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鏡中夜叉
海倫極度聰明，立刻意識到了我的情緒變化。
“葉先生，降頭術的施展和救治，並非一成不變，比蠱術的境界更為複雜。鴉夫人說的，並不為準，還要看每個人的造化。”
我注視著她，有個問題，始終問不出口。
如果“夜叉降頭”是鴉夫人、海倫兩大家族的奇術秘技，鴉夫人說無法治好，是不是就代表，這種降頭術屬於“空前絕後之技”？
我並不奢望金小九在幾日之內就恢複原樣，但至少，在廷布，我得找到治愈她的辦法。
“葉開，我和鴉夫人都可以試試，能不能治療金小九，但是，誰都無法保證——因為我和她都不是下降頭之人。你應該明白，治療降頭，猶如破解一把帶著自毀功能的密碼鎖，如果密碼輸入錯誤的次數太多，那把鎖開始自毀，也就前功盡棄了。隻有找到下降頭的人，才能從根本上真正解決麻煩。”
我明白這其中的邏輯關係，隻是想不到，乾坤混元一氣圖比我想象的更複雜，不但沒有治好金小九，反而給我帶來了更大的困擾。
鴉夫人真的醉了，隻剩我和海倫，一直喝到天亮。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們雖然不是絕對意義上的知己，卻也能聊到一起去。她說起背負家族重擔的巨大壓力，我說到作為一個調查員的種種辛苦。
事實上，海倫認識阿飛和司空摘星，也從他們口中知道我的名字。
這次相識，我又仗義出手，幫了她這麽大的忙，結束了“白海之戰”的誓約，她對我的感激，無以言表。
“治療金小九……我責無旁貸，但‘夜叉降頭’太厲害，那是一種讓人思想扭曲的降頭，采用了一些……特殊的東西，降頭能在一個人心裏生根發芽，最終將她的三觀摧毀，變成另外一個人。我懷疑，孔雀妃此刻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人，而是心性扭曲，無法自控……”
我記起了不丹王說過的話，鏡子裏的孔雀妃，仍然是恐怖的夜叉模樣，根本沒有治愈。
那張臉徒有其表，但鏡中夜叉無法改變，誰敢與她同床共枕？
“海倫小姐，我想請教，‘夜叉降頭’發展到最後，會不會出現鏡中夜叉？中了降頭的人坐在鏡子前，我們眼中的她一切正常，但鏡中的她，卻變成猙獰夜叉。這可能嗎？這究竟是何種生物原理？”
其實，在普通人看來絕不可能的事情，在降頭師看來，卻最正常不過。
海倫笑著搖頭：“葉先生，你是當世少有的智者，明明知道答案，又何必問道於盲？”
我知道答案，那就是——沒有答案。
不丹王說的事，隻有他自己看到。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隻聽他說就信以為真，那不是智者所為。
“好吧，為了一夜暢談，再幹一杯——”
我再次舉杯，喝光了杯中的酒。想到金小九的身體問題，這杯美酒入喉，變得苦澀無比。
天亮後，有人敲門，那是跟隨鴉夫人的王宮隨從。
“海倫小姐，最近王宮裏發生很多事，我們必須送鴉夫人回去。不然的話，找不到她，不丹王一定大發雷霆。”
開車的司機和侍女看起來跟海倫很熟，說話時並不拘謹。
海倫長歎：“她實在是壓力太大，在王宮裏幾日幾夜睡不著覺。隻有在我這裏，還能安心睡一會兒。這樣，如果不丹王問起來，你就說，鴉夫人跟我在一起，還有葉開先生守護，不會出任何問題。不丹王發火，你就馬上給我打電話。”
兩人對視苦笑，隻有先行離去。
聽著門外汽車駛離的聲音，海倫的眉頭輕輕皺起來。
她也是個少見的大美人，即使是輕蹙蛾眉的模樣，也足夠驚豔。
“真希望孔雀妃沒回來……真希望當年不丹王和鴉夫人親密無間，不容許任何外人擠進來。我猜，孔雀妃和鴉夫人之間必有一戰，而且兩個隻能活一個。葉先生，你是智者，能不能想個辦法，避免這一切？”
這個問題，我已經思考了很久，當即給出答案：“解鈴還須係鈴人，誰給了她們名分，誰就負責讓她們和平相處。此時此刻，隻有不丹王能做到。”
海倫笑起來，走到側麵的櫥櫃邊，取出一隻普洱茶餅，認真地為我沏茶。
喝了一夜好酒，再喝一壺好茶，我感覺自己仿佛經曆了一次深刻的思想洗禮，不再覺得熬夜困倦，反而變得精神抖擻，渾身充滿了力氣。
鴉夫人醒了，但眼中布滿了血絲。
“我要回去，不丹王找不到我，又該生氣了。他希望我能每天清晨去給孔雀妃請安，幫助她做事，然後我們之間的關係就能變得融洽一些，少讓他為難……”
我和海倫在一邊默默地看著，聽鴉夫人手足無措地絮絮叨叨。
她慌亂地穿好外套和靴子，拎著手袋向外碎步小跑。
看到她披頭散發的樣子，我頓時覺得無比心酸。
真正沉浸在愛情中的人，卑微而無奈。如果小心伺候就能與孔雀妃化敵為友，恐怕她和不丹王想得太簡單了。
