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從良”美夢

天剛蒙蒙亮,天上便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薄薄的霧靄在一望無際的深黃色稻田間飄散遊走,如一幅濕漉漉的油畫,溢著清寒,令人頓生愁緒。

昨夜發生在小樓裏的一幕,徹底打破了小村的寧靜,也喚醒了原本貪睡的村民。

荒樓旁的村道上停著二三十輛各類警用車輛,警燈閃爍。小樓周邊五十米範圍內,圍了三層警戒帶,圍觀的村民越來越多,打著傘交頭接耳地議論著。十幾名穿著製服警察和穿著白大褂的法醫抬著四隻白色屍袋魚貫而出,踩著濕滑泥濘的小道向停在路邊的運屍車走去,淡淡的屍臭飄散在清新濕冷、沾滿枯葉的小道上。

數十名警察和法醫一直忙碌到早上八點多,才宣布收工。村道上的十幾各色警用車輛終於鳴起了警笛,直奔江口分局而去。

江口區刑警大隊的會議室成了專案組辦公室,此時會議室裏各色人員往來穿梭,一片繁忙。

江口刑警大隊長劉大群將一份報告送到了老國和郭斌麵前的桌子上:“國指揮、郭支隊,這是夜裏你們親自抓住的那個男子的資料,因為是現行,事實清楚,我們經過審訊和初步調查,事實已基本還原。幸好他選擇的是林下村的那個廢樓,要是選在其他地方作案,夠我們忙活一陣子了。”

郭斌拿起資料遞到老國手中。

尹思南,男,1979 年 4 月生,戶籍所在地,江濱市江口區李家鎮。尹思南 2004 年畢業於本市醫學院,學曆本科。尹思南於 2004 年考入江口區衛生局,先後任醫務科幹事、醫務科副科長、醫務科科長等職,2015 年至今為李家鎮衛生院院長,其妻張某為李家鎮政府辦公室主任……

見老國看完了資料,江口區刑警大隊長劉大群說:“兩位領導,據尹思南交待,死者名叫金豔麗,是本區人間仙境桑拿會所的三陪小姐,年齡 23 周歲、四河省人。據嫌疑人尹思南交待,他於今年五月份出席某醫藥公司的宴請後,被這家公司的醫藥代表請到本市人間仙境洗浴中心消費,其後在包間接受色情服務時,認識了死者金某。由於金某能說會道,人長得漂亮,深得尹思南喜歡,在其後的兩個月內,尹思南又四次單獨前往人間仙境,專門找金某服務。有了五次親密接觸後,死者金某發現嫌疑人尹思南成熟穩重、有較好的經濟實力,因此喜歡上了嫌疑人,或者說愛上了嫌疑人。由於當初是找受害人提供特殊服務而相識,嫌疑人心有顧忌,一直對死者隱瞞了自己鎮醫院院長的身份,謊稱自己為一家小公司的技術人員……”

老國靜靜聽著,慢慢地吸著煙。

郭斌問:“看來,這是起典型的情殺案了?”

“是的。更確切地說,是一起因情而起的逼婚遇害案。”劉大群接著說:“本來這隻是一段露水姻緣、逢場作戲罷了,由於尹思南有完整的家庭,他在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金某後,果斷地刪除了金某的微信。因無法聯係到尹思南,金某非常生氣, 當初尹思南答應過她,要替她買套單身公寓,還要替她找份體麵的工作,當然,條件是讓金某做他長久的情人。再也沒有了尹思南的消息,金某覺得尹思南當初的信誓旦旦都是欺騙她的謊言,金某因此懷恨在心,因苦於找不到尹思南的行蹤,她隻好作罷。”

“天作孽尤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啊!”郭斌歎道。

周薇插話道:“那後來發生了什麽,讓尹院長起了殺心呢?”

