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誤入唐卡深處
上午十點鍾，決定金小九命運的時刻到來了。
就在酒店的客廳裏，我把轉世唐卡鋪在地毯上，然後把金小九從臥室裏攙扶出來。
“就是它，能帶我曆劫重生？”
初次見到轉世唐卡，金小九並不相信。壇城雖然神秘，但西南邊陲多得是這種題材的唐卡，並沒有什麽奇異之處。
“對，隻要躺上去，很快就能發生改變。不用怕，轉生複活一瞬間發生，絕對沒有痛苦。”
我保持淡定，不管別人臉色，隻要達成目標。
有些事，如果不做，就有一千一萬個不做的理由，而真正決定做這件事的話，唯一理由就是——金小九必須活著。
她救了亂雲大人，如果就這樣死了，豈不是正義的覆滅？
“事到如今，我隻有一句話，到底是誰向亂雲大人、孔雀妃下了降頭？兩種降頭集合在我身上，是不是另外一種降頭術的操控？”
這些高深的問題，必須等到度劫歸來，親身實踐，才能找到答案。
“葉開，我可以不信別人，但一定信你。”
金小九極度遺憾，畢竟這些問題，將會成為廷布的“不解之謎”。
“那是什麽地方？”
司空摘星蹲在唐卡旁邊，指著壇城的中心。那裏稍稍凸起，應該是用鮮血混合著銀粉塗抹了幾十層，完全依靠顏料的堆疊，才造成了凹凸不平的立體感。
按照教派的闡釋，壇城的中心即天堂，或者是人類追求美好向往的至高無上境界。
“如果她去往壇城中心，在中途發生了意外事件，我們是不是可以從這幅唐卡上，找到位置，救她出來？”
司空摘星突發奇想，但這種觀點根本無法實現。
人在壇城之中奔走，不知是以靈魂形式、螻蟻形式、原子形式存在，還是根本不通過壇城路徑，另外有一條路通達核心？
我攙扶金小九躺在唐卡上，緊緊握著她的手。
“不必害怕，一瞬間發生，那將是一次神秘的生命之旅，隻會讓你擺脫降頭術的羈絆而已，絕對不會有任何危險。”
我說的是謊話，但謊話重複一千遍，也會變成真話。
“如果我死了，把我葬在雪山上，找一座孤峰，越高越好。我獨自在那裏，可以賞雪聽風，樂而忘憂——”
“雪山孤峰？珠穆朗瑪峰最合適了。不過，有葉開在這裏，他是不會讓你死的，哈哈哈哈……”
司空摘星笑起來，但他的玩笑並不好笑。
珠峰高絕，既滿足了登山者征服地球第三極的夢想，又讓很多向往群山作伴的探險家留在那裏，成為冰雕，再不離開。
我斷定金小九能夠回來，根本不需要雪山孤峰。
猛地，金小九呻吟了一聲，左手按住心口：“這裏很疼，心跳得很厲害，至少超過每分鍾二百次，我喘不過氣來，現在一點都喘不過氣來……”
我吃了一驚，因為這是新情況，此前鴉夫人進入轉世唐卡的時候，根本沒有出現過。
就在此刻，一陣風聲颯颯想過，金小九的胸口上方出現了一個旋轉的黑洞。
我相信，再堅持幾分鍾，金小九就會消失，根本不用擔心呼吸道的問題。
“葉……開，我喘不過氣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金小九用力抓住了我的袖子，身體因為極度痛苦而急劇地顫動。
這時候，任何藥物都來不及。我猛地俯身，嘴唇貼在金小九的唇上，為她做人工呼吸。
她不能死，尤其是在這種黑洞打開、即將返回的時刻。
金小九的嘴唇十分柔軟，帶著香草的芬芳。
我努力摒除頭腦中的私心雜念，專心為她做人工呼吸，度過劫難。
十幾次吹氣吸氣之後，金小九逐漸平靜下來。終於，她慢慢地推開我，證明已經擺脫了哮喘危險，最終轉危為安。
我抬起頭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驀地，我發現自己和金小九並不在酒店的地毯上，而是處於一條狹窄逼仄的石頭甬道內。
四周石頭上覆蓋著薄薄的一層苔蘚，發出淡淡的紅光。
我和金小九用力地牽著手，她的體力似乎已經完全恢複，不再有任何病痛和哀傷。
“這是哪裏？這裏就是轉世唐卡內部嗎？你怎麽也進來了？是我害得你誤入轉世唐卡嗎？”
我沒有過度驚懼，但其實這一次的狀況非常可怕。如果我不能及時離開，就會像鴉夫人那樣，要麽被困，要麽瘋狂，最終起火焚燒。
我們已經進入轉世唐卡的壇城內部，如果持續向前，就能到達壇城中心，那個用鮮血顏料畫出的地方。
“走，走。”
我們沒有選擇，隻能向前。
“葉開，想不到你可以為了我，義無反顧，赴湯蹈火？這份深情，我該怎麽報答？”
我拉著金小九的手向前快走，隨即奔跑起來。
