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血雨世界籠罩下的無盡甬道
“現在，有一個最大的困惑，我們必須做出選擇——向前還是向後？”
當我向金小九提出這個問題，其實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如果壇城的中心是斷頭台，那麽，奔向那裏毫無意義，而且極度愚蠢。隻有沿著血流方向前進，才能找到出口。
“我的觀點是向後撤離，遠離壇城中心。”
金小九長歎，情緒降落到極點，臉上眼中，沒有一點神光。
我坐下來，竭盡全力，逆推這個問題的答案。
鴉夫人死於烈火，是她認為自己頓悟了真理，才選擇了在烈火中永生。
同樣一件事，放在我和金小九身上。我們不會突然頓悟，也不會放棄生命，放棄身外五光十色的燦爛世界。
那麽，我們跟鴉夫人的追求背道而馳。畢竟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要帶著金小九出去，而金小九的要求更簡單，隻想好好活著，不受降頭術的煎熬。
目標不同，思維指向不同。
當初，站在此處的是鴉夫人，她是怎樣想、怎樣選、怎樣做、怎樣的結局？如果我們跟她一樣想、一樣選、一樣做，肯定是一樣的結局。
“你猜，鴉夫人怎樣選的？”
金小九向前望了望，又向後看了看，堅定地向後一指：“她是聰明人，才有本事蠱惑不丹王，企圖鵲巢鳩占，永遠坐上不丹王妃的位置。那麽，她一定想活著，想從那裏出去。”
我點點頭，在這一點上，我們想法一致。
“我們必須反其道而行之。”
這就是我的最終選擇，無論對錯，都會那樣去做。第六感告訴我，此刻的方向選擇與最終結果，具有直接關係，必須慎重再慎重。一旦選定，就要承受後果。
“葉開，我聽你的。就算今天走不出轉世唐卡，我也會聽你的。”
金小九的聲音非常堅決，讓我有些慚愧。如果我的力量足夠強大，早就應該救得了她，讓她遠離降頭之苦。
“走吧。”
這一次，我沒有再背著她，而是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向前。
血腥味越來越濃，兩側牆壁上的苔蘚已經變成了暗褐色。
我想到轉世唐卡中壇城線條的顏色，立刻悟出，我距離壇城中心還有兩段甬道。
“你留在這裏，我先去打探。沒有異常情況，我再回來接你。”
對於我的安排，金小九連連搖頭，緊緊攥住了我的右手：“不行，我們生死都要擁在一起，不能讓你獨自去冒險。好了，我們一起向前，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我唯有苦笑，假如我們兩個人一起上了斷頭台，這種結果就太糟糕了。
情況正如我預想的，當我們走出最後一段甬道，麵臨一座三十步見方、一米高的石台，上麵鋪著整整齊齊的青石板，石板縫裏，已經被鮮血浸透，散發著令人心驚膽寒的血腥氣。
石台上豎立著三根十幾米高的鐵柱子，每一根都血跡斑斑。
慶幸的是，石台上沒有人，隻是一個鮮血淋漓的砍頭現場。
我上了石台，仰麵向上看，上麵是一個白色的穹頂，高度約有十五米，最頂部是一個淺白色的透明穹頂。
穹頂之外，是近乎透明的虛空世界。
站在這裏，我聽到了穹頂外的雨聲，嘩嘩嘩嘩響個不停。
當然，處於這樣的環境裏，血腥味一陣比一陣濃烈，幾乎令人無法呼吸。
在這裏，我和金小九麵臨一種悖論。既然跟鴉夫人選擇了完全不同的道路，那麽，到了這裏，如何出去？
“轉世唐卡的核心機密到底何在？葉開，我不想如鴉夫人那樣，消失於烈火之中。”
金小九停下來，臉色蒼白，眼神絕望。
我搖搖頭，那也不是我能夠接受的結局。
“我們一直向前。”
我向石台對麵指著，假如可以窮盡甬道的盡頭，就能找到出口，走出轉世唐卡。
教派中的玄機，不是普通物理理論能夠說清楚的。轉世唐卡的存在，是西南邊陲神秘曆史之大成，我和金小九僅僅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既然進入黑洞，就要坦然麵對這種困局。
我們越過石台，進入另一邊的通道。
甬道一路向下，仿佛要引著我們直入地獄。
與從前不同的是，當我們經過了四五個轉折之後，前麵突然出現了五條分岔路口。
我們隻能停下，以免誤入歧途。
“我聽到了聲音——”
金小九壓低了聲音，側耳傾聽，並且隨即指向最右邊的那條路。
“是……是夜叉怒吼聲？”
一瞬間，金小九本來就無比蒼白的臉色變成了一張白紙。
