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驚天火災(1)

市局會議室外,周前攔下正欲走進會議室的老國。

十分鍾前,當市委書記鄭廣同拿著手機,提到現在紅遍網絡的這位老公安、並想讓他參會時,周前立即讓人電話通知了正在市局刑警支隊翻看卷宗的老國,要他趕緊到會議室開會。

害怕老國不知深淺,在市委書記麵前做出非常態舉動、甚至當麵頂撞,周前算準時間,在會議室門外截住了正想踏進會議室的老國。

“老國,瞧你這事做的,現在麻煩越惹越大了!”周前盯著老國,無奈地歎著氣。

“啥事這麽緊張啊?”老國不解地問,他正要推開會議室的門,周前再一次攔住了他。

“還不是你捉弄了那個碰瓷的老頭,現在市委鄭書記也看到視頻了,提出要見見你。”周前長話短說。

“我錯了嗎?”老國盯著周前。

周前緊皺著眉頭,一臉無奈地道:“好好,咱現在不討論錯還是對,過會鄭書記說啥,你就聽著,你別出聲就行,更不許你頂嘴,作為一名警察,這是紀律,鐵的紀律!”

老國見周前一臉嚴肅,又十分焦急,於是點了點頭:“好吧,我就聽你一回,我知道不能把你帽子給弄沒了!”

“我帽子沒了,以後誰給你案子破?”見老國答應下來,周前領著他走進會議室,讓老國在遠離主席台的一張條桌後坐了下來。

雖然老國坐在後排,但卻正對著鄭廣同。

鄭廣同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忽然站起身來,指了指老國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國強?”

國強身邊坐著的是高水分局局長潘斌,他抵抵老國。老國會意,他也站起身來說:“鄭書記好,我是國強,江濱的一名刑警。”

“哈哈,在視頻上我就覺得好麵熟,這世界說大也大、說小太小了!”鄭書記朗聲大笑起來,他站起身,不停地向老國招手道,“來來,國強同誌,你坐我邊上,今天你是主角。”

周前一頭霧水,但他已經感覺到了鄭書記和老國曾經相識,心裏的壓力輕了不少。他見老國走到了台上,立即站起身,將位置讓給了老國,邊上的刑偵副局長宋陽也跟著站起身來,將位置讓給了周前,自己則在台下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周前重新坐下後,心中甚是不解,但他看到鄭書記親熱地拉著老國的手使勁握著,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原本以為鄭書記要把老國當作負麵典型,讓市局整頓一下警察作風,然而眼下,鄭書記不僅讓老國坐他身邊,還熱情地握手久久沒有鬆開,看來自己所想的“負麵典型”應該不會發生了。

鄭廣同說:“在座的各位同誌都不知道,當年我還和國強同誌搭檔,破獲過一起驚天大案囉!”

台下一片唏噓聲,接著又交頭接耳,相互從對方的臉上打探著。

鄭廣同微笑著掃了一遍在座的各部門領導,臉上透著小小的得意,他不再那麽嚴肅,更像是一位鄰家長者。

鄭廣同說:“說是搭檔破案有點言過其實,當年我也就是給國強同誌跑跑腿、打打下手而已。”

台下一片嘩然,顯然鄭廣同的話勾起了他們強烈的好奇心。

老國定定地思考著,不一會後終於說:“鄭書記,您就是當年毛紡廠團委小鄭書記?”

“怎麽,你才想起來?!”鄭廣同拍拍老國肩膀,又朗聲笑起來。

會議室之前的沉悶和壓抑的空氣,就像打開所有的門窗,伴隨著鄭廣同的笑聲一掃而空。

當年究竟發生過怎樣的驚天大案呢?鄭廣同娓娓道來。

1982 年秋,江濱市第一毛紡廠。

幾輛消防車和幾十名消防隊員經過半個多小時,終於將毛紡廠機修車間的大火撲滅,幾個消防隊員走進車間清理死火,然而僅僅兩三分鍾,幾人就滿臉驚恐、見了鬼般跑了出來。

“死人,遍地都是死人——”一名消防隊員上氣不接下氣地嚷道,他手指著地下倉庫,一臉驚駭地向指揮滅火的隊長嚷道。

他們在機修車間的地下室中發現了橫七豎八的十多具屍體。

十幾分鍾後,轄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市局刑偵支隊的十幾輛偏三輪摩托車和北京 212 帆布篷吉普鳴著警笛陸續趕到現場,三四十號警察在一位負責人的安排下,相繼進入了機修車間。他們又是拍照,又是框出屍體位置的白線圖,法醫還初步檢查了死者的死因。一行人忙碌了足足四五個小時,才將屍體一具具從地下室中抬了出來。

站在警戒線外的小國數了數,一共 12 具。

當年的初中和高中均是兩年製,三個多月前,18 歲小國從市 25 中高中部畢業後,經過民政部門介紹,被安排到毛紡廠機修班,當了一名小學徒。

看著一具具被抬出的屍體,小國默默流著淚,同時也感到慶幸。一周前,小國剛剛從機修班調到廠保衛科,當了一名小幹事。

小國邊流淚邊想,要不是調走了,今天被抬出的,或許就是 13 具屍體!

