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誰敢向死而生
司空摘星大喜之下，根本沒想到外麵發生了什麽，還以為大局處於龍族掌控之中。
“葉開，你看，我找到轉世唐卡了——”
他把那幅卷軸雙手舉過頭頂，蹦來跳去，如同一隻狂喜的猴子一般。
我連連搖頭，但司空摘星根本沒有注意我的表情，隻是連跳帶笑，盡情宣泄著心中的狂喜。
“好了，好了，司空，停下，停下，現在朱玉尊完了，龍象度母到了……好了，停，停停……”
我隻能出手，抓住司空摘星的胳膊，強迫他冷靜下來。
雖然他戴著非常巧妙的人皮麵具，但狂喜的表情卻無法掩飾。
我不禁感歎，上天造物，果然均衡，給了司空摘星神偷奇技，卻又讓他的思想變得直白而透明，喜就是喜，憂就是憂，根本不會費心掩飾。
“什麽？龍象度母來了嗎？”
司空摘星有些茫然，向大石頭那邊望著。
很快，一個穿著雪山白袍的女孩子從石頭後麵轉出來，語聲清脆，大聲宣告：“龍象度母有令，請葉開先生帶著轉世唐卡過來，其他人原地等著，龍象度母隻想見葉先生一個人。”
我歎了口氣，向司空摘星伸手。
“什麽意思葉開？你要把轉世唐卡獻給龍象度母？”
我點點頭，龍象度母控製了朱玉尊，如今不管發出什麽指令，我們都要耐心遵守。不然的話，大家都會沒命。
“你瘋了葉開？隻要帶著轉世唐卡回去，金小九就有救了。我們馬上就要勝利了，你把唐卡給龍象度母，金小九做鬼也不放過你——”
我從他手上接過唐卡，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
此刻，我要應付龍象度母，救大家的命，而不是考慮其他。
我向那白袍女孩子走過去，司空摘星在旁邊跟隨，一路嘮嘮叨叨。
直到現在，我還沒有理清金小九、孔雀妃、夜叉降頭、轉世唐卡、轉生複活、失去記憶之間的全部關係，而不丹王給出的解釋，一直都是說——“經過轉世唐卡複活其實生不如死。”
如果不丹王說的是真的，那我帶著轉世唐卡回去，就等於是害她。
飲鴆止渴，可怕至極。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並不懼怕與龍象度母見麵。必須首先弄清轉世唐卡的弊端，才能用在金小九身上。
當我接近大石頭的時候，白袍女孩子伸手，指向司空摘星。
“龍象度母隻想見葉先生一個人，請在這裏等候。”
司空摘星怪叫起來：“憑什麽隻見葉開一個人？轉世唐卡是我費了很大力氣找到的，是我的東西。你們要拿走，怎麽也得說個謝字吧？”
我沒有理會司空摘星的胡攪蠻纏，緩步轉過了大石頭，就看到了一輛銀灰色的頂級勞斯萊斯轎車。
過去，我曾見過當世聞名的十大豪車，並未感覺有多了不起，也不會把現代汽車跟“豪奢富貴”聯係起來。可是當下，我看見車子，立刻肅然起敬。
這輛車給我的感覺，仿佛一架古代帝王的禦輦，普通人見到，心裏必定湧起頂禮膜拜的衝動。
龍象家族馳譽雪山，龍象度母以一個女人掌管巨大家族，其身份地位，不亞於英倫女皇。
這輛車的車標兩側，鑲嵌著兩顆拳頭大的銀灰色寶石，仿佛兩顆寒星，又仿佛一雙慧眼，昂貴奢侈，與眾不同。
車邊站著一位身著白色製服的侍女，躬身為我拉開車門。
我走到車門邊，沒有上車，默默地站住。
“葉先生，謝謝你陪孔雀妃回來，一路上辛苦了。她是個任性的孩子，下嫁不丹王，簡直是一生之憾事。你雖然年輕，卻待人誠懇。我知道，在加德滿都的時候，你對她幫助很大。龍象家族一向不會欠人人情，請放心吧，你得到的，一定比曾經付出的多出千倍。”
龍象度母的聲音從車裏傳來，我沒有無禮直視，輕輕掃了一眼，便低下頭來。
