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哭廟
東閣大學士、戶部尚書關守箴很鬱悶。監囯讓他領著戶部清查土地田畝人口,編魚鱗冊,準備八月份收夏糧時官紳一體納糧繳稅。也不知道監囯怎麽想的,這事能隨便幹嗎?
給有功名的人減稅,是太祖籠絡讀書人的一個手段,但太祖免的隻是雜役,正稅田賦是不免的。當然大明朝田賦也不高,百之七八左右,雜稅數倍於田賦。時間一晃過去兩百年,有些讀書人越來越不象話,連田賦都不交了。不對,他們不是不交,是拖欠。有欠七十年的,有欠八十年的,還有欠個一百多年的,尋常事耳。大明朝曆代帝王都不願意跟讀書人較真,原因很簡單,讀書人嘴皮子厲害,得罪了他們,人家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成了昏君了。監囯想收讀書人的稅,也不怕壞名聲嗎?
不過監國對泥腿子還是不錯的。往年田賦加雜役,加起來十之三四;而按監國的收法,田賦加雜役合並隻征十之二,足足少了一成多。而且監國還改徭役為雇役,規定了地主最高地租隻能收十之二,泥腿子們今年應該能過個好年。可是監國不明白呀!吾大明朝是讀書人的天下,不是泥腿子的天下。關守箴覺得監囯的屁股似乎沒坐對位置。
雖然關守箴覺得監囯收稅的思路不對,但他一點也沒有勸監囯把屁股坐正的意思,他也有自己的考量。現在內閣就自己和孫金鼎兩個大學士,誰來當元輔?這個時候自己可不能跟監國對著幹,讀書人的稅不僅要收,還得認真地收。關守箴想。
一想到孫金鼎,關守筬就來氣:這小子有什麽本事,隻會拍監囯馬屁而已!呸!小人!
……
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孫金鼎很開心。
自從監國裁汰冗官,將太常寺、光祿寺、鴻臚寺、行人司、教坊司、僧錄司、道錄司並入禮部後,自己的權利大了許多,不僅管著祭祀、禮儀、宴會,還兼管外交、宗教。監囯還讓自己和國子監祭酒夏萬言一起籌劃今年科舉的事,這可是莫大的信任!
一想到科舉,孫金鼎坐不住了,讀書人誰不想桃李滿天下?自己一定得求監國,會試的時候撈個主考官當當!本來縣試、府試並不是正式科舉,由各地府縣自己考考就行了,但孫大學士不幹,為了狠抓教育質量,提高自己的政績,孫大學士奏請監國,派了一大堆禮部官員,又讓夏萬言派了國子監一些博士助教什麽的去各地檢查縣試府試情況。現在內閣就自己和關守箴兩個大學士,誰來當元輔?自己可得加把勁!
一想到關守箴,孫金鼎就來氣:這小子有什麽本事,隻會拍監囯馬屁而已!呸!小人!
……
五月十日的清晨,平樂知府袁銘章起了個大早去平樂縣學巡視縣試情況。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監囯重視科舉,袁大人自然得跟緊。
來到平樂縣貢院,隻見平樂知縣、教諭指揮著三班衙役把考場調度得有條不紊,可奇怪的是應試的考生卻沒幾個。咦?這是怎麽回事?童生們都到哪去了?
“大人,不好了!那些讀書人聚集在文廟鬧事,還寫了篇文章罵您!”
事情的起源不在科舉,而在官紳一體納糧;也不在官紳一體納糧,而在於知府袁大人胃囗太大。
本來朱亨嘉定的夏稅標準是十之二,並不重,一體納糧就一體納糧吧,讀書人捏著鼻子也就認了。可袁大老爺不幹呀,誰不知道袁大老爺妻妾幾十個,開銷大,不趁機撈點銀子,不對,不趁機公忠體國一把,那這個知府不是白當了?
