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為鳴冤張元上告

屋內眾人七嘴八舌仍舊商議。沒頭緒間,吳昊忽道:“怎的忘了張二哥?這事正好由他做主。”眾人拍手便道:“這話不錯,這事也隻他辦的妥!”旁邊有不知道的,口內便問。眾人笑道:“你這鳥廝好沒見識!華陰縣有名的張巒,都沒聽說。他那裏門路多得很,便是華陰響當當的人物,他都有本事結交上。

頭一個便是陳摶老祖嫡傳弟子,西嶽山太華真人。他乃是先真宗皇帝親自封號,提起誰不稱羨。第二個便是九桃山大王小孫郢,提起他名,鬼神也怕,兀誰敢近他半分?張巒閑常便與他吃酒。我聽說有一回幸虧張巒報信及時,救了小孫郢一命,兩個平素換命的交情。”那個廝絮絮叨叨說了一會,聽得眾人直點頭兒。

住了一會,眾人已經商議妥當,人們已經分成了數撥:張元、吳昊照舊去李慶家打聽,路旺、盧全去請張巒。其他王小閑和另外的人再去牢裏看看,留下幾個在家看著小乙的娘。眾人分撥已定,各自去了。

晚時回來, 王小閑等去牢裏的仍舊隻是不準看,張巒那裏拍了胸脯保證管這事。班頭李慶說他已知道這件事,這幾天給留意打聽。一幫人商量了一宿,次早照舊去衙門打聽。小乙的娘叫人勸了,又都幫忙,口內雖然仍舊哭,心中到底略穩些。張元、吳昊商量說,再去一趟李慶家,見一見人,順帶送飯。誰知李慶卻外出公幹,隻娘子在家,張巒那頭也沒消息。

街坊打聽的結果,是張小乙那晚回家的時候,走到清月庵門首,正撞見小尼姑清修。見色起意,兩人爭執起來,被小乙一刀捅了。恰被城南經緯彩帛鋪劉員外的次子劉賓當場撞破,引得一幹公人前來。也有說張小乙早知那小尼姑私會情郎,想冒名頂替,卻被清修認出,故而兩人廝打,不慎誤殺。

眾人聽了這緣故,一疊聲跌腳叫道:“不好!不好!誰不知那劉賓是慣有的采花折柳的主,必是小乙吃多了,不慎走岔了路,走到清月庵撞破劉賓的好事,他們家靠著有錢,反將這官司推到小乙身上。卻怎麽好!”

還有人說,趕早市賣糕粥的薑公昨日出門走的早,恰看見劉員外的轎子去了孔知縣老宅。再且劉賓的舅舅王押司正在衙門裏做事,那廝口蜜心黑、詭計多端,專一在知縣相公麵前撥弄是非,這個官司不甚好打。

短短幾日的時間裏,眾人等得甚是心焦。先是路旺的的老娘病了,不得已回去伺候,盧全家中有事,也先走了。牢那頭說是正換新差,更是無人支應。這日張元仍舊去尋門路,問問進展,卻聽背後有人叫道:“小乙的案子昨夜審了,大郎如何仍在閑走?”回頭看時,卻是公幹回來的李慶。張元慌忙行禮。李慶言道:“此間不是說話處,我兩個靜處說去。”

兩個酒館裏尋個閣子坐了,李慶言道:“知縣昨夜秘審小乙,判下來了,已移書京兆,判張小乙秋後問斬。老哥是武職,知縣麵前說不了話,又有王押司上下使錢,賢弟莫要怪我。”

張元道:“如何敢怪哥哥?哥哥已是盡力了,如今另想他法罷。”李慶拿了十兩銀子,煩張元贈給小乙老娘使用。張元推道:“如何敢叫哥哥壞鈔?我幾個自有銀子幫襯。”眼見得張元正要不收,李慶言道:“若嫌少時,倒也罷了。”張元聽了這話,不好推辭,隻把銀兩接在手中,口內道謝。

當下出來,張元手裏拿了銀子,挪到小乙家門首。正待進去,旁邊聽有人喏一聲道:“那不是我張元哥哥?”張元看去,見那人虎背熊腰,麵目凶惡,左腮上豆大一粒痦子,此卻是一個相識,喚作李坤。

這李坤前年吃了冤枉官司,虧張元齎發他銀子跑路,如今卻回來了。哥兩個多時未見,出去飲上幾杯。說到張小乙,李坤便說:“當初虧哥哥齎發銀兩,我一去兩年,幸得回來。如今機緣巧合,我如今正巧坐上這華陰縣押獄的節級,哥哥去便無妨。”

當日回去,張元、盧全兩個湊了一處,提了酒肉,備了衣裳,去看小乙。進去看時,那裏頭陰暗潮濕、汙濁不堪,氣味刺鼻,令人作嘔。牢裏麵的那些人,一個個披頭散發、形容可憎,好似那地獄之鬼;四下裏聲聲淒號、哭爺喊娘,如阿鼻地獄。到處是蟲鼠猖獗,如狼突豕奔。

