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山重水複疑無路
岑猛最後一個接住,把酒盅在手裏轉了幾圈,目光在底部停留了一會,然後說出自己的猜測。
“殿下,小的聽說過,東京出名的七十二家酒樓,每一家都會在瓷窯裏定製酒器。越有名的,酒器越精致。看著酒盅,應該是前五家的。”
“潘樓的。去年潘樓經王都太尉疏通,得以在鈞窯定製了一批酒器,這是其中一件。你看這底部的款記,‘潘陸江海’。猛子,剛才你盯著底部看了一會,難道沒看出玄機來嗎?”
趙似笑著問道。
岑猛嗬嗬一笑,“殿下,俺就是個粗人,認識的字也就那麽一捧。潘陸江海,四個字是認識,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眼珠子轉了一圈,很疑惑地問道,“隻是小的奇怪,徐二貴在潘樓做事,說出去是件很有麵子的事,他幹嘛藏著掖著?”
斛律雄和薛番子在旁邊聽了,也陷入疑惑中。“是啊,在潘樓做事,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徐二貴藏著掖著幹什麽?”
趙似輕描淡寫地解開了這個疑惑,“剛猛子才也說了,東京出名的有七十二家酒樓。不過他們互相之間並不怎麽和睦。尤其是前幾家,明爭暗鬥得十分凶險。這個徐二貴,十分小心謹慎。”
“殿下猜測這徐二貴是別家派在潘樓的細作探子?所以不願意跟街坊說自己做工的地方,怕節外生枝,露出馬腳。”斛律雄順著趙似的思路分析道。
高世宣突然在旁邊補充了幾句。
“難怪啊,剛才俺搜查時,覺得這屋主私藏的銅錢布帛有些多,跟著屋裏的家設有些不符。如此說,倒說得過去了。徐二貴明麵上在潘樓拿份工錢,暗地裏還能領一份賞錢。”
“現在什麽時辰了?”趙似突然問了一句。
“快申時了。”剛才一直沒出聲的明朝霞搶先答道。
“申時了!時間緊迫,俺們馬上出發,去潘樓。番子,通知王師傅派兩個人,向街坊鄰居打聽下徐二貴一家失蹤前幾天的情況。”
“是!”
趙似一行人來得快,也去得快。
等到巷子裏沒有聲息,柳傳峰連忙掙脫打了活扣的繩索,掏出堵在嘴裏的布團,使勁地喘著氣。
他看著地麵上並排擺著的三具同伴的屍體,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兄弟們,下輩子投個好胎,不是地主老財,就是官宦世家,反正不是投在窮人家,也就不用像這一世,提著腦袋掙一口吃食。
一聲輕響,從院牆外翻進來一人,二十歲出頭,青衣勁裝,圓頂軟腳襆頭,虎踞鞋,腰裏配著一把劍。
他剛站定就看到了柳傳峰,臉上露出尷尬之色。
“你們還沒走啊!”
柳傳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哥哥,饒了俺吧。俺可是什麽都說了。”
騎在馬上,趙似笑著問身邊的明朝霞,“朝霞,你知道東京七十二樓嗎?”
“俺隻知道潘樓、白礬樓和長慶樓。”明朝霞的聲音像銀鈴一樣,清脆悅耳。
“猛子,你給說說。嗯,說前十五家就好了。”
“是,殿下。”
“猛子,番子,高師傅、斛律師傅,在外麵叫俺十三郎。”
“是!”
