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八層煉獄守門人
我必須找到那幅唐卡,那是關鍵證物,否則的話,這次調查將會無疾而終。
風火雷和黛絲的話雖然令人驚駭,可我來自51地區,類似情況,經曆過很多,肯定能夠站得住,聽得清,直到揭開真相。
“你們不交出唐卡,我就隻能去找天狗幫。總之,不管唐卡代表著什麽,我都得追尋到底。”我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明明白白告訴對方,不可能半途而廢。
兩個人再次對視,黛絲做了個手勢。
那是亞歐交界國家神秘幫派的暗語,代表著“死亡和結束”。
風火雷立刻搖頭:“不行,這小兄弟葉開是恩公的傳人,剛才那一招‘三步突刺’得過恩公真傳。他不能死在這裏,我風火雷不能……”
我已經認識到,風火雷和黛絲之間有了分歧。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黛絲的意思是,可以答應我的要求,出現任何死亡後果,聽天由命,而風火雷卻顧念著我師父豹子頭的恩情,不肯聽之任之。
“好,我現在鄭重說明,如果唐卡引起任何傷亡事件,責任自負,絕對不會找二位的麻煩。前輩,現在,我隻要唐卡,其它的跟二位無關。”我不想再浪費時間,無論出現什麽險情,都將自己解決,這也是一個調查員的本職責任。
黛絲繼續向風火雷打了兩個暗語手勢,大概意思是“自保、隱居”。
風火雷跺了跺腳,用力搓了搓手掌,無奈地點頭。
黛絲嘴角牽動,勉強一笑,轉身進了石屋。
“她是,她是……葉開,她的身份非常特殊,如果我說了,你不要害怕。她是十八層煉獄守門人。”
我搖搖頭,淡定地一笑,對風火雷的話,並未表現出任何驚駭。
煉獄守門人、地獄守門犬是兩個教派用語,並非表麵上的字義,而是有深刻的解釋。
我不想過多引申教派知識,而且已經決定,拿到唐卡,就回酒店去,重新梳理資料,看情況再聯係天狗幫。
在加德滿都,如果不亮出51地區身份,恐怕天狗幫不會買賬。
那個幫派橫行亞歐交界,做過太多天怒人怨的惡行。如果我給他們帶來麻煩,他們的解決辦法通常都是殺人滅口,一了百了。
所以,剛剛風火雷和黛絲提到天狗幫,也讓我頭疼。
“我明白。”我點點頭。
“葉開,其實你不明白,我對於這個教派一直捉摸不透。黛絲的很多行為無法用人類語言解釋,比如唐卡,在她的語言體係裏,被叫做‘地獄飛毯’。她說過,那個女孩子是坐著‘飛毯’,從地獄裏升上來的,一定會給雪山世界帶來巨大災難。那是真正的災難,不是地震,不是雪崩,而是滅世紀的大洪水。沒有方舟,沒有救世主,最終就連珠穆朗瑪峰都要淹沒在洪水之下。按照黛絲族人的意思,必須殺了那女孩子,用她的心頭血祭奠雪峰之神和地獄之主,才能解除麻煩。可是,天狗幫,他媽的天狗幫太混賬了,我們剛剛準備動手,天狗幫的大隊人馬就包圍了附近四條街,把女孩子帶走了……”
我耐心地聽風火雷解釋,同時,諦聽著石屋裏的動靜。
鑒於風火雷、黛絲過去的曆史,我無法把他們當作可以完全信賴的朋友。
“天狗幫對女孩子做了什麽?”
