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本相猙獰
我不該答應金小九，但拒絕她的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的整顆心都墜入苦海之中。
其實，我應該做得更好，讓各方麵的關係和諧發展，而不是將某一方逼上絕路。
51地區的信條裏，最重要的目標之一，就是為各方江湖勢力賦能，而不是損害某一方的利益。
這一點，並未被江湖各界注意，因為很多人隻是對51地區的強大、神秘屢屢詬病，卻根本沒有真正理解這個機構存在的巨大價值。
如果沒有51地區對全球各地的無解之謎進行反複的梳理、研究、澄清、解答，這個世界將會變成謠言滿天飛舞、教派肆意編纂的混亂局麵。
51地區是未解世界裏的中流砥柱，牢牢守住了公平、公正、公開的底限。
我請白菲就坐，然後按鈴，吩咐服務生，獻上最頂級的咖啡。
“你一定對我的身份很好奇，也做出了種種猜疑，絕不會猜測我是好人，隻會把我想得越來越壞。是不是？”
白菲的笑容深邃而愉快，看得出，她也期待這次重逢。
我們之間，存在一種莫名的情愫，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也不知道未來結局如何。
“對，但現在不重要了。廷布形勢如此複雜，你卻冒著危險前來。對於這麽好的戰友，夫複何求？”
我刻意忽略過去的那些懷疑，也包括白菲送走神秘女孩子的事。
白菲低頭想了想，再抬頭時，臉上的笑意越發豁達了。
“好，葉開，你既然如此直率，那我就不必隱瞞。我的真實身份是‘星圖十三號’。”
我暗暗地吃了一驚，但表麵依舊鎮定。
如果白菲是國際刑警組織“星圖”的人，那我對她的一切懷疑都可以撤銷了。
並且，她自曝在“星圖”的編號為十三，那已經相當了不起。
要知道，星圖排名前一百的人，都是該組織的中堅力量。排名前二十的人，每一位都是當世最優秀的超級特工，與英倫軍情五處的零零係列特工相媲美。
“失敬，失敬。”
我站起身，誠懇地向著白菲抱拳拱手。
“我做了一些私事，或許損害了51地區的利益，但那都是迫不得已。”
我沒有追問，即便是正派組織之間，也是勝者為王。
她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找到神秘女孩子，並把女孩子送出加德滿都。那是她的能力，我們無法阻攔，隻能認輸。
我搖搖頭，示意一切不必放在心上。
關於神秘女孩子的未來，並未最終定局。
我們還有機會反敗為勝，到那時，白菲所做的，也會付之東流。
“金小九是最好的人選，不是嗎？”
良久，白菲自言自語。
我苦笑起來，竟然無言以對。
龍象度母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如果金小九在轉世唐卡下安然無恙地複活，那麽，孔雀妃也可以重來一次。
如今，連白菲也這樣說，由此可見，金小九是必須被拋出去的犧牲品。
“葉開，這是做大事的策略，不僅僅是一個人的生死問題。還記得發生在東南亞、南亞戰爭中發生的壯士滾雷事件嗎？”
我再次點頭，並且明白白菲說的是什麽意思。
在那些曠日持久的戰爭中，交戰雙方各自設置了地雷陣，很多地方綿延十公裏，縱向寬度超過兩公裏，布雷多達上千顆。
在某些緊急情況下，根本容不得工兵逐步排雷。於是，指揮員派出敢死隊，在隊伍最前麵，橫向倒下，向前翻滾。一個踩雷而亡，馬上緊跟下一個，繼續頂上，憑著士兵的血肉之軀，趟出一條血路。
這麽多人提到金小九，我都覺得麻木了。
如果由她來蹚雷，將是一場曆史性的悲劇。
隻不過，冥冥之中似乎早有預兆，當她體內存在兩種降頭的時候，就變成了不折不扣的“試藥人”。
屋內氣氛變得極度僵硬，我雖然沒有明說，白菲卻能覺察，我對金小九的命運充滿了垂憐。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明天，幸福和死亡哪一個先來？誰都不知道。葉開，比金小九可憐的人多的是，我們無法掌控全局，隻能在有限範圍內，盡可能地尋求平衡……”
突然間，對麵樓頂有亮光一閃。
