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壺中畫壁,真假莫辨

不知不覺,我被影子的故事吸引,竟然忘記了一路走來的路徑。

直到最後,我們在一麵石壁前停下來。

“對於世人來說,那隻是個故事,對於修行者來說,卻是五百年的慘痛經曆,或者並非五百年,而是一千年一萬年,直至永久。你知道嗎?這裏就是我生命蟄伏的盡頭——”

前麵已經無路可走,如果停留在這裏,恐怕就要永遠與世隔絕。

這不是永生,而是永困。

“這石壁,是可以通過的,但那邊的世界究竟如何,誰都不清楚。我在這裏至少徘徊了一萬次,但始終沒有勇氣打破它。”

他撫摸著石壁,指尖突然出現了十道白色的光芒。

光芒所至之處,那麵石壁被慢慢地點亮了,竟然是一麵七彩的畫壁。

距離我最近的地方,畫的是一場神魔之戰。

天庭宮殿紛紛傾塌,到處都是斷壁殘垣。

遠處,旗幟揮舞,殺氣衝天,戰爭並未結束,仍然如火如荼。

我向上看,天降大雨,交織如幕。

“這是地球上最關鍵一戰,天庭不能消失,那是世界存在的唯一法則。你看那場豪雨,淹沒九州,倒灌江河,海水覆蓋陸地,天庭之下,皆為汪洋,那將是一個什麽樣的噩夢世界?”

我忽然聯想到《未來水世界》那部電影,西部電影人構思的那些幻想題材,其實早就在東方古代出現過,不是故事編纂,而是真正史實。

“大戰必須結束,西天取經,教化世人,才是最重要、最正確的途徑。直到今天,我仍然堅信這一點。”

我不想反駁他,但取經人所向往的“極樂淨土”並未出現。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人類發展至今,仍然沒有擺脫對名利的追求,種種內訌爭鬥,從未減少分毫。

哲學家、生物學家曾說,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並非聖者,仍然是動物,隻不過是有了人類道德約束、社會行為規範的高等動物。

“從這裏出去,就能離開移魂玉壺了。我曾經帶著很多人來到這裏,他們都走了,去往外麵的世界。”

影子的雙掌向外一推,從指尖到手腕,全都進入了那一麵畫壁。

就在畫壁打開、合攏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一個嶄新世界。

那才是真實世界,我被無麵人算計、跌入玉壺之前,就在那個世界之中。

“我也要過去。”我毫不猶豫地告訴他。

“你跟他們都一樣,不知道為什麽活著,隻想回去。如果我告訴你,其實還有另一種選擇,你會怎麽做?”

他向畫壁的右上方一指,大約在十幾米高處,突然出現了一團白色祥雲。

雲霧漸漸散去,無數宮殿矗立在高山之巔,巍峨聳立,氣度莊嚴。

“聽——”

我側耳諦聽,鍾聲、鈸聲、木魚聲、誦經聲從宮殿傳來。

從聲音判斷,至少有數萬信眾,正在參與一場盛大法事。

雲霧繼續飄散,天空中花雨灑落,全都是碗口大的菩提花。

景象壯觀,無與倫比。

我怔住了,那是修行者畢生渴望的地方。

在51地區的教派調查部資料中,幾乎全球的修行者,都向往西方靈山,無論醒著還是睡著,都在描摹著心靈山的模樣。

如今,呈現在我麵前的,正是所有人公認的西方極樂世界。

“你會如何選擇?”

我無法回答,但我心頭始終存在“尋找大哥”的信念,那是我最大的牽掛。

“我要回去。”這一次,我的聲音已經開始猶豫。

驀地,畫壁震動,從光明轉為晦暗。

“你要去的世界,無規矩,無法則,無道德,無底線……猶如無底染缸,一旦陷落進去,就無法再次回來。你要回去,思考清楚,三思而後行啊……”

石壁上的畫麵全都變了,滿天菩提鮮花,也變成了淋漓的血雨。

我知道,縱觀曆史,猙獰變亂,在某些時代,的確是群魔亂舞,如同人間地獄。

隻不過,那是人類自己的真實世界,就算再多艱難,卻活得真實,遠離虛幻。

“我要走了。”

