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龍舌蘭酒

“陛下,是我(nehuatl),將怒虎打死了。”

蕭爾特地用上了納瓦語中的重讀人稱代詞,在旁人聽來,可以說口氣不小。

十花聽見蕭爾的話,大吃一驚。

而轎輿上的話事人古舟直勾勾地盯著蕭爾,沒有說話。

見古舟沒有反應,蕭爾便繼續說:“關於此事,我可以向您做出解釋……”

古舟擺了擺手,打斷了蕭爾,“罷,先進來吧。你出自高貴而具有權勢的科科姆家,既來自瑪雅潘,也來自蘇拉,我們理應好好招待一番。”

說完,古舟便命令隊伍將他帶回王宮。

“父王!”十花快步追上轎輿,侍衛隊伍便停了下來。

蕭爾遠遠看著十花側著抬頭,似是與古舟商量著什麽。

隨後十花便回到蕭爾身邊,微笑著說:“好吧,不必擔心,我跟父王說過了,我們納科城不會追究是你占理的事情。跟我進城吧。”

從剛剛的互動來看,蕭爾很難確定古舟有沒有容人的肚量。在托克瓜地區,瑪雅人與納瓦人之間本就關係緊張,而他下重手打死了古舟手下的武士,想必任何領主都不會輕易放過他。

然而,他還帶著修複雙方關係的外交重任而來,不進城去,隻會招致納科一方的不滿,即使自己避過危難,卻會將蘇拉城置於尷尬境地。

這是一次堪比凱撒渡過盧比孔河的艱難決定。蕭爾覺得傍晚的夕陽光從未如此火辣,以至於他的額邊滲出汗水。

“公子,要進去嗎?”蘇拉護衛隊的首領卡尤姆向前兩步問道。

十花也在蕭爾的前方等待著蕭爾回應,向他投以柔和的眼神。

“骰子已經擲下!既是十花公主擔保了我們的安全,我們沒有理由不給麵子。進城!”

蕭爾大手一揮,他與十花所帶領的兩支隊伍便都踏起步伐,向城內走去。

看十花的臉色,蕭爾便知道她十分滿意。

“公子,”十花開口問道:“其實我想問,你剛剛說的‘骰子’(thowtz'),是什麽?”

蕭爾噗嗤笑出聲來。

他知道在無論在瑪雅還是阿茲特克,都並不存在骰子這種事物,他在引用凱撒的話語時,便特地用漢語“骰子”進行了音譯。

“其實那是一種用於賭博的正六麵體小玩具,待到有空的時候,我可以做出幾枚,來給十花親開開眼。”

“那實在是太棒了!沒想到蕭爾公子您如此多才多藝。”

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在納科城內。

邊聊著,蕭爾張望著這座規模不大的城市,發現在納瓦人的打理下,街區和道路皆整整齊齊,建築四四方方,專門劃分出來的一片市集也同樣熱鬧非凡,而路過的神廟廣場區域顯得頗為肅穆,廣場周邊坐落著用於敬神的石柱、雕塑還有祭司們的住所。

相比之下,瑪雅人建立的城市有著更多的彎折,建築布局幾乎可以說是頗為“自由奔放”,拐一個彎,往往就能看到新的風景。

從布局的對比來看,瑪雅人和納瓦人顯然有著完全不同的民族性格。

煞是如此,納科城中幾座次要金字塔神廟的樣式卻使用的是瑪雅神廟的風格:

這些神廟顯得修長高瘦;外立麵塗成暗紅,輔以藍色與綠色的裝飾彩線;許多角落雕琢著蛇頭模樣,看起來應是敬拜羽蛇神(Quetzalcoatl)的神廟……也不知是不是因著這個原因才特地向瑪雅風格靠攏。

“雖然這裏的城市不大,但這裏的規整有序實在令我印象深刻。”蕭爾讚歎道。

“對吧~”十花燦爛地笑道,“這座城,是居住在托克瓜地區的納瓦人的驕傲,我們家族可不希望在形製上給納瓦人在墨西哥的老家丟臉呐。啊,我們到了。”

