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將人當人看

通過老杜頭的講述,梁禎這才知道,原來在這幽州境內,有一個名為“太平道”的宗教組織,該教教主,當年就是以“符水治病”起家的,手段也跟慎師相似,強調“隻要誠心悔過,疾病不久,便能痊愈”,至於那些沒醫好的,自然是“心不誠”的“不可救藥”之人了。

聽罷老杜頭的講述,梁禎的腦袋裏,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曆史上的“黃巾起義”,因為曆史上的張角,當初也是以這種方式,來招攬信徒的。難道自己穿越到了漢末?

梁禎大驚,因為他此刻突然想起,那障塞上懸著的旗幟上,似乎就寫著一個“漢”字,隻是不知,當今是哪位皇帝在位,他本想跟老杜頭確認,但又總覺得問別人“今是何世?”,似乎怪怪的,說不定會被人認為是瘋子。於是就壓下了這個念頭。

兩人聊了一會,便早早地休息了,次日一早,老杜頭又端來一碗糠,待梁禎吃飽後,兩人便繼續上路。終於,在日上中天之時,兩人趕到了上障,梁禎從懷中摸出錢袋,數了些五銖錢,遞給老杜頭,權當車費及餐宿費,怎知這老杜頭,卻跟那慎師,是一個樣子,而且脾氣更為倔強,分文不受之餘,還嗬斥梁禎,要是他收了這錢,便會壞了他的“修為”,乃至永生永世,都無法安享太平。

梁禎剛被一個值哨的戍卒扶進營門,章牛等人便撲了上來。

“障尉,那狗官怎麽將你打成這樣?”章牛脾氣暴躁,登時吹胡子瞪眼起來,“天殺的!要再讓我見著,非剁了那狗官不可!”

“是啊,梁障尉。發生什麽事了?”眾人七嘴八舌地問道,雖然言語不像章牛那般偏激,但也夾雜著怒意。看來,梁禎自到上障後的一係列行為,多多少少的,贏得了戍卒們的愛戴。

那何不讓這愛戴,更強烈一些呢?梁禎的腦海中,忽然冒出這麽一個想法,這想法,是在跟老杜頭交談後,才在梁禎的腦海中出現的,因為他的曆史知識告訴他,凡是當一些以活人為教主的宗教大行其道的時候,通常就正處於王朝的末年!

梁禎很慶幸,自己的“前任”,就是一名小軍官,而在這可能到來的兵荒馬亂之中,作為軍人,無疑是比作為一個普通百姓,是有很大優勢的——起碼,手上有刀,遇到亂賊時,還可以反抗。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學一學曆史上的那些亂世英豪呢!於是梁禎當即決定,要盡快籠住上障的戍卒們。

“障尉,你說話啊,究竟發生什麽事了!”章牛是個急性子,見梁禎遲遲不答,都要急得跳起來了。

梁禎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解開繩子,遞給章牛等人:“阿牛,帶兩個人,去……去……縣裏……領斬獲……賞……賞賜……”

“啊~”

登時,戍卒們都驚呆了,他們麵麵廝覷了,一會兒,才擠上去,看阿牛手上的竹簡,可這竹簡上的字,在不認字的戍卒們看來,就跟小孩的塗鴉沒什麽區別,但卷末的那個方方正正的大印,他們卻都還是認得的。

章牛雖也不認字,但他握著竹簡的手,卻也微微顫抖,葫蘆臉擠得跟苦瓜表皮一樣:“障尉……那……那狗官,不是為這,才將你打成這樣的吧?”

梁禎半閉著眼,一副疲倦萬分的樣子,聽到章牛的聲音後,他故意遲了兩個彈指,才輕輕地點點頭,然後對扶著自己的戍卒道:“扶……扶我回……回去……吧……”

“障尉!”章牛一步跨到梁禎麵前,擋住去路,“你何必如此啊!”

“這……這是……什麽話?弟兄們……在……在前線奮勇殺敵……這……本就……是……是你們應得的……本障尉……就……就算豁了命……也……也要給……弟兄們爭來!”

章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由於用力太猛,他那大肚子也連著晃了好些下:“哥哥!今後你要有什麽用得著我阿牛的地方,隻管開口,哪怕那是虎穴狼窩,我阿牛也給你闖一回!”

“障尉!以後有用得著我徐病已的地方,隻管開口!”章牛一開頭,立刻就有人跟著跪下拍胸脯。

“對!也算我許力一個!”

“也算我三強一個!”

……

僅一個彈指,梁禎麵前,就跪倒了一片人。梁禎趕忙忍痛彎腰,一隻手去拉章牛,另一隻手去扶徐病已:“弟兄們……使不得……快……快起來……快起來。”

午時末,左延年帶著人從上障二燧回來了,他見梁禎被打成這樣子,也是大吃一驚,但當梁禎跟左延年說自己是因給戍卒們討賞賜,才被打成這樣時,左延年的態度,卻比那些戍卒要冷漠得多,僅是微微一拱手,說了聲“佩服”。梁禎的臉當即一紅,心道:糟了,定是這老狐狸,瞧出端倪了。

果然,這左延年一開口,就令梁禎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知梁障尉,從這裏麵,吸取什麽教訓沒有?”