“他媽的天狗幫還能做什麽?魏大通是狗太監的後代,喪心病狂,毫無人性。以前有很多例子表明,任何女孩子落在他們手裏,都不得善終。”
我輕輕搖搖頭:“這一次,恐怕不一樣。”
錢伯斯說過,女孩子出現在觀察所之後,同事對她進行過穩妥而仔細的全身檢查,沒有任何遭到侵害的跡象。
天狗幫作惡多端,這是實情,但這一次,女孩子肯定逃過了毒手。其中的過程應該非常曲折,找到魏大通,或許能得到一些第一手資料。
空氣中漸漸多了一種薰香氣味,以我的經驗,馬上辨認出,這是曼陀羅花和優曇香花混合焚燒的味道。
這兩種花的寓意和功效十分特殊,混在一起,能夠表達“妖佛同壇”的意思。在過去的測試中,同時吸入兩種奇花的薰香氣味,就能進入非凡的精神境界。
“好了,進來,我給你看唐卡。”黛絲的聲音從石屋裏傳出來。
我敏銳地察覺,她的聲音有了微妙的變化。
最初,我們剛剛接觸的時候,她的聲音怯懦而猥瑣,符合老城區老女人的形象。但是,剛剛這些話,卻透著無比的古怪,雖然是漢語,聽入耳中,卻像是教派咒語一般。
“你要小心,一入地獄萬法空,隻要出現異常,馬上出聲呼救,我會拚命救你。”
風火雷皺起了眉頭,雙手按住了腰帶。
那條腰帶上帶著十幾個半寸寬的鏢囊,全都插著殺氣十足的精鋼飛鏢。
我相信他的誠意,不過現在,我對未來充滿信心,沒有絲毫膽寒。
石屋沒有門扇,隻有一方黑底藍畫的門簾。
門簾曳地,淡淡的青煙從門邊緩緩飄出。
我挑開門簾,緩步邁進去。
石屋內部的長寬都是十五步,中間擺著一張黑色的供桌,桌上是一尊五尺高的四麵佛像。
黛絲坐在石屋的西北角,地上沒有桌椅板凳,她是坐在一張正方形的老式地毯上。
地毯的邊長為五步,陳舊之極,原先的顏色和圖案早就看不清了。
“唐卡在哪裏?”我低聲問。
巨幅唐卡不容易隱藏,如果在這屋裏,一眼就能看到。
“你要什麽?”黛絲緩緩地問。
普通修行者采取的打坐方式,都是“五心向天”,而現在黛絲卻是掌心、腳心貼地,說話時,下巴緊貼著胸口,姿勢古怪,見所未見,但我能夠意識到,她使用了“五心向地”的另一種姿勢,代表的含義與“五心向天”完全相反。
“我要唐卡。”我沒有動怒,而是耐住性子,跟對方溝通。
“我給你的,就是唐卡。”她艱難地轉頭,用頭頂指向供桌上的四麵佛像。
佛像的衣著裝扮,與神話傳說中的天界四大天王近似,但顏色卻是黑底藍花,與剛才的門簾一致。
“黛絲前輩,不要拐彎抹角了,把女孩子身上纏著的巨幅唐卡交出來,我馬上就走。”我保持著應有的風度,不跟任何人鬥氣。
我很清楚,解決唐卡的事之後,還有天狗幫魏大通那一關等著我。
“唐卡即煉獄,在那裏,你能看到它。”黛絲一動不動,頭頂指著佛像。
那種情況下,我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兩步,靠近佛像。
立刻,曼陀羅花和優曇香花的混合氣味濃烈了十幾倍,把我完全籠罩起來。劇烈的暈厥感湧上來,我站立不住,緩緩跌倒。
當我向上仰望,那尊佛像突然變得高大起來,如同一座高峰,巋然屹立在我麵前。
我來不及開口,一陣淒厲的音樂聲響起,猛地灌入了我的耳朵。
那聲音來得極其突兀,等我定下神來,才發現並非音樂,而是幾百種聲音混雜在一起發出的奇怪動靜。
我聽到了幾百種哭聲,有人嚎啕,有人哽咽,有人連哭帶笑,有人連哭帶罵,有人一邊哭一邊訴說,而且使用各種不同的語言,有人一邊哭一邊奔跑,仿佛乘坐在風箏上一樣。
我艱難地雙手撐地,盤膝而坐。
在精神摧殘課上,我已經有過多次類似經曆,隻要盤膝打坐,收斂思想,就能抗拒這些詭異的聲音。
