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三)

“咻”利箭從黃巾漢的右側脖頸射入,待從他左側脖頸穿出時,黑色的箭頭,已經被塗上了一層紅膜。

“咚”黃巾漢跪倒在自己的無頭同伴身上。

“啊!”身上突然增加的重量讓梁禎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慘叫。

梁禎身上,壓著兩具屍體,其中一具,恰好壓在梁禎的胸口,屍體的重量,讓他既無法動彈,亦無法喘氣。漸漸地,梁禎的視線,因缺氧而變得模糊,周圍的世界,也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沒被砍死,卻被壓死,真是諷刺。這是意識徹底消失前,梁禎想的最後一句話。

梁禎沒死成,卻跟死了差不了多少。

他是在一片轟鳴聲中醒來的,他知道這是人聲,卻聽不出絲毫意義,眼睛睜開,看到的一切都像是不真實的夢境。

那個大葫蘆捶胸頓足在幹什麽?額角上印著梅花的女孩為何淚流滿麵?烏丹為何用如此可怕的表情看著自己?

或許花了一刻鍾,或許是一個時辰,聲音與景象終於匯合在一起,世界變得真實了

“都怪我,都怪我沒能保護好哥哥!”章牛拚命地錘著自己肉乎乎的胸膛,葫蘆臉上,盡是眼淚與鼻涕的混合物。

“你醒了?”黑齒影寒驚喜地叫道,“快……咳咳……他醒了。”

“哥哥!你可算醒來了。”

“我……我怎麽……還……還活著。”梁禎輕聲問道,他現在隻覺全身酸麻,氣息不暢。

章牛一手托著梁禎的背脊,一手指了指黑齒影寒道:“是他救了你。”

黑齒影寒在最後一刻射出一箭,將黃巾漢推進無常的懷抱,並將梁禎換了出來。

“還能動嗎?”黑齒影寒也蹲下身子問道。

梁禎微微點頭:“阿牛,去搜他們身,看看到底是什麽人。”

“嗯。”章牛先將梁禎扶起,然後才去一具具地搜身。

梁禎強壓下全身的酸麻與頭部的眩暈,也慢慢地蹲下身子,不過他不是要去搜身,而是將其中一個黃巾漢的腦袋給砍了下來,再輕輕一腳,那腦袋便咕嚕咕嚕地滾下山崖。

黑齒影寒默不作聲地等梁禎做完這一切,然後才從懷中掏出幾條灰色的布條遞給梁禎道:“他們身上,都係著布條。”

梁禎接過布條一看,隻見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王—老西營—張去病。

另外幾塊布條上的字也是大同小異,僅是最後的那幾個字略有不同。

“我猜,這個村落不簡單。”一旁的黑齒影寒補充道。

“哥哥,特別的,就這幾塊黃頭巾。”章牛氣喘籲籲地捧著幾條滿是異味的頭巾回來了,見到梁禎和黑齒影寒正在埋頭看著什麽,他先是一愣,然後大腳一跺道,“你……你不仗義啊這,害我老牛貓著翻了這麽久。”

黑齒影寒低頭賠笑道:“抱歉啊,章牛兄弟。我見他們手臂上都係著布條,便隨手解下了,身子還是沒搜過的。”

“唉,說抱歉就見外了啊。”黑齒影寒的道歉,卻讓章牛渾身不自在起來。

梁禎將布條一一折起,收入甲胄之中:“這夥人,很明顯是有組織的,縣兵怕是奈何他們不得,我們得立刻去定襄。讓郡裏出兵。”

“好,我去牽馬。”章牛將幾條黃巾一甩,轉身大踏步朝遠處的兩匹馬走去。

“給你。”梁禎將彎刀入鞘,交給黑齒影寒,“等滅了這夥賊人,我一定將你的刀找回來。”

梁禎記得黑齒影寒的彎刀,刀身如冰封的湖麵,寒氣逼人,刀刃如淩冽的北風,冷可噬骨。銀製的刀柄上,用銀線描繪著一隻傲視天下的海東青,更絕的是,海東青那雙栩栩如生、英氣逼人的眼睛,竟是兩粒深藍色的寶石。

“謝謝,但這把也能用。”黑齒影寒說著,左手點了點掛在腰間的環首刀,這把刀是從其中一名黃巾漢身上撿來的,環首崩損,滿刀柄都是汙穢。

梁禎沒有再說話,從地上撿起一把還算完好的環首刀,也別在腰間,相比起夫餘人的彎刀,他還是覺得,環首刀更順手,哪怕,這把環首刀,跟他曾經擁有的那把,也是天壤之別。

臨上馬前,梁禎回頭問道:“阿牛,你的傷怎樣?”

