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

梁禎一到遼西郡,首先就做了兩件事,一是將軍書交與遼西郡的兵曹掾,讓他負責督辦。二是去了上障一趟,他要將章牛調過來,免得公孫障尉整天找他晦氣。

章牛的役期,早就到頭了,可他跟徐病已等人一樣,湊不齊錢,因而遲遲沒能複員。這一點,梁禎心知肚明,因此他大搖大擺地走進令支縣衙,“請”新任的縣尉放人。

新縣尉是公孫奮的族子,梁禎本以為,又要經曆一番刁難,但沒想到,公孫縣尉的一言一行,都是客客氣氣。最後當梁禎提出要求時,他更是二話不說,當即批字。

拿到軍書時,梁禎心中還在苦笑,因為他知道,自己今次之所以能如此輕易地達到目的,就是因為他頂著宗將軍幕僚的名頭。

“原來,離了大人物,我什麽都不是。”梁禎合上軍書,長歎一聲,心中剛燃起的拯救大漢的熱情,登時冷卻了不少。

拿到軍書後,梁禎當即帶著烏丹策馬直奔上障而去。由於這次是公差,所以他們的坐騎,都是各驛站的驛馬,而不是自己的私馬。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客氣了,往死裏鞭打,盡情地榨幹馬匹的體力。因而,三十裏路,眨下眼就跑完了。

“哈哈哈,兄弟,看看哥哥給你帶什麽來了。”梁禎左手捧著一小壇酒,右手握著那卷軍書。

“哎呀,哥哥,你可真好,知道兄弟我想吃酒了。”章牛將小酒壇握在手中,轉了兩圈,咽下不少唾沫,可就是沒有打開來喝一口。

“怎麽不喝啊?”沒有期待中章牛大口灌酒的樣子,令梁禎覺得很是意外。

章牛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哥哥都還沒動,兄弟我,怎麽能先喝呢?”

“哈哈,我們在執行軍務,不能飲酒。”梁禎笑著拍了拍章牛寬大但瘦削了不少的肩胛,“但你不一樣,看,拿了這個,你就能回去,跟老娘團聚了。”

“真的?我……我沒聽錯吧?”

梁禎忍俊不禁地看著嘴張得能夠塞下一個酒壇的章牛,但最後,實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道:“看,兄弟。這裏有令支縣尉的印信,還能有假?”

“章牛,在這幹什麽!!還不去值哨?”歡愉總是短暫的,且緊跟其後的,往往是厲聲的嗬斥。

“啊……”章牛條件反射地腰一縮,然後才想起,自己現在已經不歸這廝管了,立刻又高大了不少:“回障尉,我在回答梁文書的問題。”

“什麽梁文書!”公孫縣尉脫口而出,“上回軍棍沒吃夠是吧?”

“公孫障尉。我這一趟,是特地來通知章牛兄弟,他的役期已經結束了。這是令支縣尉的軍書。”

“結不結束我不知道啊!你空口無憑,就敢來要人?莫不是將《軍律》都不放在眼裏了?”

“請障尉過目。”梁禎將軍書攤開,擺到公孫障尉麵前,對於這種人,他連生氣的欲望都沒有。

“我沒收到障尉的尺牘!這不作數。”公孫障尉用力將驚掉的下巴合上,然後繼續大聲叫道。

“喂,目無軍律的,是你吧?”單沉終於看不下去了,開口叫道。

“呦,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在我麵前說話?”

“你說什麽呢你!”單沉是個暴脾氣,當即就想動手,但被梁禎一手擋住。

“軍書在此,你若不從,就是違抗軍令。到時宗將軍責問下來,還望障尉能像今日這般,巧舌如簧。”梁禎將軍書舉得老高,義正辭嚴道,言詞中盡是諷刺之意,“阿牛、單沉兄弟,我們走。”

三人大笑而去,隻留下臉色鐵青的公孫障尉,想跟木樁子一般,留在原地,供看熱鬧的戍卒們暗下笑話。

“文書,你這一手,障尉在戍卒麵前可就是顏麵盡失了啊。”上馬的空擋,單沉還不忘評價道。

梁禎不以為意道:“這都是他自找的。”

“哈哈哈,哥哥說得對。同樣是障尉,哥哥來當,我們個個,都奮不顧身。他來當,哼,人人都巴不得他死。”

“哈哈哈哈。”

三人的笑聲,隨著風聲,又傳入公孫障尉耳中,本就在氣頭上的上障尉,當即“啊”地吼了聲,接著眼前一白,隻覺得天旋地轉,戍卒們尚未反應過來,他就重重地摔在地上了。

“文書,接下來我們去哪?”

“臥虎山。”梁禎道。

單沉聽罷,不作聲了,默默地跟在梁禎後麵。

三人在令支縣住了一晚,喂飽了馬。直到次日雞鳴,才啟程直奔臥虎山而去。

剛出城門,梁禎便覺得肩膀上傳來一陣涼意,低頭一看,原來是一片雪花落在肩上,六角形的雪花已經融了一半,另一半卻依舊晶瑩剔透。

下雪了!梁禎心中一喜,抬頭一看,隻見:長空雪亂飄,改盡江山舊。仰麵觀太虛、疑是玉龍鬥,

沒想到,我還能看見如此雪景。梁禎笑著笑著,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自己摟住黑齒影寒,坐在青石板台階上觀雪時的模樣。她應該,也很喜歡雪吧?