梁禎當即啞口無言,瞪大眼看著左延年:“左兄……你這話是……是何意啊?”

左延年微微一笑:“梁障尉,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能在這邊牆上,活二十多年嗎?”

“前日識破賊寇聲東擊西之法,可見左兄之機謀,逼得賊首棄械遁逃,可見左兄之勇武。想必,是憑此二者吧?”

梁禎以後,自己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答案,一定能讓左延年點頭稱是,但怎知,左延年卻如所有的老師一樣,搖了搖頭:“此言差矣。”

“哦?那左兄,憑的又是什麽?”梁禎當即大驚。

左延年舉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總結。梁障尉如不能在這十幾軍棍之中,總結些什麽經驗教訓出來,那這頓棍子,就算是白挨了。”

梁禎的表情,登時凝結,左延年這話,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要不是左延年及時點醒,梁禎說不定,還真就沉寂在這頓軍棍,給自己帶來的“意外之喜”中,而完全忘記去反思,自己為什麽,會招來這頓差點要了自己命的軍棍!

於是,梁禎趕忙奉承道:“左兄此言,字字珠璣,真是如醍醐灌頂,讓梁某,茅塞頓開。”

怎知,這左延年卻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梁障尉,你可知老夫,為什麽跟你說這些?”

梁禎繞繞腦袋,笑了笑:“這還真不知道。”

“因為,你將我們當人看。”‘當人看’這三隻字,左延年念得很重,就像一把錘子,連著在梁禎心中,敲了三下。

“可公孫貴之流,是從不會拿你當人看的。所以啊,你今天的這種做法,不可取。”

“是啊,今天要不是趙長史及時出現,那公孫貴,不定能將我活活打死。”梁禎歎了口氣,雖然,公孫貴已經被趙尚華下獄,但活了兩世的梁禎,還不至於天真地認為,這公孫貴,真能被繩之以法,而且,這接替公孫貴之人,保不準,比起公孫貴來,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對了,左兄。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左延年一邊卸下鐵甲,一邊道:“說。”

“呃……你看呐,你不僅識字,又懂得這麽多。怎麽會在這上障裏,待了二十年,真是太屈才了。”

“不屈才。”左延年將聲音拉得老長,但他的心,顯然不是這麽想的,因為他將鐵甲放下時,不慎用力過猛,發出很大的一聲聲響。

見左延年不想說,梁禎也不便多問,但看著他在陽光下,那如銀針一般斑白的鬢發,梁禎心中,也不免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自己以後,會不會也如他一樣?老死在這上障之中呢?如果是,那拉攏章牛他們,又有什麽意義呢?

“唉。”梁禎越想心越酸,不禁將腦袋往軟軟的枕上一埋。

次日中午,章牛和徐病已一並帶著兩袋錢回來了,但剛下馬,他們不是跟其他有功者分錢,而是直撲入梁禎的屋子,章牛還從肩上,解下一隻布袋,將裏麵的東西,全攤在炕桌上,然後笑著對梁禎道:“哈哈哈,哥哥,我去城裏,給你抓了最好的藥,這敷上,沒幾天,就能好。”

“兄弟有心了,這花了不少錢吧?”

“哎,哥哥說的哪裏話。”章牛笑容一收,“這哥哥為我們,連命都可以不要,我們要是還在乎這點錢,這心肺,早就爛掉嘍。”

“就是,就是。”徐病已也連聲附和。他是個年歲跟左延年相差無幾的戍卒,方臉,留著一筆八字胡,個子不高,但卻很結實。

“哈哈哈哈,兄弟們,等我傷好了,再請你們吃頓酒。”

“哎,這才對嘛。哈哈哈哈。”

章牛果然沒吹牛,這草藥才敷上三天,梁禎就能下炕走路,並小跑幾步了,敷上藥的第五天,這傷口,竟是連一點痕跡,也沒有了。梁禎對章牛徐病已抓回來的藥,那是大加讚賞,並一手搭著一人的肩膀,連聲:“好兄弟。”

梁禎從鶴頂紅那繳獲了不少武器——一口寶劍、一雙板斧以及一個骨朵。板斧和骨朵,梁禎壓根沒練過,而且他的體型也不適合玩這個。於是便讓章牛等人試試,看看他們用的順不順手。至於那口寶劍,梁禎則當作禮物,送給左延年,一來,是感謝他這些天對自己的幫助和照顧,二來,也有感謝他那天,臨危不亂,擊退鶴頂紅等人,使自己免於因庫房失火,而被公孫貴義正辭嚴地斬首的意思。

“寶劍贈君子,還望左兄勿要推辭。”梁禎笑容滿臉,雙手遞上這口以花梨木作劍鞘,柄上飾銀紋的寶劍。

“你怎麽知道我會推辭?”左延年一把搶過,手立即就像被寶劍黏住了一樣,鬆不開了,“是口寶劍,笑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