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消失的身體
阿飛的照片傳過來，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亂雲七武海。
在51地區總部，我曾經看過亂雲大人的照片，英姿勃發，精神百倍，絕對稱得上是江湖上一流的大人物風範。
如今，出現在照片上的，卻是一個銀發稀疏的老人。
他拄著拐杖，腰背佝僂，似乎沒有那根龍頭拐杖的支撐，整個人就要倒下去。
照片中，他的腰部以下被傳統的袍服遮住，什麽都看不到。
“阿飛，如何判斷，他的腰部以下已經不見？”
阿飛繼續傳過來幾張照片，其中一張，亂雲大人躺在醫院的射線掃描儀上，隻穿著貼身短褲。
極其詫異的是，他的腰部到腳尖是不存在的，仿佛已經被看不見的手抹去。
過去，隻有在電影特技畫麵中，才會看到這種詭異場景。
如今，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並且任何人都無法理解這種現象的原理。
“葉開，亂雲七武海肯定會死，得了這種世紀怪病的人，怎麽可能活下去？”
我仔細看著這些照片，最終無言以對。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紅顏已老，不複青春。
如果這就是大海盜王亂雲七武海的末日，那麽，恐怕很多江湖人就失去了奮進的勇氣。
英雄一生，到頭來落得這樣的下場，奮鬥還有什麽意義。
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麽金小九那麽悲哀。如果拿不到轉世唐卡，亂雲大人一直到死，都會以這種“非人”狀態存在。
“葉開，如果我是金小九，也會不顧一切找尋轉世唐卡，幫助亂雲大人度過難關。”
阿飛的聲音也開始哽咽，他曾經自詡終生不懂感情，但為了金小九，鐵打的心腸，也已化為繞指之柔。
“這件事，恐怕隻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這就我對目前局勢的判斷，尼泊爾永遠都不缺乏唐卡，但要用唐卡來幫助亂雲大人永生，“轉世”二字，難於上青天。
“好，我明白了。”
我感覺自己胸口發悶，聲音也不自在起來。
“葉開，勸勸司空摘星，他跟金小九之間沒有結果的，不如趁早死了這條心，珍惜大好時間，去幹點別的。”
阿飛和司空摘星都把我當朋友，但他們之間，總是有一種莫名的隔膜。如今為了金小九，這隔膜似乎更深了。
“別的事，他或許會聽，但這件事，我恐怕愛莫能助。”
我了解司空摘星，從前他對萬事都不認真，如今，金小九的出現，仿佛鐵屑遇見了磁鐵，這是宿命的決斷，任何人無法改變。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就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阿飛黯然，然後無聲地掛斷了電話。
我放下手機，不覺悵然若失。
金小九是個美人兒，能夠以一己之力領導金取幫，又可以說是有本事的美人兒。
誰娶了她，都會快樂一輩子。
不過，阿飛和司空摘星都是性情中人，一個是超級黑客，一個是第一神偷，他們都無法給予金小九最需要的東西。
換句話說，他們跟金小九有緣無分，如果勉強貼近，隻會受傷更重。
外麵又有人跑過來，敲門報告：“曹大師口吐鮮血，人事不知，是否需要送到醫院去？我們給他量了血壓，已經下降到低壓四十以下。”
曹大師是落日會中的小人物，隻不過十分嘴硬，根本不肯向我們服軟。
這樣的人，一旦脫困，一定會暴起發難。
“給他注射強心針和葡萄糖，讓他活下去，但不必刻意施救。告訴他，我們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江湖人有很多裝死的法子，甚至能將脈搏和心跳降至零點，進入假死狀態。一旦敵人遭到麻痹，就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我想到曹大師在屏風前囂張的模樣，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死掉，現在隻不過是裝死。
外麵的人跑遠了，我的心重新安靜下來。
此時此刻，我似乎回到了遙遠的記憶之中。
大哥臨別時的背影如此清晰，又如此決絕。
我知道，他要去做一件極其重要的事，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深淵油鍋，他也毫不畏懼。
男子漢大丈夫，必須有這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氣概，才能橫行江湖，百折不回，成為真正的“長天戰神”。
大哥是我永遠的榜樣，我如今屈居於51地區，隻不過是蟄伏休養，一旦找到爆發的機會，必將像大哥那樣，成為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
“篤篤，篤篤篤篤”，敲門聲又響起來。
“葉開，葉開，是我，是我……司空……摘星……”
我打開門，司空摘星帶著滿身的酒氣，一頭撞進來。
