更小心謹慎了。
一直到那天,我的老部下來找我,說自己老家在淮王封地,想讓我說說情,給他調回老家去,還帶來了一遝地契。
我當然沒有收,不過老部下的請求,我這一個做大哥的怎麽能不管不顧,我就試著跟淮王殿下說了說這件事。
卻不料殿下很給我麵子,沒多久那個兄弟就被調回老家,自此,我家的客人開始越來越多。
我雖然當時沒要那個老兄弟的東西,可後來架不住他每年都會來走動,那個盒子就是他後來送來的。
說是這些年來,當初的那些地契換來的,不偷不搶,都是我名下的田莊換的。
我沒有再推辭,而是嘴上埋怨了兩句就心安理得的收下了,當時我也不缺錢,甚至沒有打開看一眼的興趣。
再後來就是因為缺員,我本來一個虛職的指揮,突然成了一個實權的小官,從那以後,街麵上的迎來送往就更多了。
那個白玉觀音,就是前些天廣德布行的掌櫃送來的。他當時就跟我說,想收購街麵上的所有布店,請我以後多幫襯,我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
一直到今天,其實剛開始我是沒怎麽當回事的,這種事稍稍有些側重就行,我也不會真的自己去逼人家賣鋪子,畢竟我自認為還不是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