我伸出雙手,按住石壁。

“那就祝你好運吧——”

影子緩緩後退,任由我無聲地進入石壁。

石壁之內,是一條泛著微光的狹長隧道。

我快步向前,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到木座大師那裏。

移魂玉壺的測試已經結束,我會帶著它回到總部,交給上級,完成這次調查任務。

甬道盡頭,左右兩分,出現了岔路。

我停下來,向左右望去。

左側光明,右側幽暗。

我在稍微猶豫之後,選擇向左前進。

人類熱愛光明,正是因為光和熱的存在,人類才不斷進步。

道路盡頭,竟然矗立著一尊潔白的玉像,高度約有三米,儀態端莊,雍容高貴。

玉像左手中托著白色寶瓶,右手捏著生機勃發的楊柳新枝。

我深吸了一口氣,向著玉像鞠躬。

“葉開,葉開,你在那裏麵嗎?葉開,回答我,回答我……”我聽到了關天娜的聲音。

那聲音似乎隔著幾層石壁傳來,隱約而模糊。

“匡扶人間正氣,修成萬年德行,不可逾越雷池,妄動暗昧邪思。去吧,去吧,去吧……”

另一個溫和莊嚴的聲音傳來,那尊玉像緩緩隱去,消失在空氣之中。

前麵出現了一條光明耀眼的通道,我毫不猶豫地向前猛衝,投入光明之中。

瞬息之間,我已經身在審訊室內。

剛剛的經曆讓我無法分清到底什麽是現實,什麽是虛幻?

現在,站在我麵前的是關天娜,她的眼中隻有焦慮,緊握著我的手,一直在大聲呼喚。

正是這種聲音,讓我找到了回來的路。

“葉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沒有去機場,怎麽到了這裏?”

我環顧四周,才發現木座大師和無麵人已經消失了,屋內隻有我和關天娜,還有那隻移魂玉壺。

看到它,我禁不住滿臉苦笑。

這是全世界所有江湖人追逐的寶貝,但在我看來它是另一個世界。

沒有人能真正理解,進入移魂玉壺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此前那些靈魂大多數選擇了去往西天極樂世界,沒有人跟我一樣重新回來。

在光明和黑暗之間,我雖然選擇了光明,但未必是最正確的一條路。

我向關天娜解釋發生的事,但她始終皺著眉無法理解,尤其是當我遇到無麵人,並且被對方算計,進入移魂玉壺的時候,關天娜輕輕搖頭,根本不認同這一點。

“葉開,你一定是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神智很不清醒,現在我送你回去休息,四十八小時後親自送你回總部去,向上級說明。”

這段意外插曲到此結束,關天娜陪著我返回酒店,並且請了兩個護工,在我床邊陪同,生怕我出了其他麻煩。

我慢慢梳理進入移魂玉壺這件事,發現最大的分歧點,就在於那一麵畫壁。

如果不同的人站在畫壁前麵做了不同選擇,靈魂的歸宿將會截然不同。

很多人無法控製自己的欲望,希望能借著一條捷徑到達西方極樂世界,可我很明顯感到那是一種幻覺。

自古至今,無數修行者得出了最重要的經驗,那就是修行沒有捷徑可走。

所有頓悟隻不過是數十年的厚積薄發,要想像那些教派裏的高僧一樣虹化而去,恐怕必須修煉百年甚至更多。

既然是修行,那麽成功之前、成功之後沒有什麽區別,隻不過是跨越一道門檻而已。

隻要潛心修煉,就算最終沒能成功,也是後代仰望的典範。

如果把這些內容向上級匯報,大概就算得上是總部那邊最失敗的一次調查行動,因為我根本沒有弄清移魂玉壺的原理,或者說某位大師把它製造出來,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這樣,其最終目的,就是幫助那些靈魂進入另外一個世界。

如果能找到無麵人,他應該告訴我更多,可惜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我向關天娜說什麽,她都不會接受。

她認為我經曆了一次重大刺激才會滿嘴胡話,不知所雲,越是解釋,就越讓她陷入誤會當中。

同樣,我也沒有打電話給瑪索,很多事情隻有麵對麵靜下心來交流,才有可能相互理解。

不然的話,就成了對牛彈琴。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打開,關天娜走進來,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個雍容高貴的女人。

