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還敢打盹
鹹陽宮,蘄年宮。
扶蘇正盤坐在幾案邊上,靜靜看著眼前的黑白棋盤。為嬴政所執的黑子,早已將白子圍的水泄不通,正意欲將那一大片白子一口吞下。
隨著黑子不斷圍追堵截,白子越顯已經身陷重圍,毫無生路。
扶蘇忽的輕輕歎了口氣。
這都第四局了,君父也真是心大,連輸三局。下不過還非要下。
扶蘇眼看嬴政又要輸了,也是無奈。
嬴政個性如此,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黑子為了取勝,不擇手段,雖然形成了完美的鋪張進攻之勢,看似形勢一片大好。
實則不然。
嬴政早在不知不覺中被李斯牽著鼻子走了。
這樣下去,黑子越想一口將白子全部包圍吞下,稍有幾個白子在外配合,便可輕易將黑子的氣壓住。
隨後黑子沒了氣,白子則會逆轉形式。
對弈,比的不是棋藝,而是心態。
扶蘇看棋看的太久,微微有些頭暈目眩,於是微微動了動自己的身體。
這在秦王麵前,算是有些不敬了,古人極其重視禮儀,坐要穩重,不能亂動。
扶蘇近日都在等章台宮的消息,可是嬴政半點口風沒傳出去,正舉棋不定時,章邯今日又親自來催刑徒的事情,扶蘇不得不親自硬著頭皮去見嬴政。
可沒料到剛到了蘄年宮,他便遇到李斯。
他隻好與李斯一同進入了蘄年宮。
王賁已經傳信回來,他決定水淹大梁。嬴政現下隻等前方喜訊。
除此之外,最近朝中無甚大事,嬴政也難得輕鬆,所以特地召來李斯入宮和他對弈。
瞧君父今日興致這般高,不是因為別的。
隻是嬴政越是輸,越是激發起他的勝負欲。
看來李斯今日要宿在宮中了。
反而是嬴政見到他,神色如常,似乎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扶蘇本來還抱有僥幸心理,我都把話撂下了,你總不能坐視不理吧,難不成現在的秦王政就已經考慮長生不老了吧。
可是沒想到嬴政居然留了他,先是和他們兩個一同用膳,而後又讓他坐在他身邊觀棋。
席間這對父子說的話極少,再加上有個李斯,年輕的扶蘇在旁邊就像是個陪襯。
秦王威儀萬千,坐在王座上,氣場極其強大,就是李斯在嬴政麵前,也規規矩矩,十分謹慎,更何況是無功無名的扶蘇。
“通古,你又贏了。”嬴政忽的停了手,無奈歎氣。
隨後,宦侍急忙將沾濕的帕子遞給嬴政淨手。
扶蘇這才又將注意力放在棋盤上,確實如此。
李斯拱手作揖,“王上,承讓了。”
嬴政目光灼灼,隻道:“再來一局。”
“老臣今夜奉陪到底。”李斯頷首一笑。
李斯本就和淳於越同歲。如今也算得上六旬老人,但是這些個野心家,一個比一個精力充沛。
一旁的宦從意欲湊上來整理棋盤,扶蘇自覺有礙他們行事,於是退至一旁。
一子又一子,空空如也的玉製棋盤上,忽的又被黑白棋子覆蓋。
嬴政與李斯兩人有說有笑,樂此不疲,像是忽略了旁邊還有個人。
窗外海棠花開的正好,香味撲鼻。明月高懸,月光似輕紗白練,給外麵的繁花蒙上一層薄紗,香氣氤氳,暗香浮動,如夢似幻。
如此美好的夜景,可惜他扶蘇卻是一人獨自欣賞。
若是此刻能有一知己陪在他身側,該有多好。
花前月下,推杯換盞,擁香入懷……
“扶蘇——”
“兒臣在。”
有些人表麵上鎮靜自若,實則慌亂不已,內心猶如萬馬奔騰。
“你覺得,這一局寡人與李斯誰會勝?”
扶蘇不慌不忙,細細看了看棋盤,老實答道,“回君父,兒臣以為,這一局,贏得還是李廷尉。”
李斯聽了,心頭隻覺得惶恐。
公子不欲學師,已經鬧得滿朝皆知。更何況他是淳於越的好友。而王上的消息,何等靈通。
扶蘇的意圖,太過明顯,擺明了是要東宮的位置。
王上其實早有不悅,隻是一直隱忍不發,而公子今日竟然自己送上門來。更讓他不解的是,公子忽的性情大變,方才竟然當著王上的麵打盹遐想……
嬴政用手指輕輕撥了撥他的配劍太阿,目光如炬,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已經和他長得一般高的少年。
扶蘇低頭作揖,但是也能感受的出,嬴政正在盯著他,一股強大的壓力就在他的麵前,迫使他連頭都不敢抬。
“近日,寡人聽說了一件事。”
“想必是有關兒臣和淳於博士的事。”
扶蘇直言。
李斯見狀,忙告退道。
“王上的家務事,李斯不便在場。”
嬴政默然自然是同意了。
李斯躬身作揖而後離開,也是在出了章台宮的殿門之後,他忽的記起,趙高今日竟然不在王上旁側,看來他是早有預料。
李斯拂了拂胡須,而後闊步向宮外走去。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扶蘇此刻正在體會這三個成語的真意。
“都退下!”
嬴政忽的又嗬道。
不一時,偌大的殿內,隻剩下兩個喘氣的。
扶蘇見四下無人,這才恭恭敬敬伏跪在地上。
“兒臣甘請責罰。”
嬴政厲色,“寡人為何要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