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孔雀妃敗走華容道

“你感到了什麽?”

我其實很關注金小九的一舉一動,此刻,我們共同經曆過可怕幻境,彼此之間,正在貼近。

“降頭會轉移,白龍王不是下降頭的人,他強行出手,壓製降頭術,一定會產生另外一種副作用。為了幫助亂雲大人,我已經深入研究降頭術三年,自己也變成了半個降頭師。按照規矩,‘夜叉降頭’一定會落在另外的人身上,繼續為降頭術效命,直到降頭師放棄控製為止。”

她的這種說法很有道理,在盛行降頭術的南洋,很多江湖大佬都是這樣說。

“不必擔心,夜叉已經走了。”

我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冰涼,可見內心忐忑。

“葉開,如果亂雲大人的降頭也解了,我會帶他回去,讓他過正常人的日子,從此退出江湖,不問紅塵俗事。”

我相信,金小九的話隻是一廂情願。

迄今為止,那麽多金盆洗手的江湖人,最終都變成了太平間裏的一具具遺體。

很多江湖哲人總結過,江湖是個大染缸,一旦跳進來,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即便亂雲大人患病,仍然必須走完這條不歸之路。那時候,他能僥幸留下一條命,就真的可以歸隱了。

我和金小九沒有討論出任何結果,又聊了兩個多小時,房間裏仍然沒有動靜。

“我們進去吧。”

金小九低聲提議,臉色難堪,四肢顫抖。

“沒事的,亂雲大人和女降頭師一定能夠達成交易,不會引發任何節外生枝的事情。”

事到如今,我隻能盡力寬慰金小九。

我們進了房間,看到輪椅仍然麵對陽台,但輪椅上坐著的亂雲大人卻已經七竅流血。

這或許就是結局,從充滿生機開始,到血腥滿地收場。

金小九抓住我的手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緩步走進房間,確定那個女降頭師已經離去。

亂雲大人的胸口插著一把短刀,鮮血已經濡濕了半邊身體。

“他還沒死。”

我淡定地告訴金小九,同時,最大的驚喜在於,亂雲大人的身體已經擺脫了“被吞噬”的危機,那種可怕的無色降頭已經消失。

“真是太……太意外了,太意外了——”

金小九的臉上喜憂參半,話隻說到一半,再也無法說下去。

這應該是個雙方可以接受的結局,亂雲大人吃了女降頭師一刀,所有的恩怨已經兩清。

我能想想,大甲海峽一戰中,亂雲大人和女降頭師都已經竭盡全力,都想保住愛情的同時,又不負本來使命。

“如果是我遭遇那種情形,究竟應該如何處之?”

目睹這種波瀾起伏的連番變化,我不禁連續三次捫心自問。

我代金小九撥通了服務台,讓酒店裏的醫生來處理這次事故。

那一刀緊貼著心髒,險之又險,但我堅信,女降頭師刺下這一刀,隻不過是為了祭奠自己死去的愛情。

殺與不殺,都在她一念之間。

更何況,就算一刀斃命,亂雲大人也不會對她有絲毫的怨恨。

年輕時,亂雲大人赤膽忠心,效忠國家,矢誌不渝,為國家赴湯蹈火,九死無悔。半生漂泊之後,他的那份初心,或許已經變了。

回首往事,最對不起的,就是那位女降頭師。

“讓她走……我欠她這一刀,讓她走……她要什麽,盡管拿去……”

昏迷之中,亂雲大人忽然囈語。

我了解他的心思,但金小九卻長歎一聲,緊咬著牙齒,臉上滿是悵惘之色。

很快,亂雲大人被送往醫院,進入重症監護室。

我相信,以加德皇家醫院的實力,他一定能迅速康複。

坐在監護室外,金小九已經冷靜下來,低聲向我道謝。

“忘掉這一切,所有恩怨已經釋懷。如果連亂雲大人都不再記恨,你當然明白自己應該怎樣做?”