關天娜介紹,那個女人名叫海倫,是51地區設在本地的地下辦事處總管,知道我這邊出了意外,馬上趕過來探望,並且提供一切幫助。

看到海倫的臉,我就想到幻覺當中那尊玉像。

“葉開,天娜已經說了你所有的事情,我們這邊會全力以赴保證你的安全,同時提供周到服務,絕對不會讓其他江湖勢力再給你造成困擾。很快,我們就送你返回總部,再也不能出什麽差錯了。”

海倫微笑著安慰我,同時,她帶來了四名保鏢,守在房間外麵,以防萬一。

當下,移魂玉壺就放在角落的行李箱裏,我對它已經失去了此前的渴望,更不覺得它有任何神秘感。

它雖然吸收了那麽多靈魂,但是按照無麵人和那個影子的說法,那些靈魂都去了該去的地方,做了最自由的抉擇,它隻不過幫助人認識了另一個世界,無所謂善惡,更無所謂對錯。

“葉開,我知道你剛剛經曆了幻覺,那些故事並非你獨有的。據我了解,當地也有一些人有過神奇經曆,但他們訴說那個過程的時候沒有人相信,也沒有人在意。或許是薩瓦市當地奇特的環境造成了這種幻覺,有些植物釋放出的特殊氣味,很容易給人造成困惑。”

海倫微笑著向我解釋情況,但我始終認為,那根本不是幻覺,而是一次真正的經曆。

我進入了移魂玉壺,但卻保持了自己思想的完整性,沒有隨波逐流,更沒有好高騖遠,才能夠安全的回來。

至於那些消失的靈魂,他們都選擇了另外一條人生之路,留下的軀殼變成了行屍走肉。

我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隻是報以微笑,既然海倫是關天娜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

“葉開,海倫在薩瓦市工作多年,做出了很重要的成績,在總部那邊都有記錄。我相信她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將來能夠做得更好。如果你還有其它困惑,可以向她提出來,我們共同研究。”

關天那按著海倫的肩膀,兩個人同樣漂亮,難分高下,尤其是海倫那雙漆黑的眼睛,仿佛兩顆絕世寶石,一直向外散發出熠熠的神采。

我當然還有很多疑惑,譬如為什麽海倫跟那尊玉像有相同的五官?為什麽木座大師跟無麵人一起消失,根本沒有留在審訊室裏?當我消失在移魂玉壺當中的時候,那兩個人做了什麽?

關於無麵人,海倫這樣解釋:“那其實是薩瓦市的一個古老的民間傳說,大約起源於兩千多年之前,當時的街道相當古老,一到夜間漆黑一片,很多人出門都會不小心撞在牆上,造成了五官破損留下疤痕。到了後來,有能工巧匠發明了一種跟人類皮膚完全相同的頭套,套在頭上就能遮掩一切傷疤,久而久之,那便成了薩瓦市的一項古老風俗,除了悶熱的夏天,其它的幾個季節居民全都帶著頭套出門。”

我此前也讀到過類似內容,那就是塔國薩瓦市“無麵人”的由來,在很多世界級旅遊雜誌上都描述過這種現象。

那無關乎鬼神,更不是生物學上的進化或者退化,隻是以訛傳訛而已。

我苦笑著點頭,表示同意這些話。

海倫有些尷尬:“葉開,很抱歉,我們薩瓦市這邊給你造成了這麽多的困惑。之前天娜說過,你對於玉壺瀑布有濃厚興趣,本來拿到移魂玉壺之前,你還有探索那個瀑布的想法,現在呢,如果你堅持自己的計劃,我會安排人帶你過去,親眼目睹玉壺瀑布的壯美景象。”

關天娜也輕輕點頭:“沒錯沒錯,葉開,如果你覺得心願未了,我們可以抽時間到玉壺瀑布去看一看,其實現在那裏的風景十分凋零,沒什麽可看的。過去的很多傳說,正如海倫說的,大部分是旅遊部門為了吸引遊客而以訛傳訛,甚至是故意杜撰出來的。”

現在,在她們兩人的口中,所有的神奇故事、無解之謎都成了虛無縹緲的傳說,變得毫無意義。

我當然希望現在就去玉壺瀑布一探究竟,甚至雇用潛水員,看看瀑布底下到底有沒有出現亞特蘭蒂斯的遺址?

