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海盜

傳說,在粵江蕉門入海口,有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小島。這座小島山清水秀,恍如仙境。有神龍看中了寶島風光,以之為穴,故名龍穴島。

龍穴島上,藍色的海潮拍打著金黃的海灘,一個身材高大,麵色黝黑的老人,赤著雙足,任海水親吻著自己的腳背。海水很溫暖,老人的神態也很柔和,他在吟詩:“江水三千裏,家書十五行。行行無別語,隻道早還鄉”,吟著,吟著,怔怔地流下淚來。

“爺爺,您怎麽哭了?”一旁的小孫女好奇地問。

“爺爺沒哭,爺爺隻是讓海風吹痛了眼睛”,老人趕緊擦幹眼淚,抱起孫女,“孫兒,汝往北看,那裏是爺爺,也是汝的家鄉啊!”

“當家的,孫二從高州回來了,采購了不少東西,還帶回張紙。請您回去看看。”

老人抽出雙足,穿上靴子,往島上的聚義廳走去。他走路的速度很快,狀如奔馬,健步如飛。

“孫二,汝辛苦了!聽說還帶回了張紙?”

“當家的,這紙片可不尋常,貼在縣城門口,吾不識字,見看得人多,就偷偷揭了一張。聽人說,是什麽監國靖江王的諭令。”

“嗯?拿給吾看。”

“孤聞之,天生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則民不聊生。灶民疍民,皆大明之民,何忍置其於苦寒。今改灶胥為民,各地臣僚,不得違逆。布告天下,鹹使聞之”。

老者看著看著,混濁的雙眼泛起了亮光,“灶民疍民,皆大明之民”,“今改灶疍為民”,這,這,這!這是要給予我們疍民平等的民籍身份啊!從此以後,我們的子子孫孫再也不用終日待在船上,打著漁蝦,交著沉重的漁課。我們疍民,也可以上岸,也可以科舉當官,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靖江王爺真是仁君啊!他是疍民的大恩人啊!

限製鬆了,吾是不是可以回鄉了呢?老者想了一會:“孫二,汝帶著吾的書信,請大虎島鄭當家的、小虎島石當家的、上橫檔徐當家的來龍穴島議事”。

……

馬、鄭、石、徐四姓疍家賊橫行粵江口多年,他們是大名鼎鼎的四姓海盜。廣東沿海,提到這四位海賊頭的大名,小兒都不敢啼哭。可又有誰知道,這些所謂的海盜,其實原先都是些貧苦的疍家子弟。

疍戶,又名蜑戶,他們散居在廣東、福建等沿海地帶,曆期曆代都備受歧視,不許陸居,不列戶籍,以船為家,從事捕魚、采珠等勞動,計丁納稅於官。

太祖高皇帝是大英雄,他建國後,按照分工將民分成幾十種,普通的為民戶、當兵的為軍戶、煮鹽的為灶戶,打漁的為疍戶……,疍民才勉強編了戶,有了籍。太祖窮人出身,收的漁課並不高,疍民尚能生存。可到了大明朝後期,管理疍戶的大明河泊司對疍民的壓迫越來越重,不僅取消了疍民的戶籍,征的漁課也越來越重。

疍民無法生存,柔弱的逃逸,剛強的鋌而走險,變成海盜。這些海盜其實有著多重身份,既是海盜,也是水手,還是漁夫,更是海商。

黑臉老頭姓馬名玄生,是四姓海盜首領中年紀最大,也是最有威望的。他把鄭家首領鄭廷球、石家首領石壁、徐家首領徐貴相約到龍穴島聚義廳,把朱亨嘉的《改灶疍為民諭》拿給三人看。

“吾觀監囯靖江王是賢德之人,吾欲領三位賢弟投之可好?”

“這!”三位當家的麵麵相覷。

馬玄生怒道:“吾等四人以前都是貧苦的疍家子弟,活不下去才當了海盜。現在有這麽好的機會,不上岸回故鄉,還等什麽?怎麽,難道汝等當海盜當上了癮,想讓子子孫孫腦門上頂個賊字嗎?”