“宋門外的仁和店、薑店。城西廂的宜城樓、藥張四店、班樓。內城右二廂金梁橋旁的劉樓。”
岑猛開始說了起來,果真是開封城裏從小長大的。
“鄭門附近的王家、李七家正店。曹門附近的蠻王家、乳酪張家。城北廂八仙樓。城南廂戴樓門的張八家園宅正店。”
“景靈東宮東牆邊上的長慶樓。馬行街和任店街交匯處,也就是簡王府附近的白礬樓。潘樓街盡頭的潘樓。這就是東京七十二樓的前十五位。”
“十三郎剛才說的沒錯,他們相互之間鬥得很厲害,小的有些朋友接過不少活,都是跟這有關。太過醃臢,不敢汙了十三郎的耳朵。”
“潘樓、白礬樓和長慶樓這三家,為了爭東京酒樓魁首,鬥得互相之間都見了真火。”
趙似緩緩地說道,“目前潘樓聲勢最盛。因為它的位置極佳,就在皇城左掖門旁的東角樓對麵。俺有時坐在潘樓三樓雅間,推開窗戶,還可以和皇城城牆上入值的潘七郎、高二郎大眼瞪小眼。”
“潘樓做的飯菜,難吃,沒有白礬樓和長慶樓好吃。”明朝霞突然開口評價。
“朝霞說的沒錯。”趙似點了點頭。
“潘樓的廚子們,在皇城東角樓對麵做菜,就自以為是禦廚了。固步自封,不思進取。天天嘴裏念道,俺師傅傳下的菜,那是太祖太宗皇帝吃過都說好的。俺做的飯菜,神廟先帝都讚不絕口。”
“再看看白礬樓和長慶樓的大廚們,時常去全國各處品嚐當地名酒樓的佳肴,還會花重金向有絕技的廚子請教。”
說到這裏,趙似有所感觸,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不思進取,就跟俺泱泱大宋朝一樣,在繁華如錦中洋洋自得。從上到下好逸惡勞,喜奢厭儉,卻不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千古道理。”
明朝霞聽著趙似嘴裏的牢騷,目光炯炯有神。
潘樓大管事接到夥計的通報,一溜煙地跑到側門來迎接。
“大王,大駕光臨,俺們潘樓真是蓬蓽生輝啊!”管事先唱了個大喏,然後低聲問道,“殿下,今天你這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他是個機靈人,一眼就看出趙似一行人不是來喝酒吃飯的。
“潘管事,你這潘樓裏有個夥計叫徐二貴嗎?”
“徐二貴?聽著耳熟。殿下還請見諒,這酒樓上下百多口子人,真記不住那麽多。王桂,你過來。他是俺們潘樓二十多年的老人,上上下下的人他都認識。”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聞聲跑了過來。
“管事,你喚俺?”
“徐二貴你知道嗎?”
“徐二貴?”王桂想了想,“管事,後廚有個雜役好像叫這個名字。”
“今兒他來上工了嗎?”岑猛上前問道。
“不知道。不過後廚掌勺的譚老漢,是他的師傅。聽說跟著學了有十年,他倆去年一塊被從洛陽百德樓請來的。”
“洛陽百德樓?”趙似輕輕念了一句。
“回殿下的話,你是俺們潘樓的老顧主,俺也不敢瞞你。”
潘管事左右看了看,低聲解釋。
“這些年來,白礬樓和長慶樓在後麵追得緊,東家也著了急,就派人四處去請名廚。這譚老漢就是東家托人從洛陽百德樓請來的,聽說是西京有名的大廚,做得菜頗得司馬文正公的讚許。”
“司馬文正公?”趙似冷哼一聲。
這事越來越有意思了。
“是的。”管事的小心翼翼地答道。
現在是新黨執政,司馬公的追贈官職被從太師、溫國公一貶再貶,都已經被貶為朱崖軍司戶參軍。
可是在東京百姓心裏,都認為司馬文正公是個大好人。
趙似擺了擺手,“帶俺去後廚,找到那個譚老漢。”
剛到潘樓後院門口,就看到夥計雜役們就像一群無頭蒼蠅湧了出來,嘴裏還驚恐地嚷嚷道。
“起火了!”
潘管事臉都白了,他拉住一個正在亂跑的夥計問道:“哪裏起火了?”
“後廚,後廚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