劉大群翻了翻手裏的審訊記錄,接著說:“由於尹思南信誓旦旦後忽然消失,導致受害人金某一直心有不甘。不巧的是,半個月前的周末,尹思南帶著妻子兒子在一家火鍋城就餐時,偶然被金某看到,一家人親密無間的樣子讓金某妒火中燒。金某當時就想衝上去責問尹某,甚至向其逼宮,但她是很有心機的女人,她暫時忍下了這口惡氣。在嫌疑人尹某一家就完餐後,她打了輛車悄悄跟著尹思南的私家車,跟到了他的家中。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金某又多次守候在尹思南家樓外,繼續進行跟蹤。在徹底摸清了尹思南和其妻的工作單位和職務後,三天前,她在院長辦公室找到了尹思南,直接向其攤牌,要他兌現當初的承諾。”

“天啦,這種女人太可怕了,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心機婊吧!”周薇一驚一乍地說,“不過,這個院長尹思南也不是好東西,有老婆有兒子的人了,去那地方,心理上難道沒有壓力嗎?他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渣男吧!”

“啥心機婊、渣男的。這些問題你過會可以找人討論。”老國瞅了瞅周薇,轉過頭對劉大群說,“你繼續。”

劉大群繼續說道:“見金某不請自來,而且在自己辦公室裏脅迫自己,尹思南非常惱火,但顧忌到自己一院之長的身份,他不敢發作,隻得佯裝自己依然喜歡受害人。他謊稱自己和受害人聊天時被妻子發現,是妻子刪了她的微信。再一次騙得受害人的信任後,昨天晚上,嫌疑人謊稱老家有棟小樓一直空著,要帶受害人去看看,還準備重新裝修後讓受害人先行居住。昨天晚上,他們在城裏某餐廳吃了晚飯後,尹思南開著私家車將她帶到林下村路口,隨後兩人步行進到村裏。”

周薇插話說:“我知道了,尹思南騙受害人說要到小樓裏發生肉體關係,這話是我親耳聽到的,當時他們走向小樓時,我就趴在路邊的荒草溝裏。”

劉大群衝周薇笑了笑,他知道周薇是老國新收的徒弟。

幾年前,劉大群和老國一起辦過案,相互很熟悉,也對老國的辦案能力由衷地欽佩。他咧著嘴,臉含笑意,繼續說:“本來尹思南準備把嫌疑人帶著樓內動手,可到了樓門口,受害人金某感覺黑古隆咚的小樓內很恐懼,或許她預感到不妙,不願跟隨尹某進去,轉身欲走。嫌疑人哪肯放過這個天賜良機,他立即掏出隨身攜帶的手術刀,一刀劃斷了受害人金豔麗的左頸動脈,致其血流不止,迅速死亡。因為是當場擒獲嫌疑人,接下來我們再補充一下相關材料就可以定案了。”

“想從良當初幹嘛踏進這個火坑啊?”周薇憤憤不平道,“要我看,相比這個坐台女,凶手才是更大的受害者,他有穩定的工作和家庭,這下全完了。不過這個尹院長也不是好東西,一家人幸福美滿,幹嘛去找小姐啊?找也就找了,幹嘛還愛上了這樣一個坐台小姐?”周薇一臉困惑。

不過,包工頭魏太帥對招嫖顯然有其獨到的理解,徹底顛覆了周薇的三觀。

“你們幹嘛拘留我?我要投訴!”魏太帥自從在小樓裏被抓後,一直叫嚷著。

老國領著郭斌和周薇向審訊室走去。周薇依然好奇,她滿腦子都是影視劇中韓國帥哥的影子。不過剛推開審訊室的門,一個剃著光頭、滿臉橫肉的胖子徹底讓她倒了胃口。

郭斌問:“你還想投訴咱們?那你先說說看,你昨晚到小樓裏做什麽去了?”

“我去看看小樓的質量不行嗎?村幹部昨天讓我過兩天去拆樓,我看看需要多少工程量,先做個評估。”魏太帥晃動著肥胖的腦袋,一臉橫肉和肥厚的嘴唇忽閃忽閃地抖動著。

“奔著圈梁內屍體去的吧?”郭斌逼視著魏太帥的雙眼,哼哼地冷笑道。

“啥屍體?我不懂你的話!”魏太帥也睜著大牛眼緊盯著郭斌。

郭斌冷笑著站起身,來到魏太帥麵前,他真想在這張肥臉上抽上一個大嘴巴 ,但他知道警察的紀律,便冷哼著摸了摸他那剛剛長出發茬的青光色腦袋:“你要想說謊,得有點智商好不好!”

