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落日會
對麵牆上，又有一張唐卡，從天到地垂落下來，足有七米長、兩米寬。空空****的畫麵中，底部是一片灰色的蘆葦，頂上是一輪深紫色的太陽。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筆畫。
整幅畫麵，讓人覺得倍感壓抑。
“落日會。”
我知道畫麵代表什麽，那是一個自稱來自地獄、終於死亡的神秘江湖門派。
這個創立於大蕭條時期的門派，自稱已經掌握了生死之間的動態密碼，落日之後，掌握大地上的一切門戶。
與門羅會、骷髏會、兄弟會、同濟會等等神秘門派一樣，素來隻聞其聲，不見其形，卻永遠都是江湖人的坊間談資。
我沒有料到會在加德滿都遭遇這個幫派，總部那邊根本沒有一點線索顯示，落日會已經入侵尼泊爾。
“停下，停在那裏。”
對方睜開眼，兩縷寒光直射過來。
他的五官相貌平平無奇，但這雙眼，卻仿佛雪山大蛇，帶著極其駭人的碧光。
“讓你的人聽著，終止行動，等待命令。”
我淡淡地吩咐，不再向前。
屋內的情形一目了然，地上沒有陷坑，左右兩側沒有自控武器，對方背後，也沒有可以隱藏的暗門。
我相信，隻要衝過去，就能控製他。
“落日之後，唯我獨尊。”
他冷笑著，輕輕搖頭，舉起右手食指，向我點了兩下，神色之間，極為不屑。
“我隻要轉世唐卡的秘密，告訴我，大家都相安無事——”
我沒有遲疑，向前邁進了五步，距離對方坐著的寬大沙發還有十步。
屋內香氣濃鬱，我能辨別出檀香、梔子香、降龍木香、南海觀世音香、普陀龍涎香……大約十種開外，其它的，已經無從分辨。
“咄，大膽，在我麵前討價還價，你可知道我是誰嗎？”
對方受了冒犯，突然暴怒，雙手猛拍著沙發扶手，胸口激烈地起伏著。
我管不了那麽多，拿到轉世唐卡的秘密，可以幫助金小九，並且立刻扭轉局麵，讓那些企圖向對麵進攻的轉生者放下屠刀。
這一切，已經超出了51地區調查員的職權範圍，但為了金小九、司空摘星，我願意冒險。
“日落了——”
對方驀地詭異一笑，刹那間，我頭頂響起機器轉動的軋軋聲。
我向上看，一道閃著雪色寒光的狹長鍘刀猛然間落下。
隻有百分之一秒的時間，我向前翻滾，閃開鍘刀，撲向對方。
我曾經在東方武學上下過苦功，一躍十步，淩空下撲，準備以鷹爪功扣住對方喉結。
不管落日會勢力多大，此刻局麵，隻能進攻，不能縮手。
萬萬沒想到，當我落下，突然抓了個空。
對方仍然坐在那裏，卻隻是一個虛幻的影子，根本沒有實體。
我的右手鷹爪扣住的，隻是一個軟軟的沙發靠墊而已。
“日落了，日落了……”
對方的聲音引發了回聲，一層層循環響起，仿佛湖麵上的漣漪。
香氣突然加重了百倍，我的思維瞬間出現了斷檔。
“紫血落日之下，天地玄黃，龍死鳳伏，落日大旗所到之處，高山無棱，江河為竭，死灰複燃，萬門歸我……”
誦經之聲越來越響亮，震得我的耳朵微微發麻。
我睜開眼，視野之內，白雪皚皚，所有事物，全都在白雪覆蓋之下。
極遙遠處，高山聳立，直指青天。
從山形判斷，正是珠穆朗瑪峰。
我回過神來，明白陷入了對方極其高明的幻覺之內。既然是幻覺，那就必須保持頭腦清醒，準確判斷，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根本不能當真。
“葉開，葉開？”
一個聲音響起來，似乎是白菲在叫我。
我的腦海深處剛剛浮起白菲的影子，十步外的雪地上，立刻出現了她的模樣。
“葉開，你怎麽了？有沒有受傷？”
另外一個方向，梅麗莎也出現了。她是世界上最關心我的人，記得首次外出調查受傷，是她守在病床前，看護了我十日十夜。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既然對方控製幻境的法力如此強大，那我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思考大哥的樣子，等對方將我腦海中的大哥重現出來。
大哥給我留下的最後印象，是一個大雪天裏的背影。
他向前走，留下一行深深的腳印。
“十大幫派要動你，卻不打探打探，你是我的葉長天的弟弟。你等著，明日天亮之前，十大幫派就會跪在你的門前，乞求你高抬貴手，饒他們一條狗命。我葉長天的弟弟，不是王侯，勝似王侯，誰敢動他一根毫毛，我就殺得他們片甲不存……”