機修車間的地下倉庫為什麽會失火?為什麽 12 名機修工人一個都沒有跑出來?小國在悲慟之餘,腦海裏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

十餘天後,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報告出來了:失火原因為地下室中的柴油桶傾倒、12 名機修工人在地下倉庫中抽煙不慎引發火災。火災發生後,因 12 名工人爭相逃生,混亂中扯倒了地下室通往地麵的唯一一架鐵質扶梯,導致其錯過了最佳逃生時間。

市局法醫處的報告顯示:12 名死者身上均未檢出刀傷、槍傷及其他致命傷痕,其中離地下室出口較遠的 8 名死者呼吸道內粘附大量煙灰炭末,呼吸道水腫,為典型的呼吸道熱灼傷,係死於呼吸道水腫導致的呼吸衰竭;另 4 名靠近出口的屍體碳化嚴重,係被大火焚燒致死。綜上所述:12 名死者屍體上無約束傷、抵抗傷等傷痕,均係火災中逃生不及致死……

12 人葬身火海,這在當時屬於特大安全事故,廠長及分管安全的副廠長即刻被撤職查辦。

過了幾天,廠裏的領導以及死者家屬,在市殯儀館一起為 12 名死者舉行了追悼會。追悼會結束後,小國回到了廠裏,他追上了走在前麵的廠團委書記鄭廣同,將他拉到一邊悄悄說:“鄭書記,我覺得這不是一起意外事件!”

“啥,你的意思是,這是一起凶殺案?”鄭廣同根本不信。

“我覺得八成是凶殺案!”小國滿臉認真。

“不許胡說!”鄭廣同認為小國看到曾朝夕相處的 12 名同事死於非命,定是驚嚇過度而胡思亂想。

小國擋住鄭廣同的去路,他目光堅定:“我覺得是他殺,這 12 個人都是被人放火燒死的。”

鄭廣同瞪大了眼睛,一臉困惑地看著小國,他推開小國的手,依然往辦公室走去,他邊走邊回過頭說:“你胡說啥呢,以後這樣的話不許亂說,不許破壞改革開放的大好局麵。”

小國在孤兒院長大,性情孤僻不愛說話,加上來廠裏時間不長,他幾乎沒有朋友。鄭廣同從大學畢業後,分到第一毛紡廠幹團工作,他為人熱情,工作積極主動,對這個十七八歲的小學徒,鄭廣同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忽視他,平時經常與他聊聊天,說說心裏話。因此他成了小國在廠裏唯一的知心朋友,因此小國在有了猜疑後,理所當然地找到了鄭廣同。

小國進廠當了學徒後僅兩三個月,他發現門衛鬆懈,經常有廠外的青年冒充工人進廠偷竊,而門衛則視而不見。小國將此事報告給唯一能說上話的鄭廣同。鄭廣同十分重視,把此事向廠保衛處反映,保衛處處長王久堂又將這一情況反映給了當時的廠長路遠(第四部 《前傳》中他與保衛處長王久堂是重要角色),結果正如小國所說,經常來廠裏盜竊物資的幾個社會閑散青年被一網打盡。

鄭廣同覺得盡管小國少言寡語,但小夥子心思細膩、眼光獨到,不久後,他向廠長建議,將小國調到了廠保衛處。

然而這一次,小國不知腦子裏哪根神經搭錯了位,竟然推翻了公安局的結論,那可是市區兩級公安機關三四十號警察調查了十來天才做出的結論啊!

鄭廣同根本沒往心裏去,他甚至覺得小國死裏逃生,嚇得精神有點失常了。

但接下來小國的一席話,讓鄭廣同大驚失色。

小國說:“鄭書記,前些天警察把屍體抬出來時,我發現劉二毛的手表戴在腳腕上。”

鄭廣同一臉困惑,他皺起了眉頭:“手表為啥戴在腳腕上?他有這習慣還是和工友鬧著玩?”

小國一臉嚴肅地說:“這塊東風牌手表是劉二毛上個月領了工資才買的,將近 100 塊錢,家裏還貼了他 60 多塊錢,他告訴我要去相親,沒有手表撐撐臉麵,劉二毛怕女方看不上自己。”

鄭廣同一頭霧水,他不解地問:“這表和這次火災有啥關係嗎?戴在手腕上就是火災事故,戴在腳腕上就是有人縱火殺人了?”鄭廣同是個愛動腦筋的人。

小國軟硬兼施,硬是將走到辦公室門口的鄭廣同拉住:“鄭書記,你可以不信我的話,但你不能連現場都不去就否定我的觀點吧?”

鄭廣同無奈,隻好跟著他往失過火的車間走去。

小國依然滿臉認真,他說:“我認為是有人搶劫他們的錢財和貴重物品,劉二毛舍不得把表交出來,情急之下就戴在了腳脖子上。”

“有人搶劫,不會吧?”鄭廣同雖然跟著小國往機修車間走,但他還是不信,“就不興他們鬧著玩?”

見鄭廣同依然懷疑他的說法,小國臉上急出了汗,他唇上細密的絨毛中也是亮晶晶的汗珠:“鄭書記,劉二毛從不喜歡開玩笑,要不是遇到了搶劫,他絕對不會把表往腳脖上套,他把表當命一樣,撐斷了表帶還不心疼死!”

“那就是遇到搶劫了?”鄭廣同看了看小國,忽然笑起來,“小國,我讚賞你的認真精神,愛思考是好事,遇事你也絕不人雲亦雲,但你不能僅憑這點就認為他們遭到了搶劫,況且公安都做出結論了,你有多大本事能把它推翻呢?”

“就是遭到了搶劫。”小國依然一臉認真。

“那我問你,對方是幾個人搶劫的?”

小國說:“兩個。”

鄭廣同拍了拍小國的肩膀:“小國同誌,你不要太神經質了,兩個人能搶劫 12 個人?況且這 12 個人都是幹體力活的人,一個個五大三粗、一身蠻力氣,咱倆要是去搶劫他們,不被他們揍死,也得把咱倆搶得連褲衩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