見別人摸他的腦袋,魏太帥一臉不服,掙紮著想從鎖住雙膝的椅子上站起來:“你他媽看戴著手銬是不,有本事你放了我,咱倆出去單挑。”

郭斌氣樂了,他掀開魏太帥的襯衫,拍著他胸前的紋身說:“就憑你這一身肥肉,還有紋的這狼頭?對了,還有你這光頭和脖子上的大金鏈子?”郭斌在魏太帥的光頭上輕輕拍了拍,“這副行頭,嚇唬一下善良的老百姓還行,還想和我動手?我告訴你,在這地方,是龍你得給我蟠著,是虎你得給我臥著!”

“夠了,給我坐下。”老國指了指身邊的椅子,示意郭斌。

看著一臉不服的魏太帥,老國知道,對付這種社會渣子、滾刀肉,靠使點“手段”是搞不定的。

老國對魏太帥說:“魏太帥,殺人犯都知道,交待後肯定會槍斃,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不交待的,你知道為什麽嗎?”

“當然知道,不交待你們就大刑伺候唄!”見老國雖然黑著臉,但說話還算和氣,魏太帥采取配合的態度,開始回答老國的問題。

老國盯著魏太帥說:“大刑伺候那隻能征服人的肉體,卻不能征服一個人的精神。我們有一百種辦法會讓你心服口服,讓你主動坦白、老老實實地交待問題,你信不信?”

“我沒有殺人,你讓我交待什麽?再說你們沒有我的任何犯罪證據,憑什麽拘留我?”魏太帥不服。

“就憑你昨晚嫖娼了,我們就可以拘留你十五天,並處罰金 200 至 5000 元,要是以往,還可以把你收容教育半年。”老國說,“你現在應該知道了,昨晚兩個小組八個警察一直跟著你,你的所有行蹤我們都了如指掌。”

“別說的這麽難聽,啥嫖娼不嫖娼的,不就是男人女人各有需求,互相滿足一下而已嘛!”魏太帥晃著光禿禿的大腦袋說。

“這是違反治安處罰條例的,你懂嗎?”老國盡量保持心平氣和。其實,對這種人渣,老國也想上去抽上兩記耳光。

“我不這麽認為。”魏太帥瞪起牛眼道,“那些女人,她們不要我買房買車、不要我買戒指買衣服、買化妝品,她們也不要我的銀行卡,不要我請她吃飯看電影,更不會給我臉色看,就是在我累的時候,她們替我捶捶背、陪我聊聊天、讓我的心靈和肉體都放鬆一下。我給她幾百塊錢,她們就開心得不得了,千恩萬謝。你說說看,這過分嗎?!”魏太帥半張著肥厚的嘴唇,一臉認真。

“天啦,真無恥、真惡心!”周薇皺起了眉頭,對“太帥”的好奇和想象頓時煙消雲散,“不但人醜,心也醜,太對不起他的名字了。”她在心裏說。

“看來,你是覺得坐台女比妻子強了?那麽我問你,你的妻子英子在哪?”老國問。

魏太帥眼中充滿了憤怒:“跟那姓賈的小白臉跑了,這王八孫子,當初要是跟我明說,讓給他就是了,下次讓我遇到他,非得把他三條腿都給卸了,太他媽讓我丟臉了。”

老國黑著臉,依然緊盯著魏太帥:“那是因為你們夫妻關係不好,你有了妻子還天天沾花惹草,又是找小姐又是夜不歸宿,你妻子能不偷人嗎?”

魏太帥道:“老婆就是他媽的私家車,但有了私家車,誰能一輩子都開著,就不興找個機會打打出租、擠擠公交、坐坐地鐵?”

包工頭魏太帥的一番言論,徹底顛覆了周薇的世界觀。

與魏太帥相比,麵對審訊,荒樓的主人施天龍倒是老實了許多。

“警官同誌,賈寶強和英子真不是我殺的。”施天龍頭上冒著虛汗。

老國問:“既然不是你殺的,你怎麽把他們埋在你家小樓的地坪下麵了?”