“嘚嘚”雪花中,兩匹快馬載著三個騎士衝進了臥虎山地界。

雪日的臥虎山,也別是一番景致,但見漫山銀裝、古木素裹,一條玉帶,點綴林間,走近一看,原來是結冰的溪流。

山路並不適合跑馬,於是三人紛紛下馬,徒步上山。沒走進步,卻聽得半山腰中一陣喧鬧,喧鬧聲中,似還有兵刃碰撞之聲。

不好!

那村莊可就在半山腰,萬不要出了什麽事情。三人立刻抽刀控弦,弓腰直往山腰衝去,一個是為了救老娘,一個是為了救戀人,另一個,則是為了盡己責。

章牛對這一帶的地形最熟,因此他走在最前,但他卻沒有走大路,而是一頭鑽進了林子裏,林中的地麵崎嶇不平,但他卻是如履平地。梁禎和單沉都有點喘不上氣了,可章牛卻依舊像不知疲倦似的,在前麵狂奔。

跑著跑著,耳邊的兵刃聲卻忽地停了,三人一驚,同時停下腳步,卻隻見樹林盡頭,竟有煙霧彌漫開來。

“村子著火了。”章牛驚呼一聲,加快腳步。

“怕不是……有……有人縱火。”梁禎在後麵叫道。

說話間,三人已經竄至樹林邊緣,隻見約有上百人,圍著兩間被熊熊烈焰所包圍的茅草屋,正在竊竊私語,茅草屋前,立著兩排批頭散發,頭裹黃巾的持刀壯漢,壯漢們身前,築著一隻土壇,壇上站著一個身著藍色道袍,手執九節杖,披頭散發,以黃巾裹頭的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麵前,立著五個肩扛長刀的壯漢,壯漢們也是披頭散發,頭裹黃巾。他們麵前,則跪著五個人,無不灰頭土臉,衣著淩亂,其中兩人的衣衫,已被鮮紅染紅。

中年道人張開雙手,嘴中念念有詞,而人群的情緒,也很明顯地,隨著咒語的節奏而起伏著,約片刻之後,左手邊第二個肩扛長刀的壯漢像抓小雞一般,將身前跪著的那人提了起來。

梁禎大吃一驚,因為相距雖遠,但他依舊一眼便認出,這人不是別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黑齒影寒。

此時,中年道人身後,忽然閃出一個小孩,小孩高舉著一套絳紅色的衣裳,人群見狀,更加激動了。更有甚者,開始向黑齒影寒投擲石子與菜葉。而黑齒影寒對此,卻是全然不覺,一副已經氣絕身亡的樣子。

“娘!”章牛忽然低聲咆哮,他從那五個人中,認出了章阿柳。

梁禎發現,自己的大腦此刻,竟是出奇的清晰:“兄弟,繞到他們左邊。”

接著他又對單沉道:“兄弟,你去右邊,一就位就朝那個拿九節杖的放箭。然後,專射他們的伍什長。”

“殺出來的時候,要裝出一副指揮兵士圍剿的模樣。”

“道童要活的。”

“諾。”

“諾。”

梁禎自己,則躡手躡腳地摸到人群最後,眼神恨不得能夠凝聚成劍,以便一劍刺死那個提著黑齒影寒的壯漢。

“咻”長箭如同遊走的黑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咬穿了中年道人的脖頸。

“官軍在此!爾等賊子還不束手就擒!”梁禎咻地一聲站起來,大聲喝道,“大石,帶人去左邊包抄!”

“老李,堵著後路!”

茅草屋左手側,章牛也舞起雙斧,如同一隻撞入羊群的猛虎,在那些個裹著黃巾的人中,亂砍亂殺。

圍觀的人群登時大驚,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四下亂竄。梁禎看在眼裏,卻並不急於行動,而是一味地指左指右,像極了一個真的擁兵兩百的軍候。

中年道人的倒下,著實令黃巾漢們亂了手腳。好在他們的頭領腦子靈光,當即高聲整隊,他的鎮靜,給了黃巾漢們很大的鼓舞,他們不再慌亂,而是慢慢地向土壇靠攏,並且分出兩撥人,一撥攻擊衝殺進來的章牛,一並竟緩緩向前,欲圍攻裝模作樣的梁禎。

梁禎大吃一驚,趕忙後退,他雖自信於自己的刀法,卻也沒有狂妄到敢隻身殺進敵叢的程度。

“章牛,後退!”梁禎高聲喊道,他要將章牛叫回來,然後跟他肩並肩地殺進去。

但黃巾漢們仿佛猜透了梁禎的企圖,當即轉變方向,準備截在梁禎與章牛中間,要是他們成功,梁禎三人的處境,將有被各個擊破並圍毆致死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