說著,眾人已經走過神廟廣場區域,在夕陽已經貼著西山之時,抵達王宮。

其中諸武士都被安排居住在專門劃給武士們的區域,而蕭爾則跟隨十花進入王宮,隻有納奇和卡尤姆作為侍衛跟隨。

說是王宮,但瑪雅人和納瓦人國王們的宮殿都不會建造得規模宏大,也不會朝著高大的方向發展——隻有神廟才有資格朝天空生長。因此中美洲的王宮往往都比較外表平實,而將金碧輝煌留在宮內:

大量的玉石和金銀用於裝飾室內,門窗、牆壁、屋簷、天花板都有可能出現雕刻或繪畫,而拱門和回廊等結構往往能讓拜訪者行走其中感到驚喜,偌大的庭院作為花園則會由奴隸小心地栽種鮮豔而芳香的植物。

這些,都是王宮區別於平民房屋的典型特征。

稍稍參觀過後,十花給蕭爾等幾位瑪雅人安排好了住宿,在入夜以前,她才將蕭爾帶到點滿蠟燭的正廳,話事人古舟已經盤坐在帶有靠背的矮座之上,等候著蕭爾的到來。

除了古舟、十花和蕭爾,正廳中還有幾位侍衛佇立在旁,卡尤姆也作為貼身護衛跟隨著蕭爾一同進入。

蕭爾不知應懷著怎樣的心情去麵對這座城邦的主人。

“古舟陛下,非常感謝您的接待!”

古舟毫無感情地回應道:“坐吧,蕭爾公子。我也沒有做什麽,在我養病的這段時間,很多事情,我都交給十花去打理。”

十花將蕭爾引到圍著中央地毯的矮座上,而後自己也在古舟邊上的位置,稍稍撥開裙子,雙膝並攏地坐下,雙手抱住雙腿,裙子的前擺則會將腿蓋住。

這一套抱腿坐姿,是納瓦人的正坐。

在跟隨語言老師學習納瓦語時,蕭爾就常常體驗抱腿正坐的姿勢,坐久了隻感覺屁股和腰背生疼。

既然古舟也並不采用正坐姿勢,蕭爾便學著他簡單地盤腿而坐,稍稍往靠背靠去。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感謝您,畢竟您沒有將怒虎之死怪罪於我,反是表現出寬宏大量的美德。”

“哦……這事,我剛剛聽十花給我解釋了。決鬥嘛,本就有可能付出性命,在決鬥中死去對於一名武士而言不是恥辱,反是榮耀。而蕭爾親您連續打敗了我手下五位武士,堪稱勇士。”

盡管口頭上這麽說著,蕭爾卻總感覺古舟的語氣有些冰冷。

蕭爾答道:“陛下過獎了,不過是神明庇佑罷了。”

正聊著,古舟拍拍手掌,命令下人端上飲食,很快奴仆們便將食物和飲品逐一取來,端放在中央地毯上——這個地毯便是納瓦人的“餐桌”。

古舟悠悠地朝著蕭爾說:“您知道,我們納瓦人禁煙限酒,不像你們瑪雅人有那麽豐富的消遣,我們隻在個別節慶時分允許小酌一杯。

“不過您作為一名瑪雅勇士成為了我們的客人,今日便想請您一同暢飲來自墨西哥的佳釀,且當今日是重要的節日。”

接著,奴隸們便取來了金製酒杯和裝著乳白色酒水的陶罐,顯然,這便是大名鼎鼎的龍舌蘭酒(metoctli)。瑪雅人常做花酒與蜜酒,龍舌蘭酒則有賴於從西方的墨西哥進口而來。

奴隸們分別給席上三人皆斟滿酒杯。

蕭爾拿到後,看著杯中搖晃的白液,仿佛能聞到滿溢的酒香。

古舟則用依然冰冷的語氣攤手道: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