她坐在車子後座上，身上穿的是一件鑲嵌著幾百顆鑽石的白袍，雖然一動不動，但鑽石上閃爍的光彩，已然讓人眼花繚亂。
我看不清她的臉，那張臉被寬邊花帽的帽簷垂下的潔白紗巾遮住。
紗巾隨著她的聲音輕輕抖動，如同一連串纖巧的蝴蝶，正在翩翩飛舞。
“舉手之勞，言重了。”
我謙遜地回答，不敢居功自傲。
即便幫助孔雀妃再多，也是基於江湖道義，而不是為了獲得龍象家族的報答。
“那幅唐卡——不提也罷，你得知道，最初我隻要動動手指，就能命令不丹王，把轉世唐卡獻上來。可是，龍象家族四大謀士、十三外戚長老以及四十位智囊團專家，得出了完全統一的結論，那就是——轉世唐卡是邪魔外道之術，絕對不能用在孔雀妃身上。不然的話，最終畫虎不成，反類其犬。”
我能聽得出來，龍象度母對於發生在孔雀妃身上的變故，同樣無可奈何。
上天不公，但在某些事情上，卻又絕對公平。
“夜叉降頭”出現，連整個龍象家族都解決不了。
“那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我猜，家族一定窮盡了全部智力。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降頭術的神秘之處，就在於小卒也能奪帥，孔雀妃的遭遇，必定令前輩十分擔憂？”
我能想象，當時龍象度母有多震怒。
鴉夫人和海倫那一派是“夜叉降頭”的發明者，龍象家族狂怒之下，一定對鴉夫人恨之入骨。
至今，鴉夫人和海倫還活著，也算是一種奇跡。
“我曾想，毀滅整個不丹國，甚至讓雪山十國都為我的小公主殉葬，嗬嗬，嗬嗬……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龍象度母的聲音哽咽起來，帽簷上的白紗簌簌顫抖，顯見她的內心唏噓不已。
“幸好孔雀妃已經沒事了，前輩請不必憂心。”
我隻能如此安慰對方，鏡中夜叉的事沒有最終坐實，此刻不宜傳播。
“我到這裏，就是為了幫你。你拿轉世唐卡去救那個女孩子，究竟結果如何，誰都無從預料。我隻問你，你愛她嗎？”
我毫不猶豫，堅定地搖頭。
金小九可以成為我的朋友，但卻絕對不會成為戀人。
“那好，那就大可一試。”
龍象度母猛地鬆了口氣，似乎這個問題相當重要，而她到這裏來，所謂“幫忙”不過是托辭，最重要的，就是要知道這個答案。
我歎了口氣，此刻的情形，金小九變成了實驗品，其作用簡化為驗證轉世唐卡的可用性。
這樣一來，對她的確不公。
“葉開，那就放手去做吧。我老了，最放心不下的隻有孔雀妃，如果轉世唐卡能夠對她產生萬分之一的好處，我也毫不猶豫……”
在這種時候，我已經很明顯地意識到，龍象度母智慧無比，對於孔雀妃與不丹王的矛盾、鏡中夜叉等非常事件，已經有了全盤構畫。
假如金小九憑借一條性命印證轉世唐卡可行，那麽龍象度母一定會讓孔雀妃也使用轉世唐卡避禍，徹底清除“夜叉降頭”的威脅。
如果金小九發生不測，轉世唐卡的存在，也就沒什麽意義了。
如此一想，我對於江湖上的樁樁件件突然間心灰意冷。
連龍象度母這樣的超級人物都秉承“利益至上”的原則，其他各行各業的小人物，豈不更是變本加厲？
“不丹王該死嗎？”
我最後問了這樣一個問題，畢竟不丹王站在山中金庫的門口，麵臨三重威脅，至今生死未卜。
龍象度母不下令救人，不丹王恐怕撐不了太久了。
“他？你說呢？”
龍象度母又把這個問題踢回來，語氣之中，飽含著輕蔑之意。
不丹王做了很多對不起孔雀妃的事，包括臥榻之側又添了鴉夫人、與海倫糾纏不清等等。
這其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觸動龍象度母的底線。