當下，隻有盡早進入壇城中央，然後離開轉世唐卡，才是上策。
空****的甬道中，隻響著我們空洞的腳步聲。
甬道無比漫長，而每一段都大同小異，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散發著淡淡紅光的石壁。
“我聽到了呼吸聲，你聽——”
金小九的低聲驚叫，甩開了我的右手，雙手兜在耳朵上，繼續諦聽。
我也聽到了那種沉重幽咽的呼吸聲，仿佛是一個瀕死的人，正在掙紮喘息，不肯就此離開這個世界。
“那是我自己的心音，你聽出來了嗎？”
金小九突然變得情緒消沉，止步不前，背靠石壁。
我聽出來了，果真如此，那苟延殘喘的呼吸聲，正好與金小九目前的狀態相吻合。
“我們走，走出壇城，走出轉世唐卡，這件事就結束了，任何降頭，都會徹底治愈。”
我盡量鼓勵她，可是金小九已經泄了氣。
“葉開，我們這麽做，真的有用嗎？如果走不出壇城，死；如果做得出壇城，像鴉夫人那樣，還是死。早死晚死，有區別嗎？”
我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安慰她，但我腦海中有明確的觀點，那就是走出轉世唐卡，就是人類真正的勝利。
“鴉夫人是意外。”
我低聲解釋，但很明顯，金小九根本聽不進去，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人生之中。
“好了，我背你。”
我彎下腰，把金小九背起來，然後大步向前。
她的身子輕得出奇，讓我懷疑，是不是被“吞噬”掉的那部分人體，已經失去重量？
正因如此，金小九沒有退路，隻能盡可能借用轉世唐卡的力量，達成轉世重生、從零開始的機會。
不知奔跑了多久，我覺得前麵變得明亮起來，仿佛有陽光射進來。
我相信，那就是壇城的核心。
“就快到了，或許我們能從那裏出去，就像鴉夫人那樣。”
我很有信心，能夠帶著金小九出去，並且在阿飛、司空摘星的見證下，宣告她已經永遠告別了降頭，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血、傷口、斷頭、斷頭台、劊子手、監斬官……那不是壇城核心，那是刑場。葉開，你想到了嗎？那裏是刑場，不是門戶。我們過去，隻是死路一條，更靠近死神而已……”
我瞬間急速停步，咀嚼金小九說的話。
“葉開，劊子手在刑場砍下人頭，血流成河，奔向低處，才有了這張轉世唐卡中的壇城。我早就有強烈的預感，這不是救人的唐卡，而是殺人的唐卡。等到出去，我們已經不是原先的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我們又是誰呢？”
我同時自問，並沒有按照金小九的思路繼續向前去想。
“我們是回光返照者，嗬嗬，嗬嗬……”
金小九很聰明，無論我提出什麽問題，她都能給予解答。
我無法接受這個說法，因為我和金小九到這裏來的時候，沒有任何跡象，證明我要死亡。
甬道沒有盡頭，但我和金小九的勇氣卻到了盡頭，因為我們不清楚，未來等待我們的是什麽。
或許是生門，或許是思路，誰都無法給出肯定的答案。可是，這答案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
“我現在也糊塗了，不知怎麽辦好。”
我苦笑著，把金小九放下來。
“你自己走吧，背著我，是個累贅，或許大家都逃不出去了。”
金小九很大度，向我擺了擺手。
我望著她，慢慢的，嘴角再次浮起微笑。
本來，我帶她從加德滿都到廷布來，就是為了救她。
如今，陪著她誤入唐卡深處，其實也是那種思想的一以貫之，繼續執行。
隻要她能脫離降頭的糾纏，我就算不虛此行。
“好了，我們不要爭了，休息一會兒，繼續向前。”
我做出了決定，此時此刻，沒有人能幫忙，隻能自己幫自己。
“葉開，值得嗎？為了我，你可能要把自己搭在這裏了？”
金小九搖頭，臉上的表情黯然消沉。這不是加德滿都那時候的金小九，完全換了另外一個人。我隻能繼續給她鼓足勇氣，希望她能振作起來，為這次的營救行動，畫上一個完整的句號。我向前望著，期望在無盡的甬道中找到一個可以給她勇氣的支點，但到最後還是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