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孫刀疤

吳王府書房。

吳王朱元璋正在燈下批閱著各地送上來的公文。用後世的話說,朱元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工作狂。每日他隻睡兩個半時辰,剩下的九個半時辰除去吃飯、出恭,他全都在處理公事。

朱元璋的對麵坐著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此人是吳王府參知政事,張昶。

要說這張昶本是元廷的戶部尚書,有經濟大才。三年前,他受元朝皇帝之命,以使者的身份來應天招安朱元璋。朱元璋嚴詞拒絕了元廷的招安。張昶正要打道回府,卻被朱元璋攔住。朱元璋言:“先生是元廷送給我的治國重器,我卻之不恭。”

於是乎,張昶從元廷的戶部尚書變成了吳王朱元璋的參知政事,相當於副相國。

張昶自從當了吳王的官,事事盡心盡力,在統籌江南財稅、恢複新定之地民生等方麵做了不少事,頗受朱元璋器重。

朱元璋批閱完公文,轉頭問坐在下首的張昶:“徐達、湯和、常遇春他們又來了催糧催餉的折子。咱們從江西重新調集的糧草軍餉什麽時候能運到平江?”

張昶井井有條的回答道:“四萬石糧食,一千車草料,四千貫銅文、五千錠‘軍功賜銀’的一兩小錠兩日後朔江而上。一個半月內即可送到平江前線。”

朱元璋滿意的點點頭:“嗯。很好。”

張昶補充道:“這批糧草軍餉等於是提前讓江西行省繳上來的賦稅,臣請求上位,待前線奏捷,用度減少時,免去江西四個月賦稅,為江西的老百姓減輕些負擔。”

朱元璋笑道:“這是自然。都說李善長是本王的蕭何,我看張先生你是本王的小蕭何!對了,說到李相國,他的病怎麽樣了?”

李善長自天和錢莊盜銀案發後,便稱病在家。

張昶拱手:“上位,臣素來不跟王府同僚私下往來。李相國的病情,臣不知。”

朱元璋輕笑一聲:“嗬,瞧我怎麽忘了這事兒。現在王府裏的人紮成了兩堆兒。你張先生卻秉承君子不黨的古訓,從來不跟他們摻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朱元璋說的是實情。張昶為元廷舊官,按理說跟劉伯溫、浙東黨人是同樣的出身,應該投身浙東黨。他進吳王府這三年卻處處謹小慎微,既不結交浙東黨人,也不結交淮西黨人。劉伯溫和李善長都清楚張昶在朱元璋心中的分量,故而雙方都對他極盡拉攏之事,他卻絲毫不為所動。

張昶道:“上位,臣以為,雖然如今我吳軍屬地眾多,錢糧充足。可丟了的那三萬兩軍餉始終不是小數目,且不是銅文,而是實打實的銀子!占到了我們每年的財稅銀收入的兩成多。現在軍餉糧草雖已補上,查找所丟銀兩卻不能鬆懈。哦,臣這不是在為李相國說話,而是為大局著眼。”

朱元璋笑了笑:“本王明白。平江城已是囊中之物,打下來容易,打下來之後呢?撫恤流民、荒地複耕、建立衙署.......處處都要用錢,多三萬兩銀子總比少三萬兩銀子要強。罷了,子時了,本王要歇息了,你也早些歇了吧。”

雞鳴三聲,天放了亮。常家的四合院裏,常歌起了個大早,洗了臉來到正廳。常四正在那兒自斟自飲。

常歌伸手去奪常四的酒壺:“四叔,這大清早的你怎麽就抱著酒壺不放?你上了年歲,再這麽喝下去,總有一天要醉死。再說了,一回兒咱們還要辦正事兒呢。”

常四反手奪回酒壺:“你懂個屁。我這叫喝早酒,早酒早酒,越喝越精神。”

二人吃了早飯,來到吳王府外的親兵營房。看守天和錢莊銀庫的一百名親兵,全部被看押在營房之中,等候查案人的問話。

常歌和常四首先提審了領兵的百戶孫刀疤。

孫刀疤一見到這叔侄倆就罵罵咧咧的:“你們是拱衛司的?他娘的,把老子們關在營房裏兩天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以為老子們監守自盜?拱衛司整天正事兒不幹,整天疑神疑鬼。有本事戰場上見真張啊!對吳王忠心不忠心,隻有在戰場上才能看得出來!”