“為了孔雀妃，還是放過他吧。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這其實也是51地區的做事原則，隻要不撕破臉皮，總有挽回的餘地。
我也知道不丹王該死，可世界上那麽多忘情負義之人，假如個個該殺、都殺，地球上七十億人之中還能剩下多少好男人？
“葉開，你真是大度，年輕人有這樣的胸襟，實屬不易。好吧，就聽你的建議，那顆人頭暫且寄下吧。”
我和龍象度母的談話到此為止，女孩子們迅速上車，勞斯萊斯緩緩離去。
自始至終，我沒看到龍族的人，估計已經全部被龍象家族帶走了。
“到底怎麽了？到底怎麽回事葉開？龍象度母對你說什麽了？她到底要不要轉世唐卡？這東西究竟管用不管用……”
司空摘星的廢話太多了，根本不解決問題。
我打電話給不丹王的衛隊，他們帶著超級排爆專家過來，終於有驚無險地將不丹王救了下來。
這個過程中，唯一感到慶幸的是，朱玉尊“腳”下留情，踩在不丹王腳底的兩顆壓發地雷，並沒有拔掉最後一道保險栓。不然的話，就算排爆兵是天神下凡，也阻止不了不丹王粉身碎骨的結局。
我和司空摘星帶著轉世唐卡回到酒店，這一次，司空摘星興高采烈，而我卻憂心忡忡。
三個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將唐卡平鋪在房間的長桌上。
唐卡的畫麵內容是一片廣闊的壇城，如我所料，其中的三分之一線條都是用不同深淺的鮮血顏料繪製，剛剛展開，血腥味就充滿了整個房間。
金小九的精神好了很多，扶著桌子站著，用右手食指，顫抖地觸摸著那些線條。
司空摘星不斷撓頭：“這東西就能讓人轉生複活？壇城是西南邊陲無上法門，可是，怎麽看它都是一幅畫，不是什麽治病救人的神器？葉開，這東西究竟應該怎麽用？”
教義之中，壇城即未來世界、虛空世界、界外之界、境外之境，用通俗物理科學理論解釋，就是世界外的“平行宇宙”。
故此，即使是一小片壇城畫麵，也等於是萬千宇宙，真正實現了教派中的“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的超凡境界。
司空摘星問得多，想得少，很容易陷入“思而不學則殆、學而不思則罔”的困境，再也無法掙脫。
“葉開，謝謝你。”
金小九沉思良久，慢慢地抬起頭來，眼角眉梢，出現了久違的笑意。
“你悟了？”
我們心有靈犀，她能露出這種飽含智慧的笑容，就證明接近了轉世唐卡的真相。
“向死而生，直達陰間。生死轉換，自陰間來。我相信，它名為轉世唐卡，實際卻是指引凡人抵達陰間之路。不死，怎能複活？要想重新活過來，必須得無畏而亡。”
司空摘星猛地跳起來，連連搖頭，一直擺手。
“使不得葉開，轉世唐卡肯定不是這樣用的……我們要解除‘夜叉降頭’，不是讓金小九去死。這可使不得，我馬上打電話給阿飛，讓這家夥到暗網裏重金懸賞，看看轉世唐卡到底怎麽用法？”
他跑到外麵去打電話，桌邊隻剩下我和金小九。
“我準備好了——”
她的右手食指指向了壇城的正中央，那裏的線條極度密集，仿佛一張軍事之地圖的懸崖等高線，線與線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一毫米。
“就在那裏，通向陰間的生死之門就在那裏。”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滿口苦澀，竟然不知道如何回應她。
在生死抉擇的關口，她選擇了向前，而更多人選擇的卻是後退。
譬如不丹王說過的那位來自英倫皇室的男人，明明對車禍中離去的美人王妃思念刻骨，並且決定借用轉世唐卡達成夙願，但在最後關頭，還是放棄了，寧願換來一身傷疤，也不敢繼續前進。