我握住她的手，無聲地給予她支撐下去的勇氣。
“是夜叉叫聲，自從在加德滿都中了降頭，我多次聽到這種怪聲。葉開，其實我跟孔雀妃談過——不，是她主動告訴我，一旦中了‘夜叉降頭’，就會聽到那種聲音。龍象度母曾經告訴她，那是夜叉在召喚同伴。這條路一定通向陰間地獄，我們肯定不能選，肯定不能選……”
我隻聽到甬道裏傳來若有若無的風聲，卻聽不到金小九說的那種聲音。
其它四條通道一片寂靜，似乎沒什麽危險。
“葉開，怎麽辦？走哪邊？”
我彎下腰，注視地麵。
剛剛進入轉世唐卡時，沒有心思注意地麵，畢竟地麵是由青石板鋪成的，不會留下腳印。可是，到了這裏，借著石壁的淡淡紅光，我逐漸察覺，青石上留著模糊的腳印。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同理，即便青石無比堅硬，但成千上萬人走過之後，水滴石穿，金石可鏤，總會留下一些痕跡。
金小九也像我一樣，低頭觀察。
除了最右邊的洞口外，其它四個洞口前麵，都有腳印微痕。
由此可以判斷，無數人選擇了向中、向左，卻沒有一個人選擇向右。
“或許，在我們之前，很多人聽到了夜叉叫聲，才選擇了遠離危險？”
金小九的問題引發了我的深度思考，轉世唐卡的存在原理，就是“向死而生”。
如果來到這裏，仍然一心“求生”，也就完全違背了求助於轉世唐卡的本心。
“如果我做出選擇，你會不會跟著我走？”
金小九堅定地點頭：“那是當然，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沒有理由，沒有懷疑。”
我直起身，拉著她的手，走向最右邊那條甬道。
很明顯，進入洞口前，她有微微的掙紮，但是隨即冷靜下來，任由我帶領，走入甬道深處。
我無法清楚地解釋這樣做的理由，第六感本來就玄妙無比，不是物理理論能夠解釋的。
《道德經》的開篇就說過，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用第六感連接轉世唐卡，才是一種最高明的抉擇。假如隻是憑借人間智慧，去應對複雜問題，最終隻能大敗虧輸，一無所有。
在甬道裏轉折兩次後，我聽到了金小九說過的那種聲音。
那應該是我過去二十多年來聽到的最難聽的聲音，明明發自於活的動物之口，但卻如同磨刀、拉鋸，又或者是受刑者慘叫、被淩遲被車裂前的狂吼……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難聽聲音的集合，正常人的耳朵遭此折磨，恐怕立刻就要精神瘋癲而死。
“捂住耳朵，我帶你出去。”
我轉過頭，注視著金小九的眼睛。
她順從地抬起手，捂住雙耳，臉上的痛苦表情才緩和了一點。
在51地區殘酷訓練中，我已經練就了鋼鐵神經，能夠將五官感受阻斷於心腦之外，不受任何影響。
“謝謝。”
在我的注視之下，金小九的聲音突然充滿了底氣。
我們繼續向前，最終走到了一個堪稱為“陰間地獄”的地方。
四周全都是栩栩如生的夜叉鬼怪塑像，他們並非靜止不動，而是隨著頭頂甬道外的雨聲緩緩顫動，仿佛隨時都會複活，將手中的鋼叉、標槍投擲下來，將我和金小九釘在原地。
地上已經看不見青石板，而是一片汙濁的血池。
再向前，隨著地勢越來越低，我和金小九必定會越來越深地陷入血水之中，直至遭受滅頂之災。
我向前麵望去，至少還有一百步距離，都要趟著汙血前進。
“你有沒有後悔跟著我過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緊緊牽著金小九的手，生怕她因為恐懼而突然轉頭逃走。
向死而生，死而複生。
這就是第一道門檻，必須鼓足勇氣衝過去，才能麵對生命之門。
“葉開，如果你願意，我肯隨著你赴湯蹈火。”
金小九微笑起來，慘白的臉上隻剩下絕望。不過，她的眼中仍有神光，當我們四目相對時，那兩道神光之中陡然間充滿了深摯的愛意。
真正的深愛，不需要一個人訴說，對方自然會懂。
我們繼續向前，血汙逐漸沒過了膝蓋。
轟的一聲，頭頂的甬道炸開，亂石碎片紛紛落下，砸在血汙之中。
外麵的雨落進來，原來，嘩嘩作響的，不是雨水，而是血水。
我終於明白了，甬道之外的世界，正在下著一場永遠不會結束的“血雨”。
怪不得甬道內的血腥氣越來越濃重，在這個“血雨”世界中，萬物血染，無可逃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