孔雀妃經曆了命運的顛沛流離，此刻重新回來，一定會大肆報複，絕不肯善罷甘休。
“葉先生，海倫，我要先走了，回王宮去，再會，再會了。”
等到鴉夫人跨出門檻，海倫才長歎一聲：“喂，你現在回去，隻能步行。我已經命令司機和侍女回去了，你準備怎麽辦？”
鴉夫人愣住，站在門檻外，失去了主張。
我替她解圍：“好了鴉夫人，海倫小姐已經告訴侍女，我們都在酒窖這邊。如果不丹王有事找你，就會打電話給海倫。”
這大概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不然，鴉夫人衣冠不整、鬢發散亂的這副模樣回去，隻會讓不丹王望而生厭。
鴉夫人怔忪了一陣，在門檻外的台階上坐下，雙手捂臉，輕輕抽泣起來。
人和人的命運發生交集時，就好像一場混亂的戰爭。
強悍者生，柔弱者死。
鴉夫人以這種精神狀態對決孔雀妃，恐怕就是必死無疑。
海倫走過去，陪著鴉夫人坐在台階上，又輕輕拍打著對方的後背。
這一刻，我最希望不丹王突然出現，用他的王者智慧，解決孔雀妃和鴉夫人之間的矛盾。
“我聽說，轉世唐卡就藏在王宮裏。如果死在唐卡壇城之內，就能原地轉生，將所有的厄運一掃而光，隻剩下如花似玉的好運氣。海倫，你說那是真的嗎？”
海倫微笑，繼續撫摸鴉夫人的後背。
她手上的皮膚溫潤如玉，散發著淡青色的光澤。
“那是自然，轉世唐卡從吐藩王的年代傳承下來，具有無比神奇的功效。過去，太多例子表明，轉世唐卡能夠滿足生死跨越、從頭來過的願望。好好活下去，找到轉世唐卡，就能夠得償所願，為自己重活一回。好了，不要怕，我和葉先生在這裏，沒有人能傷得了你……”
我無法幫忙安慰鴉夫人，隻能默默地坐著。
這間酒窖具有相當濃鬱的法式風格，昨晚喝的三瓶酒，都蓋著法國進口的戳記。
我相信，海倫是個見過大世麵的人，我幫她解決“白海之戰”的邀約，她也會竭盡全力，幫我營救金小九。
現在回想，本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是“轉世唐卡”，以為有了那件寶物，就能讓亂雲大人脫離苦海。
每個人都知道“轉世唐卡”必然存在，但究竟哪一張、怎樣產生轉生神力、轉生後又會身在何處……這些問題沒有解決之前，任何人盲目投入轉生之途，完全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拿著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不知過了多久，鴉夫人停止了抽泣，靠在海倫的肩頭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兩個美麗的女人並肩坐在台階上，一動不動，一聲不出，任由晨風卷動著她們的頭發，飄來**去，一刻不停。
我打電話給不丹王，希望他來解決這件事，不要讓廷布沉浸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之中。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我聽到不丹王急促的喘息聲，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極為恐怖的事。
“誰？是誰？是誰？”
他連叫了三聲，一聲比一聲惶恐。
“是我，葉開。前輩，我和鴉夫人在海倫的酒窖，她喝醉了，你能不能過來處理一下？”
不丹王沉默了幾秒鍾，仿佛突然間驚醒：“海倫的酒窖？好好好，我馬上來，我馬上來。葉開，我剛才又看到了鏡中夜叉，現在，渾身毛孔都在向外冒涼氣。你等著，我現在就過來。這一次，我真的看見了，我真的看見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不丹王頻繁地看見鏡中夜叉，就證明孔雀妃從加德滿都帶著夜叉回來，陰魂不散，附體而歸。
解決不了這件事，不丹王也就被徹底卷入降頭術的旋渦裏來了。
“前輩，你慢慢說，把剛剛經曆過的詳細過程都告訴我。請放心，我一定保密，絕不外泄。”
不丹王的喘息聲更劇烈，應該是已經在走廊裏奔跑起來了。
他極力壓低了聲音，斷斷續續告訴我：“上次我就說過，她在鏡子前，鏡子裏出現了那種東西。就在今天清晨，我從噩夢裏醒來，那時候剛剛淩晨四點鍾。她坐在梳妝台前，無聲地盯著鏡麵。我從她的身體側麵望向鏡子，裏麵就是……裏麵就是一隻猙獰夜叉……嗬嗬，嗬嗬，這到底是他媽的怎麽回事呢？好好的孔雀妃，竟然在鏡中變成了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