金小九慘淡微笑,深深地點了點頭。

她沒再說任何客氣的話,因為被困長廊時,我們的心靈已經有了相當微妙的連接。

無論為她做什麽,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事。

司空摘星收到消息,火速趕來醫院。

了解事情經過之後,司空摘星長出了一口氣:“真好,真好,既然這樣,我們就不必再去南丹國了,省掉了一切麻煩。我馬上打電話給阿飛,讓他放心。葉開,真沒想到,這是意外之喜,值得好好慶祝慶祝,哈哈哈哈……”

其實,司空摘星完全計算錯誤。

要想獲得金小九那樣的女孩子的全部信任,必須在她危難之際施以援手,與她並肩作戰,才能逐步達到與她心靈共振的地步。

沒有南丹國之行,司空摘星已經失去了與金小九一生同行的最佳機會。

隻不過,他太短視,竟然錯過良機而不自知。

我把一切交給司空摘星,然後一個人回酒店。

解決了金小九的麻煩,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放鬆。至少不必再看到金小九泫然欲泣的雙眼,讓我心內的壓力也完全釋放。

剛剛進入房間,服務生就送來一份請柬。

“大劫安然度過,今生再無憾事。略備薄酒三杯,誠邀先生蒞臨。”

這份充滿了幽雅古風的請柬落款,是孔雀妃的名字。

我立刻打電話給孔雀妃,明確回複,今晚準時到訪。

電話中,孔雀妃的聲音無憂無喜,平靜如同一泓古潭。

“我已經知道亂雲大人的事,江湖紛亂,每個人都在渡劫,希望大家到了最後,終有完美結局。”

我很清楚,孔雀妃和南丹王之間出了大問題。

她因為“夜叉降頭”而遠離南丹國皇宮,正好給了其他人趁虛而入的良機。

“雖然這一次不必麻煩借用貴國的乾坤混元一氣圖,但我還是代表金小九、司空摘星、阿飛、亂雲大人,多謝王妃的大度大義,希望以後,我們也有機會大力回報。”

不見麵的情況下,孔雀妃能夠放鬆說話,我也可以憑借超強的聽力,從她聲音裏探查一些不易覺察的秘密。

“葉開,乾坤混元一氣圖是南丹國的國寶,我此前甚至想過,隻要你幫我解除‘夜叉降頭’,我願意把半個國家全都送給你——抱歉,隻能是半個,因為那個國家是我和南丹王共同所有。我的家族曾經……算了,一切輝煌都是過往,從此以後,皆成灰燼。”

關於南丹國百年來的曆史,在很多史書中都能查到。

簡單來說,沒有孔雀妃娘家的幫助,現在的南丹王充其量是個城邦諸侯而已。

孔雀妃以萬金之體下嫁南丹王,此後經過無數複雜運作,南丹王才登基坐殿。

愛情具有無窮魔力,能讓公主愛上窮小子,也能讓窮小子棄她而去。

“既然一切都是未知,請王妃多保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歸國之後,期待重新開始。”

我了解那段曆史,更能體諒此刻孔雀妃心裏的無奈。

“多謝,紅顏易老,知音難覓,加德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站,更重要的是,葉開,上天讓我認識了你,是對我最大的恩賜。”

我們約定,下午六點鍾,在孔雀妃下榻的豪華客房見麵。

掛斷電話前,孔雀妃的聲音忽然變得無比滄桑:“葉開,再見我時,或許你已經不認識我了。‘夜叉降頭’把我打到九地深淵之下,如今降頭解除,我孔雀妃又要重出江湖了,嗬嗬嗬嗬……”

這本來是一段無比欣喜、慷慨、奮進、激昂的話,但她用這種悲涼悵惘的語氣說出來,讓我鼻子發酸,幾乎落淚。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此前,為了避免破壞她在南丹王心目中的美好印象,刻意避開兩人相處的機會。幾年來,她踏遍千山萬水,為的就是克製降頭,早日回到南丹王身邊。

當她在這條千難萬險的絕路上成功,卻發現,自己追尋的終極目標已經變成幻影。

麵對這種生命中無法承受之“輕”,如果沒有巨大的自控力,她幾乎已經無法活下去,因為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

我在房間裏沉默了很久,幾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梅麗莎曾經說過,51地區調查員與普通江湖人物的最大不同就是,我們永遠不會失去奮鬥的動力。

“51地區存在的價值是解開一切世界無解之謎,讓人類活得更聰明、更通透,肅清人類社會發展前路上的一切障礙。所以,每個人每一天向前走一小步,人類就會進步一大步。至於那些江湖人,為了名利、愛情、價值、家族活著,一旦目標破滅,他們即便勉強活著,整個人都已經死了。”

我相信梅麗莎,她在哈佛拿過心理學博士學位,在劍橋獲得過哲學博士學位,同時也是全球弗洛伊德、尼采思想研究會的榮譽顧問。

對於生死、價值問題,沒有人比她更明白。

跟她在一起,人生目標永遠不會迷惘。

我把亂雲大人那邊的事情全部放下,專注思考白菲和那個神秘女孩子之間的關係。

或許在梅麗莎看來,對方欠我一個解釋。

不過,白菲曾經幫助過我,大家在某種意義上,似乎已經扯平了。

手機就在茶幾上,我期待它會突然響起。

“落日會……”