“葉開，幫幫忙，我要去找不丹王，他媽的，他要是不幫忙，我就弄死他。現在，我心裏隻有金小九，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我司空摘星也要搬一把梯子爬上去，把月亮摘下來給她。她美不美，她美不美，你說她美不美……”
司空摘星醉了，懷裏抱著兩瓶洋酒，跌跌撞撞地遊**到沙發前，猛地坐下，然後掏出懷裏的酒瓶，砰砰兩聲，砸在茶幾上。
我冷眼旁觀，真的幫不了他太多。
愛情是心魔，隻有當事者自己有能力驅逐，其他外人，隻能引導而已。
“不丹王和孔雀妃……他們掌握著轉世唐卡的秘密，我必須到不丹去，幫金小九拿到秘密……葉開，你是個聰明人，根本不會愛上別人，是不是？”
我坐下，麵對司空摘星。
下意識的，我想到了白菲，那個與香為伴的漂亮女孩子。
多年以來，隻有她讓我動心。
“司空，喝酒解決不了問題。金小九遇到難題，她想為亂雲大人排憂解難，此刻已經心亂如麻，但她絕對沒有借酒消愁，不是嗎？你是她的朋友，就得懂大局、識大體，保持清醒，等她號令。你喝醉了，她想找人幫忙，該找誰去？”
司空摘星醉眼惺忪，哈哈大笑：“找人，她身邊有的是人，那麽多人喜歡她。我雖然死皮賴臉跟著她來了加德滿都，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哈哈哈哈……葉開，如果我有你的長相和本事，有你的地位和名聲，再有一個哥哥叫‘長天戰神’，那我也有把握追她，向她表白，讓她嫁給我，從此讓我罩著她，不再煩惱，不再皺眉，不再顛沛流離……可我沒有，我是個小偷，葉開，我是個小偷，我是個他媽的可恥的小偷……哈哈哈哈，我司空摘星竟然是個小偷……”
笑著笑著，司空摘星低頭掩麵，嚎啕大哭。
曾幾何時，他一直為“天下第一神偷”的名號而自鳴得意。
如今，他竟然鄙視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看起來，愛情如同一把世界上最纖薄的手術刀，能夠解剖一個人的情感，讓最傲慢的人也會放下架子，**原始的內心。
過去，我一直以為，司空摘星沒心沒肺，可以一直這麽快樂地生活下去，如今看來，絕非如此。
司空摘星恃才傲物的背後，也有一顆敏感而脆弱的心。
“做不到，就放手吧。”
我隻能這樣說，說深了說淺了，都會傷害對方。
“放手，我做不到。如果能做到，我就不到加德滿都來了。葉開，現在我給自己立下了一個誓言，我發誓……找到轉世唐卡，結束了亂雲大人的事，我就離開，從今往後，再也不見金小九，忘了她，也讓她忘了我。”
我感慨地點頭，如果司空摘星能夠做到，那他就是真正的智者。
“喝酒，喝酒……”
司空摘星擰開了酒瓶的蓋子，一個人嘴對嘴喝酒。
他已經醉了，再喝下去，隻會爛醉如泥。
“給你看些照片吧——”
我把阿飛傳過來的照片調出來，然後把手機放在司空摘星麵前。
“這是什麽？這他媽的是什麽？這老家夥的腿怎麽啦？”
他真的醉了，竟然沒有認出，照片裏的人就是亂雲七武海。
等司空摘星冷靜下來，我把阿飛說的話，向他複述了一遍。
司空摘星愣了，雙手抱著酒瓶，死死地瞪著我。
“一個人的身體消失了一半？沒有任何原因，就是被空氣吃掉了？被看不見的東西擋住了？這怎麽解釋？難道二十一世紀的醫術還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一種什麽病？”
我點點頭，至少到現在為止，醫生沒有給出答案。
司空摘星又把照片看了一遍，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頭：“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我問金小九亂雲大人得了什麽病，她一個字都不說。這種病，這種病說出來，別人也不會相信，對不對？”
其實，東方古代的醫書中，曾經羅列過很多疑難雜症。怪病要用怪法來治，如果遵照西醫的理論，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根本毫無意義。
我想到了幾個超級中醫的名字，但距離加德滿都很遠，不確定要不要請他們過來，為亂雲大人診療。
更何況，現在金小九還沒有確切請求，讓我幫忙。
此刻出手，為時尚早。
按照東方規矩，醫生絕對不能主動上門，這就犯了中醫領域裏的大忌。
我必須等到金小九或者亂雲大人請求幫助，才能提出自己的見解。
司空摘星黯然長歎：“這種怪病，除了轉世投胎，再也沒有其它辦法了。”
我淡淡一笑，因為我想到了孔雀妃。
她中了“夜叉降頭”，也屬於世間絕症之一。可是，她居然有勇氣活到今天，就證明一個人如果有足夠強大的定力，就能克服任何人間苦厄。
假如亂雲大人真是豪傑，那也一定有勇氣，麵對這種“非人”變化。
“找找阿飛，讓他想想辦法，暗網裏麵高手如雲，看看有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如此詭異的場景？”
司空摘星的酒醒了一半，腦筋終於開始轉彎了。
“我已經問過，阿飛無解。當下，隻能是繼續尋找轉世唐卡。”
司空摘星愣了一陣，突然叫起來：“轉世唐卡，轉世唐卡，你們隻想讓亂雲大人轉世，但她怎麽辦？她怎麽辦？”
