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紙

胡勉不願回憶起十三年前的那場噩夢。然而迫於拱衛司的惡名,他又不得不說。他讓下人給常歌和常四上了茶,隨後將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和盤托出。

十三年前的一個秋日午後,胡勉忙裏偷閑來到城西的舊書攤搜羅書籍。偶然間他發現了一本名曰《商周軼事》的唐宋古籍。這書上竟記載了褒姒以白狐香取寵周幽王的事,且書中還記載了白狐香的配方。

接下來的事如周瞎子所言,胡勉用兩年時間製出了白狐香。胡妻為爭寵偷用白狐香,第二天變成了一具白骨。

胡勉發現妻子慘死後大驚失色,連忙報了官。蒙元集慶道衙門派了一個名叫帖木兒的捕頭前來查案。案子查了小半年,帖木兒一無所獲。於是集慶道衙門下了結案文書,將胡妻之死歸結到了“邪祟作惡”上。

胡勉講完此事,常歌提出了疑問:“吳王府的周先生說,當時你製出了一兩白狐香。你的妻子偷服了半錢。那剩下的白狐香呢?”

胡勉答道:“被那個叫帖木兒的捕頭拿走了。他說這是命案物證,理應由集慶道衙門保管。”

常歌問:“集慶道衙門說此案是邪祟作惡,胡掌櫃你作為死者的丈夫、白狐香的製作者有何看法?”

胡勉歎了一聲:“唉!其實我的看法跟衙門的看法一致!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一夜之間就成了一堆枯骨。不是邪祟作惡是什麽?這事都怪我太貪心啊!想要製出傳說中的白狐香,賣給肯出高價的人,好狠狠賺一票。我當時怎麽不想想,褒姒用來迷惑周幽王的東西,必然是不祥之物啊!製香又要用三十年的白狐乳汁。都道是上了年紀的狐狸能成精,它的乳汁同樣是有邪性的。”

胡勉越說越傷心,淚水漸漸打濕了他的眼眶:“夫人啊!都怪我鬼迷心竅,製出那上古邪物害了你。嗚嗚嗚。”

常歌安慰胡勉道:“胡掌櫃,貴婦人已經仙去十多年了,不必過分傷心。話問完了,我們先走。”

常歌和常四出了胡記香粉鋪。常歌問:“四叔,剛才在賬房,你怎麽一句話不說?”

常四道:“我剛才一直在觀察胡掌櫃。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常歌微微一笑:“四叔,其實我有跟你同樣的感覺。胡掌櫃提及舊事傷心過度,可這傷心過度裏,我總覺得摻了假。你記不記得周先生昨夜說過,胡掌櫃當時專寵兩個小妾,跟那位胡夫人並不是多恩愛。且這事兒已經過了十多年了,他為何要因一個自己並不愛的人痛哭流涕呢?”

常四一愣:“你這小子有兩下子啊。學會看人、看事了。”

常歌卻有些懊惱:“唉,可惜咱們白忙活了一通,還是沒找到對破案有用的線索。”

常四掏出錫酒壺,“刺溜”喝了一口酒:“咱們去應天知府衙門吧。”

常歌問:“去那兒幹什麽?衙門的徐捕頭都說了,毛總旗嚴令應天知府衙門不得介入盜銀案。他們是不會幫咱們的。”

常四解釋道:“咱們去那兒不是讓他們幫忙查盜銀案,而是去查看胡妻命案的檔底。”

常歌搖頭:“四叔,您是不是老糊塗了?當時查胡妻命案的是偽元集慶道衙門,吳王的應天知府衙門怎麽可能有此案的檔底呢?”

常四笑道:“這你小子就有所不知了。都說李相國是吳王的蕭何。你知道其中的掌故嘛?”

常四對侄子說了一段往事。十年前,朱元璋攻下金陵城,他手下將領甚至於謀士,都忙著帶領手下士兵搜羅偽元留下的金銀珠寶。李善長跟徐達要了五百士兵,直奔集慶道衙門。朱元璋聽說此事,以為李善長是動了貪念,想要洗劫集慶道衙門的帑庫。於是他親自帶領士兵,來到集慶道衙門製止李善長。

在集慶道衙門的大門前,朱元璋看到了五十幾輛大車。大車裝的滿滿當當,上麵全部蓋著黑布。朱元璋譏笑李善長:“李先生收獲頗豐啊。”

哪曾想李善長不但不羞愧,反而喜滋滋的說:“吳王,這車上裝的金銀財寶,頂的上半座金陵城!”

朱元璋眉頭緊蹙,正要發怒。李善長卻伸手將大車上的黑布扯去。隻見車上裝的不是黃白之物,而是蒙元在江南的所有田畝冊、人丁冊、稅負冊、征兵冊,還有《大元通製》、《至正新格》、《風憲宏綱》等等元朝律法冊子,以及集慶道近二十年來的刑名、錢穀檔案!

朱元璋轉怒為喜,誇讚李善長道:“漢高祖有蕭何。你李先生就是我朱元璋的蕭何啊!”

常四講完了這一樁掌故,又對常歌說道:“胡掌櫃家的案子當時轟動金陵城,偽元衙門一定建了刑名檔案。集慶道的刑名檔案,都轉交給了應天知府衙門。咱們去那兒說不準就能找到當初那件懸案的檔底。

常歌驚歎:“四叔,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事?”

常四微微一笑:“人不可貌相啊,楊憲、毛驤都以為四叔我是個貪杯的老醉貓,他們那是狗眼看人低。”

叔侄二人來到應天知府衙門。應天知府吳琳是個清高的老學究,不願意跟拱衛司的人打交道。於是他隻派了徐捕頭跟著常歌、常四去檔房查胡妻被殺案的檔底。

蒙元衙門的刑名檔案,全部按照年份堆在六十幾個木架上。常歌掐指一算:“按照胡勉所說,他的妻子被殺是十一年前,也就是至正十五年。”

徐捕頭指了指一個木架:“這一架是至正十五年的。”

常歌和常四來到木架前一通翻找,幾柱香功夫後,終於找出了一份檔底,隻見外麵的封皮上寫著《至正十五年八月,城南胡氏白骨案歸檔》。

常歌大喜過望,翻開封皮。卻見裏麵的正頁一個字也沒有,全都是白紙!

常歌有些惱奧:“四叔,咱們白忙活了!這檔底裏都是白紙,哪裏有什麽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