我把這個例子原原本本地告訴金小九，不做任何評判，隻陳述不丹王說過的事實。
“葉開，如果我轉生複活，從內到外，幹淨淳樸如一張白紙，你會愛上我嗎？”
這就是金小九的回應，她不但將生死置之度外，而且寧願忘掉阿飛和司空摘星，一切從頭來過。
我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仿佛出現了兩個打架的小人。
一個說：“答應她，你可以愛她，跟她從零開始戀愛，不管別人怎麽說怎麽看。她是個好女孩，理應獲得一份珍貴的愛情，你愛她，兩人都沒有什麽損失。”
另一個說：“不行，你根本不愛她，又怎麽可能在轉生複活後愛上她？不要把可憐當成愛情，不要為了另外一個人犧牲自己的感情。醒醒吧，你救她不過是因為被她救治亂雲大人的義舉感動，不是嗎？”
我知道，自己必須絕對冷靜，不受任何外在條件的牽扯，才能回答金小九的問題。
當下，我先小心地把轉世唐卡重新卷起來，然後才笑著告訴金小九：“心無旁騖，聚神專一，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好了，從這一刻起，你先解決自己的心魔，為自己而活，還是為他人而活？”
金小九猛地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眼神憂鬱，聲音顫抖：“告訴我葉開，如果我完全好了，你會愛上我嗎？”
這一刻，眼前的這個病中美人，仿佛捧心的西子一般，令人怦然心動。
愛上她、擁有她或許是很多男人的渴求，但我恐怕無法控製自己的思想，在愛與不愛之間，混淆無度。
就在我猶豫不決、搖搖擺擺之間，手機突然響起來。
“抱歉，我先接電話。”
這不是個好理由，但至少給了我喘息的機會。
我快步走出去，到門外接電話。
電話是白菲打來的，原來，她已經到了廷布。
“葉開，我知道你麵臨什麽樣的抉擇。別問我怎麽知道的，絕對不能答應，絕對絕對不要做那件事。轉世唐卡帶給人間的，不是幸福，而是災難。”
白菲一開口，就給了我沉重一擊。
我黯然歎氣，情緒極度蕭瑟。
在山中金庫，我看到轉世唐卡時，真的沒有太多驚喜。
不丹王並非壞人，他告訴我的那個例子，就是他對於轉世唐卡的真實看法。
此前，孔雀妃剛剛遭遇“夜叉降頭”時，整個龍象家族上下，一定曾經有不少人支持她借用轉世唐卡渡劫。可是，縝密分析之後，就明白這絕對不是上策。
孔雀妃隻是遭遇“夜叉降頭”毀容，並未有絕對的死亡危險。
如果使用轉世唐卡，則會讓自己的未來陷入巨大的不確定之中，恐怕是有害無益。
“白菲，我懂你的意思。”
白菲大叫：“不，葉開，你根本不懂，如果真的經曆過轉世唐卡，就明白畫中壇城世界，是絕對的人間地獄。經曆地獄的人，重新回來，還是原先那個人嗎？如果說她心如白紙，你相信嗎？不不，過去人類對於轉世唐卡的認識全都錯了，那是惡魔**，而不是教派神器。”
白菲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著，很快又出現在右側的電梯口旁邊。
她一邊打電話，一邊風塵仆仆地向我走來。
當她走到我麵前，握著電話的右手垂下。自然而然的，我們給了彼此一個深深的擁抱。
我聽到她怦怦的心跳聲，相信我激動心跳聲也傳到她的心裏。
“謝謝你能來——”
“慶幸你沒有一時間鬼迷心竅，答應她的請求。葉開，你果真是這個世界上時刻清醒、特立獨行的好男兒。”
白菲微笑著，神色雖然疲倦，但相貌如畫，目光灼灼，掩飾不住對我的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