我想到這個令人頭疼的名字,自然而然地想起落日會的領袖夏拉,那個神秘莫測的漂亮女孩子。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在51地區的國際形勢預測專家看來,一戰、洲際戰不過是一種資源重新分配的策略。

在人類曆史長河中,這不是結束,而僅僅是微不足道的開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戰爭。

戰爭的盡頭,不是極大的和平,就是巨大的毀滅。

落日會是51地區最忌憚的江湖幫派之一,憑我個人之力,恐怕難以將其鏟除或者是降服。

在深度思考時,時間過得極快。

夕陽掃過窗台時,我才意識到,已經到了赴孔雀妃之約的時候。

再次見到孔雀妃,我突然驚豔,因為她的本來相貌的確如雪山傳說那樣——孔雀妃子一展屏,萬千佳麗失顏色。

她的年齡已經接近四十歲,但此刻來看,僅僅二十出頭的容顏,烏黑濃密的長發披垂在背後,足有兩尺半長,映襯得她的皮膚潔白如雪,如同一尊名家刀下的絕美冰雕一般。

她有一雙晶亮如漆的黑色眼睛,兩道纖眉,如同秋夜的新月,隨著她的瀲灩煙波,不時地輕輕顫動。

“歡迎貴客光臨,旅途之中,宴會簡陋,不敬之處,請多見諒。”

她的聲音也美妙到極點,如同寶石碰撞,又如同銀鈴初振。

當她的紅唇輕輕綻開,頓時讓我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麵對的麗人究竟來自何方?

有絕色妃子如此,南丹王還會愛上別的女人嗎?

孔雀妃隻邀約我一個人,餐桌上擺的菜肴卻極其豐盛,我隻能認出海蠔油禦製烹調北極熊掌、高山雪蓮涼拌飛龍舌這兩道,剩餘的十四道菜味道極美,卻不知道原材料是什麽。

“葉開,恕我冒昧,如果我想邀請你南丹國一行,能否賞光?”

光輝璀璨的水晶燈下,孔雀妃親自捏著勺子,為我布菜。

她的指甲上塗著鮮紅色的指甲油,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合適嗎?妃子回國,舉國迎接,我去了,算什麽角色?”

我想拒絕,就是不願越俎代庖,卷入雪山小國的亂戰中。

“算是我的朋友,同時幫我品鑒一番,南丹王是不是有了新的絕色女人?你知道嗎?南洋降頭師、苗疆蠱術、希臘搜魂術在雪山國家並不罕見,這一次我實在大意,竟然被敵人下了降頭術而不自知。幸好……幸好……”

她垂下頭,輕輕品嚐了一小口殷紅色的法國紅酒。

我知道,她有極其重要的事宣布,所以立刻放下了刀叉,凝神諦聽。

“我出嫁時,老祖母——昔日雪山十九國最強大的降頭師龍象度母告訴我,剪下了那個男人後腦上的一撮頭發,在千年酥油燈上燒成灰,然後喝下去,念一段降頭咒語,就能在他身上種下降頭。”

我情不自禁地苦笑起來,原來,孔雀妃在南丹王身上也下了降頭。

過去的三十年裏,雪山諸國之中,降頭術已經到了極度詭異並且濫用的地步。

這種大人物之間相互下降頭的例子並不少見,可是,如果孔雀妃對南丹王是真心愛慕,又何必采取這種極端手段?

龍象度母的威名橫掃六合八荒,南丹王娶了她的孫女,卻敢始亂終棄,真是吞了熊心豹子膽,恐怕是要不得善終了。

“前輩,我……我恐怕卷入南丹國的國事家事……不合適,所以,南丹國之行,最好還是找別人吧。”

孔雀妃輕輕擊掌,一個清清秀秀的女孩子輕輕走過來,雙手捧著一本支票簿,站在桌邊。

“你要多少酬金?我隻要你陪我回去,不是要你殺人放火。這一次,我隻是覺得一場好戲怎麽可能沒有觀眾?葉開,幫幫忙,做一回觀眾,看看南丹王的好戲,可以嗎?我還想告訴你,這一路回南丹國,恐怕就是我一生的華容道——我要一個旅伴,你是最佳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