我向前一撲，抱住白菲，旋身躲避。
“是狙擊手，四百米距離，對方扣下扳機，我們就死定了。”
我們暫時進入了狙擊手的視線死角，但我隨即發現，狙擊手並非隻有一名，而是至少五到八名，將這個房間的所有角落完全覆蓋，躲都沒地方躲。
“會是誰的人？”
我迅速判斷，得出結論：“應該是不丹王的人，他已經動了殺機，從你我開始下手。好了，我們走，我們走……”
真正的逃生時間，最多不超過五秒鍾。
我拉著白菲飛奔出房間，背後，狙擊步槍子彈呼嘯而至，連續打碎了房間裏的五個花瓶，發出一陣稀裏嘩啦之聲。
如果不丹王能夠大度一些，就不會顧忌我跟什麽人來往。那樣，白菲來到廷布，也會受到熱烈歡迎，迎接她的，就不是狙擊手和子彈了。
我們到了房間門外，沿著走廊向左狂奔，進入樓梯間。
白菲停下腳步，左側肩窩出現了一個血印，隨即迅速擴散，半邊身子，都被鮮血染紅。
“真是太大意了，我今天應該穿貼身防彈衣。葉開，我們趕緊走，不丹王心懷叵測，不是做戲，而是根本不想留活口。”
白菲疼得倒吸涼氣，但沒有一聲呻吟。
我們步行向下，避開了電梯。
如果殺手們直撲過來，就隻會撲個空。
我沒有理由埋怨任何人，無論是不丹王還是其它幫派，都有動手殺人的權利。
轉世唐卡出現，各方就將圖窮匕見。
我唯一憐憫的隻有金小九，她其實是尼泊爾加德滿都、不丹國廷布兩個戰場的最大受害者。
有人進入步行梯，腳步聲十分輕巧，同時伴隨著手槍彈開保險栓的動靜。
我歎了口氣，本來不想殺人開路，但敵人來勢洶洶，我隻能自保，並且保護受傷的白菲。
又下了一層，剛剛轉過步行梯拐角，兩個雙手端著無聲手槍的年輕人從下麵衝上來，槍口立刻指向我。
我飛撲下去，雙掌砍在兩個人的後頸上，兩人立刻暈厥倒地，不再有絲毫聲響。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現在就殺出去，到不丹王的王宮裏去——”
白菲表現出了極度悍勇的一麵，雖然身受重傷，卻根本不會退卻。
這種說法，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隻有徹底挫敗不丹王的殺氣，才能保護白菲。
我們到達大廈地下停車場，撬開了一輛奔馳車的車門，上車後，我迅速扯線打火，隨即駛出停車場，向不丹王的王宮飛奔。
“撐住，我們搞定了不丹王，就可以進醫院動手術了。”
白菲失血過快，嘴唇已經變成了灰白色，雙眼裏的神光，正越來越少。
“到了……王宮，根本不必管，開車衝進去，找到不丹王，逼他簽訂盟約，不再找咱們麻煩……”
白菲艱難地說完，向後一仰，昏迷了過去。
車子到了王宮，我沒有刹車，直接衝進院子。
衛兵們見到我，自覺地敬禮，不敢放肆。
我攙著白菲，進入不丹王的書房。
不丹王端坐在書桌後麵，正在看書。
“前輩，你要殺她，我把她送來了。”
我和白菲在書桌前坐下，她已經近乎休克，如果沒有我的扶持，絕對寸步難行。
“葉開，好膽量，嗬嗬嗬嗬……”
到了這時候，不丹王還能笑得出來。
我很明白，一走進書房，暗處就有無數槍口瞄準了我和白菲。
“前輩，不要輕舉妄動，你的人開槍，我也開槍，你就死定了。在雪山十國的地盤上，論絕對戰鬥力，我們未必比不過你的一支特種部隊。告訴我，為什麽要殺白菲？”
事故都是因白菲而起，別人設計害她，就是我的錯，沒有好好保護她。
“葉開，這跟你無關。你走吧，把白菲留給我，以後，大家還能做朋友。”
不丹王說得如此坦然，的確出乎我的意料。
“到底為什麽？”
我必須打破砂鍋問到底，才能讓自己心安。
“葉開，你為什麽不問問她，到底代表誰的利益？那個跟她有千絲萬縷聯係的神秘超級間諜，真實身份是誰？”
白菲的確隱瞞了很多東西，但大家是江湖人，當然擁有各自的秘密。
看破而不說破，是每個人的行事底限。
不丹王這麽說，似乎已經掌握了白菲的底細。
我願意相信白菲，一方麵是因為她過去做的事，另一方麵，她已經是白龍王的朋友，幫過我大忙，如果人品有缺憾，白龍王早就將她關在門外了。
“現在，我想救她，你有不同意見嗎？”
我沒有氣急敗壞地劍拔弩張，仍然保持風度。
“不行——”
不丹王隻說了兩個字，我就向前探身，槍口抵住了他的額頭。
