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青梅繞竹馬

鹹陽城西,淳於越府邸書房外,一青衣少女聽裏麵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推門而入。

書房內放著矮腳案,矮腳案旁邊是一個木箱,木箱裏堆放著書簡。

現下正是午後,空氣甚是涼爽,淳於越坐在窗邊。不知道怎麽回事,今日他分外焦慮,竹簡堆在前麵,但是無心去看。

看著祖父無精打采的,淳於輕揚輕輕皺了眉。

“祖父——”

淳於越見到來人,眉心的憂愁自然而然的散開。

清揚是他幺孫女,如今已及笄。名取自《詩經》,有一美人,婉兮輕揚。

輕揚緩緩將清茶奉給祖父,抬起明眸。

“輕揚方才在書房外聽到祖父唉聲歎氣,不知祖父是因何發愁?”

“都是些無關緊要要的事情罷了。這些日子沒有事情做,閑的發愁。”

淳於輕揚其實隱隱約約聽到了一些內容。

“祖父,輕揚近日聽說,長公子想要放棄王位。”

淳於越聽了,頓時麵色一黑。

“此事不是你聽說的那麽簡單。”

“我與長公子認識多年,他是不會輕易就放棄爭奪儲君之位。如今忽的說出那樣的話來,倒像是……”

“倒像是不成功便成仁,置之死地而後生。”

淳於輕揚頻頻點頭。

淳於越寬了寬袖子,不由自主的道:

“我教導了公子多年,還是頭一次發覺,公子竟然有這麽硬氣的一麵。”

“十七年貴為長公子,雖然名義上是秦國的儲君,但是沒有實封太子,任誰都會不安。此番也是壓抑已久,所以發作。”

淳於越搖搖頭,有些話他不方便對眼前這小妮子說。

長公子的個性,淳於越最清楚不過,陛下說一,公子從來不說二。長公子想做的是孝子,而非秦國的明君。

“我想日後公子怕是不會再來我淳於家了。”

一聽到這個消息,淳於輕揚感覺心裏空了一塊。

淳於越用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看著她,緩緩道:

“你如今也不小了,你父親在外為吏,爾之婚姻大事,全由我做主。隻是不知,你對誰家兒郎有意?”

淳於輕揚聽到這個,低頭頷首伏跪在淳於越旁邊。

“祖父明知顧問了。”

“祖父知道你的心意,你與扶蘇公子,算得上是情投意合。隻是有一件事,我今日必須告訴你,你也必須謹記在心。以你祖父我和你父親在朝中的地位,是根本難以讓扶蘇公子下聘汝為妻的。”

淳於輕揚雖然年紀小,並非不懂大事的人。

秦國本就是法家的天下,他祖父雖然是名儒,但是隻作為長公子扶蘇的師傅,在朝中也隻是閑職,平時也難以見到大王。

自己出生在小門小戶裏,而扶蘇公子卻是未來的秦國國君,顯然她不會是扶蘇公子聘妻的首選。

像他們這些出身貴族名流之家的子女,決定他們人生最重要第一道關卡早已經過了,那就是投胎。而第二道關卡就是成婚。

尤其是長公子扶蘇,作為未來的秦王,他的正妻必定是當朝的權貴之女。如果自己想和扶蘇公子廝守終身,就必須委屈自己,讓自己做妾室。

淳於輕揚懷著心事,淳於越也不打擾,祖孫兩人坐在書房中,各坐各的。

輕揚想著,自己應該早些跟公子扶蘇表明心跡,就讓她早點把自己娶回宮吧。想到這裏,少女的臉頰一片緋紅。

等她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的祖父早已經躺在座椅上閉了眼睛,像是睡著了。

這個時候再往外看,天色暗沉,像是快要下雨了。輕揚想起來,自己曬得藥材還沒有被收起來,於是就起身躡手躡腳走到席邊,穿了鞋子,就要出門。

“公子,不日將成為東宮之主。”

幽暗昏惑中,驀的傳來這一蒼涼無力的一聲。

“啊!此事當真?”

這是公子扶蘇和她都日夜期盼的事情。

淳於越忽的又睜了眼,那雙眼異常雪亮,裏麵折射出的都是希望。

“王上,其實更喜歡有野心的人。”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其實最為了解公子。

公子最大的不足便是,他始終將他自己視作王上的孩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向他的君父證明他自己是他君父最優秀的兒子。

此子,看似外表強悍勇武機敏,實則內心柔軟怯懦重情。

說到底,公子扶蘇錯就錯在生在王室,但是卻太過重情,以至於少了狠厲和剛決!

扶蘇公子想做孝子,而不是秦王。

他甚至把太子之位等同於秦王嬴政最優秀的兒子,而不是未來秦國的王。

“你出去吧,今日的事情,不要對外胡說。”

輕揚答應了下來,隨後像是隻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走了出去。

這句話,清揚似懂非懂,不過隻要公子當太子,那便是好事。

“這麽說,公子就要如願以償了。”

輕揚歡欣雀躍,拍手稱好,像隻剛出籠的鳥兒。

看輕揚這麽高興,淳於越不由得暗想,你的扶蘇公子是要如願以償了,可你祖父卻是所有計劃全部泡湯了。

門外亭中,自有無數嬌花盛放,可是那一朵都比不得眼前這位身穿素衣,清麗無雙的美人兒。

少女頭發簡單的為一隻玉簪挽起,墨發垂在高聳的胸前,一雙遠山眉給那張白皙嬌弱的麵孔添了幾分清冷。

輕揚坐在院中,抬頭望望這萬裏無雲的青空。

天邊有幾朵被蒸熟的白雲,綿軟無力的躺著,胡亂的任風吹拂。

少女嫻熟的收起曬在籮筐裏的藥材,一邊收集藥材,一邊模仿著秦風的調子,唱著“山有扶蘇,隰有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