大哥腰間挎槍，背插長刀，刀柄上係著的火紅綢緞已經被雪花打濕了。
我相信，大哥拔刀之時，就是敵人喪命一刻。
之後的很多個夢裏，我都夢見他的背影，卻再也沒有見過他的五官麵貌。
“大哥，是我，大哥，多希望你能回來，我再好好看看你……大哥，我已經長大了，能夠獨當一麵，如果你能回來，我們兄弟聯手，風裏來火裏去，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我不再是你費心照料的小弟，已經是你；披荊斬棘的幫手，大哥，回頭，回頭……”
雖然閉著雙眼，但眼淚卻依然撲簌簌落下。
大哥的失蹤，是我心底最硬最痛的傷疤，每次揭開，都痛得撕心裂肺。
我睜開眼，雪地上出現了一行深長的腳印。
腳印盡頭，大哥頂天立地、刀槍閃亮的背影出現了。
我想叫他，但他一直走下去，沒有停步。
這是幻覺，在我記憶深處，大哥已經遠離，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江湖上說，長天戰神已經死了，屍骨化灰，不見蹤影。
我曾查遍了總部的資料庫，甚至冒著革職槍決的危險，帶著阿飛黑進了核心區“缸中之腦”服務器，將51地區總部的檔案查了個底朝天，卻沒有一點大哥的消息。
阿飛說過：“沒有，就證明長天戰神仍然活著。”
那是個美好的祈願，我相信阿飛的話，固執地堅信，大哥仍然活著，就在這個星球的某處，一朝脫困，光照山河。
直到大哥的影子消失，我都沒有叫出聲來，任由眼淚，灑落在腳下的雪地上。
“說吧，轉世唐卡何在？”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海中所有的影子一掃而空。麵對幻覺，心中無所牽掛。
“這是個好日子，加德滿都是個好地方，我們的聚會將會結出光輝善果。善哉善哉，載歌載舞，以夢為車，直達阿鼻地獄深處。風化為馬，雲化為蓋，無論沉淪多久之靈魂，都能在我五指之下解脫。凡落日照不到之處，皆為我落日會管轄之所。葉開，莫問轉世唐卡之事，遠遠滾開，撿條命去吧……”
我彎下腰，捧起一團雪，撲在自己臉上。
驟然間，我向後急退三十步。
一刹那間，已經脫離了幻覺控製。
對方過於大意，竟然沒有隱藏聲音來處。我從他發聲的方位，就能意識到，我們仍然在那個掛著唐卡的大屋之內。
他的聲音從沙發背麵傳來，本人一定不會距離太遠。
“速速滾出宅院，不得再次踏入落日會管轄範圍之內……”
他的聲音還在響著，我單手撐著沙發靠背，向右前方飛掠而出，一腳踹出，隨即穿過了看似牢不可破的牆壁。
牆壁也是幻象，穿越幻象，看到的就是對方的真身。
他站在一架屏風前麵，雙手各握著一支毛筆，正在屏風上繪製一幅千裏雪原圖。
我所經曆的幻覺，都是他一筆一畫繪製出來的。
“落日會神筆曹大師。”
我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因為掌控了這種隨手作畫、千變萬化、天機不可泄露絕技的，隻有曹大師。
他沒有回頭，這應該就是最好的應對方法。
江湖傳說，看過曹大師相貌的人，必須死。
如果這次他殺不了我，就是自己的滅亡之日。
“不愧是51地區最強的年輕調查員，能夠瞬間突破幻境。不知是我老了，還是你太強了？或者說，是我太大意了，竟然忘記了你是長天戰神葉長天的弟弟？”
我再次深深吸氣，不問轉世唐卡，而是問了一個迄今為止並無答案的問題：“他在哪裏？”
為了尋找大哥，我至少向一千位江湖高手提出過這個問題，但卻沒有任何答案。
那些人徒有其表，即便是自稱江湖包打聽的百曉生，也沒能回答上來。
“在阿鼻地獄中。”
曹大師的話刺痛了我的心，無論這句話是真是假，我都覺得，那是對大哥的侮辱。
長天戰神光明磊落，即便是戰死疆場，也不該身在地獄，而是飛升天堂。
他是江湖上的一盞明燈，除暴安良，扶危濟困，肝膽相照，俠氣震天。就算是當年的天下第一大英雄呼保義及時雨，也不及大哥十分之一。
“話不能亂說，會死人的。”
我低聲告訴對方，渾身鮮血，突然向頭頂湧上來。
膽敢侮辱大哥半個字的人，該殺。
膽敢對長天戰神不敬的人，該殺。
膽敢汙蔑我葉家名聲的人，該殺。
以上種種，無論何種理由，都當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