“救救白菲，她快死了。不然，你們一起死。”
以槍威脅，以死相逼，這是下策。不過，針對不丹王這種人，上策中策全不管用，唯有下策，才能奏效。
“不是我要殺她，是龍象度母——龍象度母說，任何人不準接近轉世唐卡，那是孔雀妃未來幸福生活的所有希望。你問問白菲，她到廷布來，是不是為了轉世唐卡？告訴你吧葉開，無論誰覬覦轉世唐卡，最後都會被殺掉，連你也不例外。”
我已經預測到了真相，龍象度母的勢力無比強大，牢牢管控著廷布。
轉世唐卡最終還會落在她手裏，成為孔雀妃最後的希望。
“龍族也要唐卡，在山中金庫外麵，我們被龍象度母抓住，朱玉尊立刻投誠，變成了龍象家族的走狗。龍象度母叫我們幹什麽，我們就幹什麽……”
金小九的降頭解決之前，我必須在江湖的夾縫裏生存。此刻，又多了一個白菲，都得我來照顧。
“打電話給龍象度母，我親口告訴她，給我個麵子，放過白菲。”
不丹王很聽話，立刻取出手機撥打電話。
我握著白菲的手，她的手越來越冷，正在急劇地失溫。
電話接通，不丹王把手機交給我。
“前輩，給我們這些人一條活路。轉世唐卡能做什麽，我們都很清楚。如果你刻意阻撓我們做事，金小九就不會那麽老實，拿著自己的身體做實驗？”
這是雙方最忌憚的事，金小九在極端情況下，可以選擇自殺，讓龍象度母的計劃落空。
沒有金小九“試藥”，誰能明白轉世唐卡怎樣克製“夜叉降頭”？
上次在山中金庫外麵，我對龍象度母非常尊敬，因為她是雪山一帶最偉大的江湖人物。
如今，牽扯到個人利益，我隻能以牙還牙。
最終，龍象度母屈服了，親口答應，放過白菲和金小九，把她們從追殺令上抹去。
她的聲音稍稍有些惱火：“年輕人，千萬不要好高騖遠。你隻有一個人，能救幾個人？當下，你以為在做好事，以後回想，絕對不同。”
不管龍象度母說什麽，我都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有了龍象度母的赦免令，不丹王立刻下令，把白菲送進皇家醫院。
我一向做事，到了關鍵時刻，必定竭盡全力，一鼓作氣。
在救治白菲這件事上，正是如此。
龍象度母無比堅決地維護孔雀妃，而我也沒有選擇，隻能為了白菲，針鋒相對。
江湖人之間的比拚，到了最後，無不本相猙獰，無暇掩蓋。
坐在白菲的病床前，我終於能夠鬆一口氣了。
她已經昏迷過去，不過，皇家醫院的醫療條件極好，進入這裏，已經能夠保住性命。
我沒有更高要求，隻希望白菲醒來之後，能向我說清楚那個神秘女孩子的一切，其中包括此人為什麽能夠從天而降，出現在高山觀察所外麵。
昏迷中，白菲猛地渾身一顫，試圖翻身。
我立刻捉住了她的右腕，以免注射點滴的針頭脫落。
“嬌娜，危險，危險……趕快回來，危險，快上岸，到我這裏來……”
白菲急促地低聲叫起來，但眼睛並未睜開，那隻是在昏迷中說出的胡話。
我深吸一口氣，貼近她的耳邊，讓自己的聲音變得緩慢而低沉，仿佛夢境中的囈語：“好，我答應你，帶嬌娜上岸。告訴我，她在哪裏？怎麽才能聯係她？我是你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一定可以好好照顧她。”
白菲掙紮了幾下，試圖把手腕抽回去。
我稍稍用力，控住住她的右臂。
在51地區的審訊課上，對付處於昏迷、催眠中的實驗對象，有一套成熟理論，相當高效，比催眠藥物更為可靠。
“嬌娜是勇士……嬌娜是勇士……星圖，星圖裏有奸細，星圖裏有奸細……從陰間來，大變局已經開始，陰間異動……告訴老總，星圖裏有奸細，奸細的目標是消滅整個係統，毀滅星圖……趕緊告訴老總……”
這段話十分混亂，我隻能大略分辨，白菲有一個秘密，要向星圖的領袖匯報，但中途遭遇了其它變化，被耽擱下來。
她來到廷布，應該跟這個變化有關。
我甚至猜測，該變化是因轉世唐卡而起。
等到白菲的情緒穩定，我就取出手機，聯係梅麗莎。
當我說出白菲的身份，梅麗莎也大吃一驚：“星圖十三號？看來此前的跟蹤線索嚴重失誤，竟然沒有獲得她的真正身份。好了葉開，我馬上透過線人網絡，從這個方向求證。如果她是星圖的人，那就太尷尬了，51地區跟星圖是最高層次的戰略盟友，如今攪在一起，卻沒有認清敵我。”
我真正想說的，是白菲昏迷中的囈語。