我沒有追問這個“她”指的是誰，連番惡戰，我真的已經累了、倦了。
司空摘星在額頭上猛拍一掌：“看我這腦子，我說的她是指龍婆。”
江湖上都知道，龍婆與亂雲七武海青梅竹馬，一生癡戀。
兩人曾經一同經曆了亞洲、美洲海上最大的幾次惡戰，同生共死，一起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又一起崛起江湖。
如果亂雲大人死了，龍婆也不會獨活。
“你早該想到這個問題了。”
我隻能苦笑，麵對生死，凡人無法勘破，但龍婆那樣的江湖高手，應該不會亂了陣腳。
“葉開，我的頭像要炸開一樣，根本不能思考了。看起來，我的腦子不好用，不如你想得長遠。幫我想想，怎樣跟龍婆交代？”
我歎了口氣，指著洗手間的門。
“司空，去，把腦袋放在水龍頭下麵，好好衝上幾分鍾，你就清醒了。”
醉鬼無法成事，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如果司空摘星一直爛醉，隻會讓金小九感到絕望。
司空摘星傻笑著起身，衝到洗手間裏去，然後砰的一聲關門。
轉世唐卡能讓亂雲大人轉世重生，然後重新開始。可是，任何人都無法控製六道輪回，誰能保證，重生後的亂雲七武海還能回到海上，回到龍婆身邊。
如果來生已是陌路人，那麽這種重生還有什麽意義？
這個問題，或許金小九根本沒有想過，她隻是采取頭痛醫頭的辦法，先挽救亂雲大人的性命再說。
走廊裏又響起奔跑聲，接著有人敲門：“葉先生，葉先生，曹大師死了，已經沒了呼吸。”
我絲毫不覺得奇怪，曹大師精通幻術，瞬間把自己變成死人或者妖怪，都不是件值得奇怪的事。
“好，不用理他，解開紮帶，扔在一邊就可以了。”
我采取了最簡單的處理方法，畢竟此時此刻，金小九的情緒最重要。她不但要麵對錯綜複雜的江湖形勢，還要控製自己的情緒。這種雙重壓迫，很容易讓她崩潰。
“可是，葉先生，曹大師真的死了，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如果死在我們這裏，恐怕很難解釋……”
我打開門，看著那個滿臉驚慌失措的年輕人。
“他死不了，照我說的去做，放心吧。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年輕人半信半疑，後退幾步，轉身跑開。
司空摘星從洗手間出來，渾身濕淋淋的，一步一個水印。
“好了，現在清醒多了。轉世重生不是什麽好事，龍婆一定會陪著亂雲大人一起死。既然他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就滿足他們的願望，再也不用尋找什麽轉世唐卡了，對不對？哈哈哈哈……”
這就是問題的本質，司空摘星果然聰明，一旦酒醒，就發現了本源。
“一定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我還沒有說完，金小九的聲音就從外麵飄進來：“那是當然，我們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你們一定聽過‘乾坤混元一氣圖’，是不是？”
她推門進來，頓時讓我眼前一亮。
本來，我以為她受到打擊後，頹廢到極點，再次出現的話，一定是披頭散發，滿臉倦容，不再有任何風采可言。可是，她此刻化了一個淡妝，明眸皓齒，唇紅膚白，至少恢複了八成美貌，已經可以秒殺酒店裏所有的女孩子。
司空摘星顧不得渾身滴水，一個箭步，衝到了金小九麵前。
“喂，你怎麽回事？外麵下大雨嗎？淋得這麽狼狽？”
金小九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我身後躲過來。
司空摘星有些尷尬，趕緊後退：“我沒事我沒事，剛剛洗了把臉。我當然知道那張圖的神威，如果有了那張圖，就能重新構建世界，或者人化為妖，妖化為人，全都易如反掌……”
那張圖曾經出現在上古神話《封神榜》之中，彼時，書中對於該圖的介紹極少，但後期道家、禪宗都對它有過單獨論述。
那是張混元寶圖，與盤古開天辟地之時的宇宙之氣有關。
要想解釋這張圖的偉大之處，恐怕要贅述千言。
簡單來說，有了那張圖，就能合成、分解某一個人，使他再也沒有任何人間病痛。因為經過那張圖的解構，一個人就如同初生嬰兒一樣健康完美，從思想到身體，近乎於聖人。
“我們根本找不到那張圖，對不對？”
我並不樂觀，關於那張圖，江湖傳說成千上萬，但卻沒有一個人，真正見過它。
“能找到。”
金小九繞過我，在沙發上坐下來。
司空摘星更加尷尬，趕緊跑進洗手間，扯了一條浴巾出來，把自己包住。
“我有確切消息，孔雀妃就是得到了那張圖的幫助，正在克服‘夜叉降頭’的困擾。很有可能，她身上的降頭將被解除，恢複孔雀妃昔日的絕世容顏。我剛剛在想，如果我們找到那張圖，亂雲大人就有救了。”
我不想打擊金小九，如果那張圖如此容易取得，江湖上就不會有那麽多傷心傳說了。
現在，我可以隨手舉出十個以上的例子，證明“假圖”害人，白白浪費了病人的時間，耽誤了到醫院治療的寶貴時機。
“好，如果那張圖在不丹，我去，我去把它搞回來。他媽的，我司空摘星發誓，一定要治好亂雲大人，讓他重新縱橫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