“不礙事。”章牛錘了錘寬厚的肩膀,滿臉笑容。

“你呢?”梁禎輕輕側頭,輕聲問道。

“我沒事,倒是你,你流了好多血。”

“沒流幹就沒事。”梁禎用玩世不恭的語氣答道,然後話鋒一轉,正色道,“軍情緊急,見到驛站就換馬,到陽樂郡衙前,都不要停下來。”

“諾!”章牛抱拳行禮,正色道。

三人在馬上疾馳了一晝夜,終於趕在更大的暴風雪降下之前,馳入陽樂城。

陽樂城雖不如薊城雄偉,但也算得上一座雄城,三丈高的城牆上,立著五層城樓,城樓上,彩旗飄揚。如果說,城樓是身子的話,那城牆兩角的三層箭樓,便是它的雙拳。箭樓與城樓之間的城牆上,每隔五個垛口,便立著一名玄甲兵士,

城門前,是一條十丈寬的護城河,天氣雖冷,但河麵上,卻仍可見片片漣漪。

梁禎高舉著腰牌,口中吼著“緊急情況”,打馬直從排在城門口等待入城的長隊盡頭衝到城門口。守城的甲士早就聽見人生,此刻一見腰牌以及馬籠頭上那顆血跡尚在的人頭,更是趕忙搬開路障,將梁禎一行人放進城門。

“你們倆去督軍從事的公廳中等我。”

“諾。”

“……諾。”

遼西郡的賊曹,還是公孫家的人,單字名度。長得膀闊腰圓,額寬目大。

“在下護烏桓中郎將文書掾掾梁禎,有緊急情況,前來報告。”

“文書莫急,慢說無妨。”公孫度不是公孫貴那一支,對梁禎似乎也並無耳聞,因而語氣態度也不似公孫障尉那樣充滿憤恨。

“有頭上裹著黃巾的賊子數十,在臥虎山焚燒村莊、燒傷村民,還試圖圍殺軍士,致使軍士一人殉職、一人失蹤。”

“文書,此事事關重大,可有真實憑證?”

“有,我等斬殺賊人一頭目,他的首級,現在就在堂外。除此之外,我們還在賊人的身上,發現了一些疑似是他們身份記認的布條。”梁禎邊說,邊從皮甲中取出那一團已經被他的汗水打濕的布條。

“呈上來。”公孫度身子往前一拱,他已經等不及吏員將布條及人頭拿到他麵前了。

直覺告訴公孫度,這件案子關係重大,他應當重視,但理智又告訴他,在現在的情況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是明哲保身之法。但問題是,現在報官的人,是宗員的文書掾,而且受害人還包括軍士,死了軍方的人,這事,可就不那麽容易過去了。

“報。”公孫度還沒有想明其中關係,公廳之外,便有一皂隸急急腳地撲了進來,“令支縣急報,城南臥虎山有村莊遭焚毀,死傷村民十數。死者當中,有軍士。”

“通知令支縣,封鎖村落,閑雜人等一概勿進,待本曹親赴現場,再作處理。”

“諾。”

“賊曹,那在下就不叨擾了。”梁禎見公孫度接了案,便不再多說,當即告退,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文書請放心,待本曹探明案情,一定將凶徒繩之以法,給弟兄們一個交代。”

“在下謝過賊曹。”

離開賊曹的公廳後,梁禎便轉身走入郡衙暫時替他整理出來的公廳。這公廳原是為州督軍從事準備的,現在督軍從事遠在薊城,所以梁禎才得以逾級入駐。

負責遼西郡征發工作的,是遼西兵曹的一個老吏,別看他老眼昏花,可內心卻亮得像塊鏡子,一聽梁禎是宗員自獄中征辟的文書掾,便每天都在郡衙與街麵上跑來跑去,名為“催促工作”,可事實上,自邸報送至遼西的那日至今,十五天過去了,征發上來的惡少年,還不夠征發員額的二十分之一。

不過,老吏員泡在外麵,對梁禎來說,也是一件好事——老吏員一走,公廳便空了,而梁禎現在想幹的事,恰恰要求不能有外人在場。

這征發工作,說白了,就是強行將惡少年拉入軍伍,在軍中統一登記造冊,最後再按照這些惡少年的戶籍信息,將他們的名單交給所在地的官府。現在可沒有電腦,一切的工作,都隻能靠人手來完成,效率低下不說,也給了有心人很大的操作空間。

“我們恐怕,要遲一點,才能回揚州了。”在名冊上給黑齒影寒偽造一個身份前,梁禎決定,先給她通通氣。

“臥虎山的那些黃巾漢,恐怕,不止是一般賊子那麽簡單。”

黑齒影寒坐在公廳右側的一張胡**,低頭玩弄著自己的腰帶,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會給你一個新身份,要不,你想個名字吧。”

“我的名字不好聽嗎?”

梁禎看不見黑齒影寒的表情,以後她是在“撒嬌”,便忍不住笑了笑道:“好聽,但,太……太像女孩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