靠裏走了約八九間,到了張小乙下處。幾日不見,那小乙全脫了人形。身上傷痕累累,靠在地上一聲聲喚。此時見了張元、盧全,哭了一會。說不合那夜酒醉走錯了路,被他撞見劉賓殺人,喊叫時卻被說成凶嫌,正巧腰裏別著殺豬的牛耳尖刀反成了罪證。如今被屈打成招,秋後便要問斬,卻苦了老娘無人照應。哭了一會,兩個都勸。有獄卒過來吩咐說:“此地不敢久留,這人節級哥哥已吩咐過了,我等自會照料。”張元不敢久留,和盧全一道走了。

是夜,張元、吳昊、張旺、盧全一班人馬,聚在一處,齊來小乙家商議。小乙的娘含兩眼淚,切了肉來,與眾人溫了酒,又搬來冷淘,叫眾人吃。須臾出去,將燭台上的燈燭點了,送了過來,留了眾人在這說話,自別處去了。眾人哪裏吃得下?

盧全低了聲言道:“既是官司判下來,不若我們蒙了麵,一齊去牢裏搶了小乙出來,張巒作保,一起去投奔九桃山去!”張元道:“若要去時倒也不怕,隻是連累了李坤,不大穩便。”

吳昊言道:“待天明了,我與大郎哥哥先去衙門打聽甚時押送,也好見機行事。”張元低了頭言道:“衙門裏頭,明日路旺自去打聽。吳昊便去尋李慶,盧全仍去尋張巒。若不濟時,最後不免要投他。我明日一早便去京兆府,尋人上告。若不行時,也不遲了搶人上山。”眾人聽時,都依允了。

次日一早,眾人湊了些盤纏,張元拿了。當下寫好狀紙,身上換件新衲襖,將了鐵笛,穿了麻鞋,腰間別把蓼葉尖刀,張元便就去了。

臨走的時候,吳昊拉住張元的手,口內說道:“大郎哥哥,你自放心,老小我自在家照應。你去那裏小心在意,莫惹事生非,早去早回。我昨日去賈先生那裏算了一卦,說你是此去甚是凶險,幸有貴人相助才得一線生機。千萬仔細,若不行時,再回來商議。”當下叮囑幾句,兩個分散,張元自投長安去了。

長安自古繁華富庶之地,店鋪鱗次,行人如鯽。酒樓林立,繡旗招徠座上客。街巷深深,前朝古井照舊跡。沿街有叫賣各色貨物雜食的,有雜耍藝人,還有各色的行人和客商,看的張元眼花繚亂。

當下張元打聽了路徑,尋到了京兆府衙門。張元看時,端的是個大州的情形:貼司、手分不苟言笑,承符、散從來回奔忙。書表司起草奏狀,開拆司收發文書。勾押官批勘刑獄,孔目官掌賦稅簿籍。造賬司專掌造賬,客帳司專管牌單。張元仔細問清了去處,遞上狀子。

門首胥吏上前來接了,見了張元衣衫穿戴,舉止言行,料沒孝敬,哪顧睬他!隻說知州公務繁忙,叫回去等。張元客店裏等了數日,府衙裏打聽了四五遭,上下哪裏耐煩?一個個拉著臉兒,好似欠他三百吊。牢獄的事情又多了,使錢的還需等著呢,倒先理他。

這日張元又問時,一個言道:“你願等時,便就等著。不願等時,自回鄉去,若隻在這聒噪時,老爺先打你出去!”張元因是有事求他,忍下了氣,口內言道:“你們須是差使人,正合就做這件事。你那正廳界石上,須寫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我如今有冤要訴,不尋你們,卻尋誰去?”

那人聽了,口內罵道:“這村驢是個甚麽人!也敢往這裏指使俺?卻不討死!”張元一連數日,吃這廝們喪聲歪氣得支應,正沒好氣,如今聽了這番話,這火登時發作起來,口內叫道:“惹得爺爺性發,先宰了你,老爺自與你償命!”當下抽出鐵笛,怒了要打。旁邊眾人忙拉了勸道:“衙裏公務多如牛毛,做事的也隻俺幾個。天大的案子到了這裏,也須由門牌司層層上遞,章法手續又多了,如何快得?為難我們也無用。你若急時,親自去與相公說。”

勸的這幾個轉過臉兒來,又低聲道罵的人道:“眼見得這廝是個無賴搗子,輕俠草莽一樣的人,如何與他一般見識?倒叫人笑!”

當下勸了,兩邊各自罷了手。張元心內又焦躁,便問要再等幾天。那人便道:“這卻難說。眼見得近日府裏有一件大事要做,你耐心等待,相公自會處理。”遂把言語將張元推了轉去。眾人見那張元走了,背後嘀咕便道:“他這案子,相公先前已定了。如今要翻,卻無實證。不管不顧報上去,若錯了時,相公須是問俺們!”

張元心內著急,又惦記著華陰,客店裏如何坐得住!不免出門轉一轉。當下走了幾條街巷,到了一個幽靜去處。眼見得這一帶全是圍牆,朱門裏傳出悠悠樂聲,街巷裏唱出七郎新詞,不由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