“純粹是場意外……”施天龍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汗,娓娓道來。

“2014 年夏天我家建樓那會,我有開卡車的手藝,也是想省倆錢,所以工地上用的石子黃沙水泥等等材料,都是我親自買了運到工地上。記得那天是 9 月 4 號,白天我替老板幹了一天活,聽說工地上黃沙不多了,晚上我就借了我們老板的一輛自卸車,買了一車黃沙運到工地上。到工地時已經晚上九點過了,我將車子倒到沙堆旁,直接就卸了下來。卸到一半的時候,我似乎聽到了一聲喊叫,當時發動機聲音很大,也沒在意。卸完了我下了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我轉到車後的沙堆旁,發現沙堆似乎在動,我急忙找來鐵鍁將沙堆挖開。警官,您知道,那堆沙子有五噸多,我一直挖了二十多分鍾,終於發現沙子下麵埋著兩人……”

老國靜靜地聽著,微微點著頭。

施天龍繼續說:“挖出來後,我仔細一看,是一男一女,他倆我都認識,男的是鎮裏中學的賈老師,女的是魏太帥的老婆英子。我當時很緊張,也顧不得他們倆為什麽躲在沙堆後麵,我試試了他們的鼻息,都沒氣了。”

“你就覺得他們已經死了,就直接把他們埋了?”老國一拍桌子。

施天龍嚇了一愣,立即說:“領導,的確已經死了,話再說回來,賈老師和我是一起玩大的,小學、初中都是同學,你們可以調查調查,我們一直沒有矛盾,而且英子也是我同學,她又不是我老婆,即使她偷人了,跟我半毛錢關係也沒有,我怎麽會殺了他們,或者見死不救呢?”

“那你為什麽不報警?”周薇問。

“這事太大了,一下出了兩條人命,光這兩條命,我就是傾家**產也賠不起,另外賈寶強是家裏的獨子,三代單傳,英子又是魏太帥的老婆,這兩家人要是知道了還不把我給撕了?”施天龍抬起戴著手銬的雙手,又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我這一急,就想到幹脆埋了,這樣兩家人都以為他倆私奔了。”

“那怎麽想到埋在自己家的地下?”周薇問。

“本來我是想把他們扔到後麵河裏去的,但我又想,過幾天兩人肯定會漂上來,到時公安查起來,肯定能查到我,當時心裏也急,就想到把他們埋了。”

老國問:“那為啥不埋到其他地方,要埋在自己家裏麵?”

“本來想埋在前麵稻田的,但聽說有個老板一直看好那塊田,想租下來改種苗木。村裏有幾家人嫌租金太少,一直不答應,就耗著。但我想,這塊田遲早得改種苗木,到時候一翻田,屍體不就挖出來了嗎?當時我頭腦一片混亂,也想不出其他好法子,那會兒一樓地坪還沒鋪,我就埋了個大坑,把他倆埋了。”

“你覺得對不起這兩個老同學,所以你經常會給他們燒紙,對吧?”老國問。

“這您也知道?”施天龍一臉驚訝。

周薇這才記起,第一次和師傅進了荒樓時,老國曾對客廳內一塊焦黑的地麵仔細察看,還在另一個房間撿到一張燒了半截的冥幣。師傅果然心細如發,正如大師兄郭支隊所說,他不會僅憑著一群蒼蠅就斷定小樓裏埋著屍體,師傅一定還會有其他的一個、甚至多個線索來相互印證。想到昨天晚上自己還為師傅證據不足就興師動眾、出動數十名警力而暗暗捏了一把汗,看來師傅早已胸有成竹。

周薇的思想正在開著小差,忽然聽到老國一聲斷喝。

“胡說!”老國叭地一拍桌子,把還沉浸在案發那晚恐懼中的施天龍嚇得哇地尖叫一聲。

“當時幾個人埋的?還有誰?”老國走到施天龍麵前,緊盯著他的雙眼問。

“不是——兩人,就是,就是我一個人。”施天龍結結巴巴地說。

“哼——”老國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