“查白菲的身世，按那個神秘女孩子的年齡計算，她和白菲之間，應該有姐妹關係。”
我完全憑借第六感，推理出了這個結論。
“很好很好，葉開，我讚同你的推理。另外，北國那邊的潛伏線人，給出了一個相當重要但相當荒謬的情報，已經沉寂八十年的超級間諜組織，竟然開始複活——”
我如夢方醒，一下子叫出了梅麗莎描述的那個超級間諜組織的名稱：“陰間？是不是陰間複活了？”
梅麗莎歎氣：“葉開，你很聰明，正是‘陰間’。”
神秘女孩子降臨高山觀察所外麵，不斷說出“我從陰間來”那句話，最早曾經觸動過我的神經，猜疑這句話跟“陰間”有關。
隻不過，柏林之戰後，該組織就徹底消失了，電台番號再沒出現過。
陰間組織屬於北國，活躍於1920至1945年期間，是最老牌間諜組織之一，最鼎盛時期，擁有多麵間諜四百人、三麵間諜一千人、雙麵間諜七千人、單方間諜三萬五千人，每年開支軍費超過兩億元。
據可靠情報，該組織突然陷入靜默期之前，在冊的成員尚有五千餘人。
按照間諜領域裏的規律，這麽多人不可能徹底失聯，除非他們整體反水，隱姓埋名，變成了另外一個組織。
“我能抓到她，通過反複審訊，獲得陰間組織的秘密。”
聽了我的話，梅麗莎陷入沉默。
“聽到了嗎？我能夠抓到她，通過白菲這條線，一定能把她找出來。”
當下，我就像一個最高明的狩獵者，已經發現了獵物的蹤跡。
抓到那個女孩子並非關鍵，最重要的是，通過她，把消失已久的陰間組織全都挖出來。
任何一個間諜組織都是一顆定時炸彈，如果為我所用，就是喜事，反之，就變成了毒瘤，絕對不能姑息養奸。
“葉開，那幾乎不可能。就在五小時前，我剛剛解鎖了一部分重要文獻，跟陰間組織有關。聽我說，他們的力量超級強大，柏林之戰前，就依靠十幾名三麵間諜，成功地進入了‘不死勇士’事件的核心管理層。我的初步猜測是，他們一直存在，但全部叛逃，成了‘不死勇士’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如果那女孩子‘從陰間來’，就證明，她到過‘不死勇士’存在之地。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怎麽可能對抗他們？”
我的心慢慢下沉，浸入冰水之中。
梅麗莎的話，讓我沸騰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
當然沒有人能單槍匹馬對抗與“不死勇士”有關的組織，我隻想到了最佳結果，卻沒推測最壞結果。
“現在怎麽辦？那個女孩子出現，就證明……陰間組織卷土重來？”
“沒錯葉開，總部這邊已經連續召開了四次智囊團大會，全力以赴地推演這件事的結局。最終，專家得出結論，神秘女孩子是導火索，不管握在誰手裏，都是個麻煩。於是，索性放手，看她引爆的炸彈，能炸死誰？”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不行，那太消極了，不是51地區的行事作風。梅麗莎，馬上打報告，告訴他們，我能承擔這個任務，通過白菲和那個神秘女孩子，把陰間組織全都掀出來。”
二戰給全球帶來了巨大創痛，葉氏家族的輝煌成就，被戰爭衝擊得一幹二淨，延續了超過一千二百年的家族史，也在淞滬會戰、長沙會戰之中，**然無存。
這是大哥的遺憾，也是葉氏子孫的恥辱。
對於那場戰爭，我有著天生的仇恨。
如果某些人企圖再度挑起戰爭，那就是我葉氏家族的敵人。
電話中，梅麗莎幾度沉默。
我明白，她是擔心我的安全。
大哥之外，她最關心的就是我，如果我在調查行動中受到絲毫的傷害，她都心疼不已。如果深陷危險之中，更是她無法忍受的。
“葉開，我已經向上級提出了要求，讓你結束廷布的調查，盡快返回總部。這一次，你已經夠辛苦了，必須回來休整，讓其他人頂上去。”
我禁不住輕輕搖頭，梅麗莎的確是為了我考慮，但我已經是成年人，必須有自己的未來之路，不能每一次都躲在她的羽翼之下。
“梅麗莎，這一次，我一定要追蹤到底，不能再讓戰爭陰影覆蓋大地。跟上級打報告，必須剿滅陰間組織，讓雪山地區恢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