旁人怕拱衛司,這孫刀疤卻不怕。王府親兵負責王府衛戍,挑選的自然都是吳王心腹。親兵百戶更是如此。十多年前朱元璋帶領淮西二十四將出走濠州,經略定遠,這孫刀疤是朱元璋在定遠招的第一批兵。算得上朱元璋起家的老班底。這十來年他隨朱元璋南征北戰,屢立戰功。臉上的刀疤就是和縣惡戰時,他為了救朱元璋留下的。

常歌給孫刀疤倒了碗水:“孫百戶,你別動怒。先喝口水。”

“啪嚓!”孫刀疤直接將碗打翻在地:“去你娘的!少在這兒假惺惺!”

“你?!”常歌麵露怒色。常四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隨後常四將手裏的錫酒壺遞給孫刀疤:“孫百戶,涼水沒甚鳥味兒,怎麽能壓下你的火兒?來,喝口酒,暖暖身子。”

孫刀疤一愣,武人哪有不好酒的?這兩日他被看押在營房,斷了酒,肚子裏的饞蟲早就翻江倒海了。他接過酒壺,猛灌了兩口,隨後道:“老頭,我看你是個明事理的人。你說你們懷疑誰不行?懷疑我和手下的一百親兵弟兄?王府親兵都是王妃親自挑選的。要是對吳王不忠心,王妃能挑我們?我跟了吳王十來年啊,大大小小的惡戰打了六十多場。你別不信,你看著。”

孫刀疤直接拽開了自己的衣服,他這人不僅臉上有疤,前胸更是布滿了疤痕:“瞧見沒?光是前胸就有七處刀疤、箭傷,後背、大腿還有五處我就不給你們看了。我跟了吳王十多年,流了多少血?能見財起意幹那監守自盜的事?”

常歌心道:這人看來是屬驢的,我得順著他接話。

想及此,常歌道:“孫百戶為吳王流的血、落的疤、立的功讓我這個後生欽佩的很啊。沒有您這樣赤膽忠心的老弟兄,哪有今日咱吳軍的強盛?”

孫刀疤聞言得意洋洋的說:“你這話還算句人話。”

常歌繼續說道:“讓你們這一百弟兄留在營房,不是懷疑你們。隻是為了方便問話。您也知道,丟了三萬兩銀子是大事。吳王他老人家指不定多心疼呢。早點查清了案子,早點找到銀子,吳王高興,您也能早日重新當差不是?”

常四心中驚訝:我這侄子怎麽這麽會說話?這可真應了那句老話,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決定嘴。剛當了幾天拱衛司的力士,這張嘴是越來越巧了。

孫刀疤已經完全沒了剛才的狂躁之態。他坐到椅子上:“你說的對。有什麽話你問吧。”

常歌問道:“這三年來,一直是您和手下的一百親兵弟兄看守銀庫?有沒有人中途調走或者失蹤?”

孫刀疤點頭:“沒人調走,也沒人失蹤。三年前我帶去天和錢莊一百個弟兄,現在這一百弟兄全在營房裏。”

常歌又問:“這三年來,銀庫周圍一直是五十名親兵把守,日夜輪值?”

孫刀疤答:“正是。我們知道銀庫裏裝著的是吳王的軍餉,所以絲毫不敢懈怠,日夜輪值。”

常歌追問:“那這三年期間,銀庫有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比如有人擅闖,或者有什麽大的動靜?”

孫刀疤搖頭:“沒有。一直風平浪靜。哦,也不是......”

常歌眼前一亮:“也不是?”

孫刀疤道:“有個挺怪的事兒。應該跟銀兩被盜無關。”

常歌連忙道:“孫百戶,哦不,孫大哥,你且說說什麽怪事?”

孫刀疤道:“我的弟兄隔三差五就有人身上起紅疙瘩,奇癢無比。看大夫,大夫說可能是因為弟兄們當值的地方潮氣重。這可怪了,銀庫裏的銀子怕受潮。所以天河錢莊後院裏沒建什麽水榭。我們那兒哪有什麽潮氣呢?”

常歌想了想說道:“這事兒應該跟銀子被盜無關。可能是給你們供應一日三餐的夥房出了毛病。弄了些不幹淨的飲食。”

常家叔侄盤問了孫刀疤整整一個時辰。孫刀疤走後,常歌道:“四叔,這就怪了。賊人從銀庫偷走三萬兩銀子,總要鬧出點動靜吧?按孫百戶所說,這三年來那邊卻是風平浪靜。剛才他說了親兵們隔三差五身上起疙瘩的事,我順嘴出了供應三餐的夥房。我有個大膽的想法,當然還沒有什麽證據。”

常四道:“什麽想法?你說。”

常歌猜測道:“會不會是這樣。賊人在他們的飯菜裏下了蒙汗藥。迷翻了看守庫房的親兵們,而後用什麽法子開了鐵門盜走銀兩。親兵們醒來之後怕擔幹係,沒有上報?”

常四捋了捋發白的胡須:“有這種可能。”

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少女甜美的聲音:“不可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