“地獄之門,打開了。飛毯,飛毯來了,你看,飛毯來了。那不是唐卡,那是飛毯。”
黛絲的聲音猶如催眠術的囈語,在她的幹擾下,我剛剛凝聚的思想倏地散了。
我向上看,那佛像五心向地,俯瞰著我。
他的眼睛不是木雕的,而是兩顆水晶球。在他的眼睛裏,我看到了自己。
普通人隻能在鏡子裏看到真實的自己,但我這一次,卻感覺是看到了另一個世界裏的陌生自我。
“你要的,都給你。不是唐卡,是飛毯,是飛毯……”黛絲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我下意識地把精神集中在耳部,試圖聽清她說的每一個字。
突然,我聽到了開門聲。
世界上存在各種開門聲,無論是古老的木門,還是精致的現代不鏽鋼滑動門,或者是電梯門、旋轉門、柴門、車門,毫無例外,這些門開啟關閉的時候,都能聽到開門聲、關門聲。可是,這一次,我聽到的卻是一座大山、一條長河、一片大海突然張開的聲音。
那不是開門,而是盤古開天辟地的創世紀之聲。
我又聽到了哭聲,可這一次哭聲就響在我耳邊,仿佛那些嗚嗚哭泣的人就坐在我身前身後,身左身右。
那麽,隻要我睜眼,就能看到幾百張、幾千張哭臉。
一瞬間,我有些猶疑,竟然不敢向旁邊望去,隻能被動地盯著佛像的眼睛。
很快,我看到了一幅詭異恐怖到極點的畫麵——我坐在熊熊燃燒的大火爐上,身邊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哭泣者。他們不是人,而是以各種匪夷所思的形象出現。
此刻,在我麵前哭著的是一棵鬆枝盆景,在我左麵哭著的是一個撕裂一半的布娃娃,右邊的是一匹失去頭顱的戰馬,後麵則是一輛隻剩一個輪子的卡車。
就連做夢,我都不會夢見這種可怕怪異的情景。
“唐卡即煉獄,你看到的,就是唐卡,那幅唐卡。”
黛絲說的每一個字都很清楚,但我卻聽不明白。
過去,我看過幾千幅唐卡,如果有一幅唐卡描繪的是我現在看到的場景,我一定立刻丟開,絕不再看第二眼。
我想開口,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也跟哭聲混在一起,無論說什麽,都是在哭。
“我要看唐卡,纏在女孩子身上的那一幅,不要亂來,不要糊弄我,我知道那幅唐卡的樣子。黛絲,不要念咒了,我是風火雷恩人的傳人,看在他的麵上,停止這些把戲,馬上停止……”
我努力地把每一句話說清楚,但這些聲音正在被哭聲扭曲,變成了另外的語言,不知道最終傳入黛絲耳中,是不是原來的意思。
“她從煉獄來,身上裹著飛毯。我看不懂,隻知道大災難正在逼近。千萬雪峰一起倒,江河湖海山川平。她來了,加德滿都就完了,這世界就完了。殺了她,殺了她,你親手殺了她,就是救世主,就是救世主……”
我連續打了三個寒顫,腦海中浮現出監控室裏那個女孩子的樣子。
當黛絲說到“殺了她”的時候,我腦海中的她就已經橫屍當場,血流滿地。
我很清楚,黛絲正在控製我的思想。如果不能逃離反製,就會墜入黑暗的魔障境界。
“我乃煉獄天王,爾等聽令,殺不祥之人,鮮血祭奠雪峰之神、地獄之主,換亂世平安。爾等不從,洪水之神轉瞬即至,湮沒天地宇宙,無一人一物生還。爾等聽令,即時即刻,殺不祥之人祭天、祭地、祭神、祭妖、祭七世祖先,可得吉祥。”
這一次,是那尊四麵佛在說話。
他的聲音自上而下,帶著驚濤拍岸一般的神力,撲擊在我頭頂,讓我無法抬頭。
我想反駁,嘴唇卻被封住,無法張開。
“殺了她,你就是救世主,殺了她……”黛絲的聲音還在響著,漸漸跟神像的聲音融為一體。
