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殺瞿
桂林山水甲天下!有蓬萊一般的風景,自然有神仙一般的人。劉仙居的草廬前,兩個“仙人”正在對詩。
上首一人,五十多歲,一襲紫衣,玄紋雲袖,席地而坐。他身材高大,麵貌粗獷,外表看就象一個老農,偏偏目光凜凜有神,自帶著一股浩然正氣、不怒而威。
另一人,四十歲左右,水墨儒衫、青色儒巾。他劍眉鳳目、鼻正唇薄,臉如雕刻般棱角分明,披散著頭發,疏狂中不失文雅秀氣。
“老師,您請”,“儒衫仙人”笑著對“紫衣老仙”說。
“別山,老夫先吟一句”,“紫衣老仙”沉思片刻,長嘯一聲,半首絕命詩躍然紙上:“莫笑老夫輕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
“儒衫仙人”心裏一震:“老師這是已存死誌啊!”他也不多說,對了後半首:“鴻儒不改生前誌,名姓空留死後詩。”
“紫衣老仙”乃是廣西巡撫瞿式耜,萬人景仰的一代忠良!
“儒衫仙人”乃是瞿式耜的弟子,萬曆朝權相張居正的曾孫張同敞。張同敞,字別山。天啟朝時,天啟帝給張居正平反,恩澤張同敞,封了他一個中書舍人的閑官。
自從瞿式耜被朱亨嘉關到這劉仙居,張同敞就經常來看望自己的老師,陪著老師寫詩鳴誌。詩的內容嘛,猜也猜得到,無非是痛罵朱亨嘉目無君父,發誓要鬥爭到底、寧死不屈之類的。
這些詩不多,真不多,一共也就幾百首。
他倆罵得高興,寫得快活。看守的錦衣衛不敢怠慢,急忙匯報給朱亨嘉。
……
錦衣衛的密折報上來的時候,朱亨嘉正在跟黃惠嬪下圍棋。
“婉兒,孤剛才不小心落錯子了,讓孤悔一步先”。
“不嘛,殿下您是堂堂監囯,怎麽能悔棋呢”,黃婉嬌嗔著不依。
兩人正你儂我儂、打情罵俏著,瞿式耜和張同敞的大作就送到了朱亨嘉的禦案前。
朱亨嘉看到這些詩,鼻子都氣歪了:
“憑加搒辱神不變,旋與衣冠語蓋莊”。天地良心呀!自從抓了汝,孤好吃好喝地供著,從來沒有打罵侮辱過。這不是造謠嘛?
“欲堅道力憑魔力,何事俘囚學楚囚。”哎!您死就死唄,什麽道啊魔的?難不成孤是嬌魔鬼怪?
“試問怡堂今在否,孤存留守自捐身”。看出來了,您老是不想活了。
朱亨嘉越看越氣,臉也越拉越長。
黃婉很奇怪:“殿下,您看了什麽這麽生氣?”
“唉!還不是瞿式耜那老兒,又在寫詩罵孤。”
黃婉讀完詩後,忽然噗噗一笑:“說到對詩,臣妾忽然想起一個笑話。”
“哦!什麽笑話?婉兒說給孤聽聽。”
“宋朝時候,有一個女孩名朝雲,聰明伶俐。有一次朝雲去橋下淘米,被一個騷秀才調戲。秀才指著橋說:有木便為橋,無木也念喬。去木添個女,添女便為嬌。阿嬌休避我,我最愛阿嬌。朝雲姑娘輕篾地指著米對答:有米便為糧,無米也念良。去米添個女,添女便為娘。老娘雖愛子,子不敬老娘”。
“哈哈哈!老娘雖愛子,子不敬老娘!”朱亨嘉樂得前仰後合,笑著笑著,忽然反應過來了:“婉兒是想為瞿式耜求情?”
瞿式耜剛直不阿,兩袖清風,為廣西百姓做了很多好事。黃婉很敬重瞿式耜,想為瞿式耜求情。她看朱亨嘉在氣頭上,所以說了個笑話緩和氣氛。不料朱亨嘉當了多年王爺,勾心鬥角的事見多了,最會揣測人心。黃婉的小心思瞞不過朱亨嘉。
黃婉索性承認了:“婉兒隻是覺得瞿大人是個好官,怕殿下您因怒殺了翟大人,以後會後悔”。
朱亨嘉長歎一聲:“瞿起田海內人望,孤也知道他是好官。可是婉兒也太小看孤了,孤豈是因怒而殺人的人?孤殺瞿式耜是因為孤要變法!孤要改變大明朝官紳不納糧的壞毛病,讓他們跟百姓一樣一體納糧繳稅!肯定會有讀書人不服氣,要造孤的反。瞿式耜在這些讀書人心裏很有威望,孤殺瞿式耜就是給《明定國是詔》立威,這和商鞅變法前要在南門立木一個道理”。
……
朱亨嘉做著最後努力,繼續派人勸瞿式耜歸順。
東閣大學士孫金鼎,上次勸降李明忠立了大功,這次毅然前往。沒聊幾句,被瞿式耜趕出來了。瞿式耜還取了清水清冼孫金鼎坐過的椅子,說什麽不能讓這種醃臢人髒了自己的椅子。
吏部右侍郎顧奕(本來是吏科給事中,後麵升了吏部右侍郎)和瞿式耜有舊,勸了很久很久。回來跟朱寧嘉說,瞿起田已存必死之心,泰山崩不能移其誌。
鄭封拿著朱亨嘉賜的毒酒來送瞿式耜最後一程。
“起田兄,汝不罵吾嗎?”
“人各有誌,為何要罵?”
“汝不想知道吾當初為何要降靖江王?”
“汝的人品,吾很清楚。汝既然降了,一定有汝的理由。汝能來送吾,吾很高興!拿酒來!”瞿式耜哈哈大笑,接過毒酒一飲而盡。
好官瞿式耜死了,朱亨嘉下令為其立碑作傳!
邊臣死節亦尋常,恨死猶銜負國傷。
擁主竟成千古罪,留京翻失一隅疆。
罵名此曰知難免,厲鬼他年詎敢忘。
幸有顛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