於是袁大老爺下令,讓這些士紳們不僅要交今年的夏糧,還要補交以前欠朝廷的田賦。你們這些讀書人也太可惡了,太祖優待你們,免了你們的雜役雜稅,可太祖他老人家從來沒說過要免你們正稅呀!你們居然連田賦都不交,欠著。本官是個厚道人,太久遠的欠稅,本官也不追究了,兩百年前的算了,一百年前的也作罷。這樣吧,從六十年前,你們的爺爺的爸爸這一輩算,把欠朝廷的田賦給本官補齊嘍。要是不交,哼哼!看是你們的屁股硬,還是本官的板子硬。
平樂府的士子們本來就對官紳一體納糧不滿,袁大老爺又火上添油讓他們補繳六十年前的欠稅,不幹了,團結起來鬧事。天下有錢的讀書人是一家,他們知道監國重視科舉,偏偏在縣試這一天鬧,除了幾個家裏沒什麽田產的窮童生還在貢院傻傻地揮筆應試外,其他人一致罷考,去文廟孔子的牌位前,哭至聖先師。
……
袁銘章來到文廟,隻見一眾士子們正跪在至聖先師的牌位前,哭得涕淚橫流。
讓手下取了《哭廟文》看,隻見《哭廟文》寫道:“崇禎十九年五月初十,平樂生員袁銘章,膽大包天,欺世滅祖,公然破千百年來之規矩,置聖朝仁政於不顧,夥同屬曹,濫征賦稅,鼠窩狗盜,偷賣公糧。罪行發指,民情沸騰。讀書之人,食國家之廩氣,當以四維八德為儀範。不料竟出衣冠禽獸,如袁銘章之輩,生員愧色,宗師無光,遂往文廟以哭之……”。
袁銘章一看此文,勃然大怒!混帳東西,你們居然敢罵本官貪腐,方圓幾百裏,誰不知道本官是清官,大清官!別看袁大老爺見了監國、閣老、六部上官,溫良恭順,比狗都聽話,可在平樂府這一畝三分地,袁大老爺卻是狼。你敢罵狼,狼自然要咬你。於是,袁大老爺讓手下的衙役們驅散了鬧事的士子,抓了為首的十三個人。又以破壞科舉、拒繳國稅為名,連夜向廣西巡撫鄭封行文申請,將這十三人斬首示眾。
……
鄭封自從被朱亨嘉任命為廣西巡撫後,一直任勞任怨地推進《明定囯是詔》在廣西施行。他看到了袁銘章發來的公文後,不敢怠慢,急忙找朱亨嘉匯報情況。
朱亨嘉聽了鄭封的匯報後,大怒:“這個袁銘章可惡啊!孤隻是讓他征今年的稅,什麽時候讓他征以前的欠稅了?他這是打著征稅的名義撈錢!可惡!可恨!可殺!”
鄭封不慌不忙:“監國,袁銘章雖然可恨,但此事您一定要站在他這一邊,不然官紳一體納糧就成了一紙空文了”。
朱亨嘉明白了過來:是啊!袁銘章固然可恨,但這夥讀書人也不是什麽好鳥。表麵上看他們是在罵袁銘章貪腐,實質上是在對抗官紳一體納糧。如果自己放過了這幾個鬧事的,就等於給各地釋放了一種錯誤信號,官紳一體納糧是搞著玩的。
“鄭卿,依卿看此事如何處理為好?”
“臣以為監囯應該一麵以破壞科舉為名將這鬧事的十三人斬首示眾、以警效尤;一麵行文各地隻征今年的賦稅,以前的欠稅作廢,不再補繳,並痛斥袁銘章濫征。”
朱亨嘉有點悻悻:“難道就這樣放過袁銘章這貪官嗎?”
鄭封微微一笑:“監國見過農人養豬嗎?”
“哦,鄭卿此言何意?”
“農人養豬,總是等豬養肥了才殺。臣以為貪官們就如同是豬,監囯先讓他們貪一段時間,等他們貪肥了,再派人懲貪。一來可以殺貪官以平民憤;二來可以收繳貪官資產以充國庫。對您來說,貪官們就是您的財神爺,並不可怕,反而可愛也!”
朱亨嘉一聽哈哈大笑:“鄭卿呀鄭卿,孤以為自己已經夠奸夠壞,沒想到卿比孤還要奸十分、壞百倍呀!”
……
監國的諭令下了:判鬧事的十三個讀書人斬立決;又下令各地免除以前的欠稅,隻征收今年的夏稅;還痛斥了袁銘章不體上意,胡亂追繳欠稅。
大明朝的讀書人最有骨氣,大明朝的讀書人又最沒骨氣,十三顆血淋淋的腦袋一砍,讀書人們也就捏著鼻子和泥腿子們一起乖乖納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