我極力反抗,卻被神像死死壓住,無法掙脫。
漸漸地,我感覺自己與身邊的哭泣者融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哭泣怪物。身體下麵的火爐越來越旺,火焰騰空而起,把我們組成的大怪物吞噬進去,最後熔煉為一個醜陋邪惡的巨大頭顱。
我想呼救,可是已經成為凝固的怪物,無法發出自己的聲音。在我身邊簇擁著的,全都是哭泣的怪臉、怪物、怪胎。
“死有什麽可怕呢?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也。”
我突然聽到了聲音,也看到了影像。
“大哥,大哥——”我叫了兩聲,頓時淚飛如雨。
大哥葉長天失蹤十年,隻有夢中相見。我對他的思念之情,也變成了一把極快的刀子,雖然被努力地包裹在記憶之中,卻無法磨損鋒芒,總在關鍵時刻跳出來,狠狠地刺進我的心髒。
“起來,站起來,繼續向前衝。我葉家的子孫,都是堅強無比的戰士,沒有一個懦夫。葉開,站起來,向前衝,隻要不死,就得向前衝,直到勝利。沒有任何邪惡勢力,能擋得住我葉家前進的馬蹄,起來,向前衝——”
大哥頂天立地地肅立著,背負雙手,氣吞山河,胸前鐵甲上的銅釘精光閃爍,肩上披著的戰袍隨風飛舞,仿佛垂天之雲。
在他身後,三十六天罡飛將軍、七十二地煞走獸軍列為戰陣,威風凜凜,不可侵犯。
那就是我大哥“長天戰神”,一個震古爍今、萬裏無一的偉岸男人。
即便是我以滿分成績通過了最嚴苛的51地區調查員考試,這種成績比起大哥一生榮耀來,也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在我心中,在天下英雄心中,隻有天帥,才是唯一能夠笑傲江湖的英雄之主。
“天帥,天帥,普天之下,無敵之帥……”
我耳邊似乎又響起大哥昔日戰場歸來,迎接他的千軍萬馬一起發出的讚頌之聲。
如今,聲猶在耳,大哥已經消失於世界盡頭。
砰砰砰砰——
突如其來的槍聲,驚碎了所有幻覺。
我眼前的神像、耳中的哭聲全部消失,身上的壓力也一掃而空。
四個身手敏捷的黑衣槍手闖入了石屋,連續開槍,射向神像與黛絲。
刹那間,黛絲連中了十幾槍,但卻依然保持著五心向地的姿勢,毫無受傷跡象。
我頓時明白,黛絲的長袍下麵穿著金絲軟甲,能夠抵抗手槍子彈。
“喂,你還活著嗎?魏幫主說,請你吃飯,趕緊起來吧,真是丟人……軟塌塌的,連個老女人都鬥不過……”有個男人在門外叫著,語氣中充滿了不屑。
“放過她,放過她——”我跳起來,張開雙臂,把黛絲護在身後。
無論她做過什麽,都不能死,唐卡的線索在她身上,其他人無法替代。
“去他媽的,宰了那個老家夥。”外麵的人下了命令。
四名槍手麵無表情,迅速更換彈夾,再次逼近。
金絲軟甲能夠保護黛絲的胸口要害,但是近距離射擊的話,任何人都無法幸免。
關鍵時刻,我隻能出手。
打倒四個槍手,我隻使用了半秒時間。
奪槍、擊倒、拆槍、丟下,沒有絲毫遲滯,等到四個槍手倒下,四把手槍也變成了一堆零件,稀裏嘩啦落地。
“放過她,一切好說。”我提高聲音,向外麵的男人發出請求。
當然,要想保護黛絲,我有一千種方法。
別說是四個槍手,就算增加一百倍,我也能護送黛絲和風火雷回酒店去。
51地區的力量猶如須彌山,天狗幫的力量連芥子都算不上。如果有人不識抬舉,我隻要一聲令下,二十四小時內就能把天狗幫連根拔起,不留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