“馬當家的,如果吾四人招了安,朝廷出爾反爾,言爾無信怎麽辦?馬當家的不記得汪直事了嗎?”(汪直是嘉靖朝大海盜,被朝廷以招安為名騙上岸殺了,汪直的部下引倭寇入寇,直接造成了嘉靖朝的倭亂)。

“汝等不要光看汪直,怎麽不看看鄭芝龍?彼受招安後封了侯,不是風光得很嗎?”提起鄭芝龍,四位首領恨得牙癢癢。鄭芝龍自己是大海盜出身,不僅控製著福建,還把勢力擴張到了廣東。他隻許自己做海盜吃肉,卻不許其他小海盜喝湯,擠兌得馬、鄭、石、徐四姓海盜生存越來越艱難,這才動了投奔朱亨嘉的心思。

馬玄生見三人既有所意動,又有點遲疑。便道:“這樣吧,吾派人去和靖藩廣東巡撫金維新聯係一下,看監國對招安吾等是什麽態度,然後再做打算如何?”

三人齊聲同意。

……

馬玄生派人給靖藩廣東巡撫金維新寫了封信。

信的大意如下:我們這些人,本來都是些貧苦的疍家子弟,為了活下去,才不得不幹起非法的勾當——當海盜,媽祖在上,這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我們雖然是海盜,但是盜亦有道,隻打劫富商,不洗劫貧民。現在,聽說監國殿下取消了疍民的賤籍,使我們胥家人也能棄船登岸、科舉做官。我們非常感動,願意歸順監國殿下,做他最忠誠的臣民。請朝廷接受我們的歸順!我們期盼朝廷招安,就象旱天期盼甘霖一樣!

金維新見了馬玄生的使者,看完信,大喜。他飛報朱亨嘉,建議接受四姓海盜的歸順,並說了招安海盜的三條好處:其一、有助於強化海上治安;其二、不花一文,白得一萬海軍,此天賜海上雄師於殿下也;其三、可以促進海關的發展,增加關稅。

朱亨嘉深以為然,迅速回複了金維新。回複很短,隻有六個字:“此事甚佳,速辦。”

雙方進行了一段時間的接觸,終於完成了招安事項:馬鄭石徐所部一萬人編入靖藩水師,三萬多家屬安置在廣東廉州府,每戶賜田二十畝。安置在廉州是因為廉州離廣西近,便於控製這些人。有了這些人質,朱亨嘉才敢放心使用這些人,他宣四姓首領到桂林覲見。

……

桂林靖江王城的承運殿外,頂盔貫甲的侍衛親軍手執刀槍劍戟等兵器,排成兩列,從殿門一直延伸到王城的城門。盔明甲亮,戈矛如林,在陽光下閃著寒光。朱亨嘉怕海盜們野性難馴,故意多設侍衛,已懾其心。

四姓盜首進入端禮門,沿王道旁的臣子通道,走入承運殿,已經被一座座象征王權威嚴的建築懾服,再加上如林的兵甲、規規矩矩站立兩旁的文武大臣,無一不向他們施加著威壓,四人來到承運殿外,已是雙股顫栗,麵如土色,老老實實跪在殿外,一句不敢言。

朱亨嘉宣四人進殿後,見四人畏懼的樣子不禁感歎:“皇權威嚴,任爾刀頭舔血的盜酋亦不能免”。

達到了懾服盜心的目的後,朱亨嘉開始溫言撫慰:“如今國事蜩螗,天下豪傑若皆如卿等這般棄暗投明,何愁皇明不能中興?卿等年富力強,正當有為之年,朝廷也正當用人之時。今舉兵來投,孤心甚悅,定優加善待,來日若能立下戰功,朝廷不吝封賞。”四人聽了這幾句話大為動容,喏喏連聲。其他三人皆是大老粗,言辭也簡單,翻來覆去就是“感謝聖恩”、“誓死報國”這幾句詞。唯有馬玄生言行舉止,頗合規矩。

朱亨嘉大奇:“卿讀過書?”

馬玄生道:“臣年幼時讀過書,奈何胥戶賤籍,不得科舉。如今年已老邁,恨不早逢殿下二十年!”

朱亨嘉暗暗點頭,讀書之人,必有忠義,勉勵道:“自古英雄,未必科舉。卿不見東漢伏波將軍馬援乎?孤希望卿能成為孤的馬援!”

馬玄生聽聞此言,感激涕零。

朱亨嘉令徐貴相為合浦守備,領兩千人至廣東水師總兵劉貴帳下效力;升原儋州水營守備田虎為都司,任石壁為儋州水營守備,得水兵三千五百人;升原電白水營守備錢亮為都司,任鄭廷球為電白水營守備,得水兵三千五百人;任馬玄生為興安水營都司,原興安水營守備王治囯劃歸馬玄生管轄,得水兵三千六百人。

朱亨嘉令各地水師肅清轄區海盜,維護海上貿易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