隻不過,我隱隱約約感受到了異樣的氣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沒有提出任何要求,隻是表示需要靜養。既然拿到了移魂玉壺,足以向總部匯報,也就不必節外生枝了。

薩瓦市的所有經曆讓我覺得困惑叢生,本來是為了調查移魂玉壺而來,最後卻成了自己的一個噩夢,假如永遠困在壺中,又該如何?

或許就會像那個影子,五百年再加五百年,一直延續下去。

按照我目前掌握的線索,足以推翻小說和曆史,為人類重新梳理那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

全球各地那麽多修行者,已經把西天取經者奉為偶像,如果偶像崩塌,將會造成多麽大的影響?

所以,這件事必須向瑪索報告之後,才能做出決定。

在那之前,不能泄露一分一毫。

為了我的身體考慮,海倫邀請了薩瓦市最著名的醫生,到酒店來為我檢查身體,並且開始進行輸液,幫助我盡快好起來。

海倫離去之後,關天娜坐在我床邊,再次表示歉意:“葉開,其實我應該送你到機場,而不是任由你一個人離去,海倫說過,我們沒有盡到地主之誼,導致你的調查很不順利。關於山洞裏的神猴隻能是一種傳說,現有的科學環境當中,任何人都不會承認猴子能夠進化得比人更聰明,就算是薩瓦市當地的傳統教派也不會承認這些。”

她否定神猴,就等於否定了我們這次的薩瓦市之行。

“葉開,你一個人能夠進入玉壺,並且沒有失去靈魂,安然無恙的回來,就在於你有強大的信念。我們反推過去的事情,難道翡翠大廈慶功會上消失的靈魂全都沒有信念嗎?為什麽那麽多人沒有一個回來?”

這是一個複雜問題,我相信總部那邊的智者將會利用現代科學儀器,對移魂玉壺進行微觀剖解,或許能找到答案。

我甚至覺得,隻有總部那些老學究才是最公平的,不跟任何外界利益相關。

他們做出的決定,是這個時代最高級的科學結論,值得後代相信。

科學和神話傳說永遠都是南轅北轍,隻靠證據說話,絕對不會人雲亦雲。

麵對關天娜,我已經無話可說,隻希望平安度過四十八小時,然後大家暫別東西。

“葉開,對於薩瓦市發生的一切,我一萬個抱歉。其實,我應該提前聯係海倫,讓她負責當地的接待,那就不會發生這麽多怪事了。”

關天娜的表情和聲音非常誠懇,但我有種直覺,她一定有事瞞著我。

“忘掉無麵人,忘掉進入玉壺那段經曆,好好睡一覺,明天清晨起床,一切就恢複原樣了。”

關天娜離去前,在我的額頭留下輕輕一吻,然後臉頰飛紅,飄然而去。

我進入總部的服務器,調研海倫的資料。

她的確是51地區地方分部的精英,三年前加入總部設立在塔國的聯盟,從默默無聞的馬前小卒,到現在的薩瓦市首領,連續破解了幾個無解謎題,兩次獲得總部的鑽石鑰匙獎。

海倫的履曆無懈可擊,但對她的解釋,我無法認同。

神猴真實存在,取經人的遭遇並非虛構,無麵人的出現,更加深了這些事與移魂玉壺之間的聯係。

最讓我惴惴不安的,就是海倫的五官相貌與幻覺中的白色玉像有七分相似。

如果這是巧合,就太不可思議了。

“我還是有些過於恐懼了——”

想到自己在畫壁前的表現,我不禁臉紅了。

如果不是過度恐慌,我或許應該留下來,與那個影子做更深度的探討,對取經人的遠古曆史,進行詳細了解。

51地區的核心服務器中,總共存有超過千件“跨時空不解之謎”,《西遊記》中存在的疑團,就是其中之一。

隻要破解“跨時空不解之謎”的千分之一,就能進入51地區的名人堂。

我並非僅僅為了獲得榮耀而那樣做,更因為進入名人堂之後,就能解鎖進入高級服務器的進一步權限,獲得更多尋找大哥的便利。

自古天下豪傑,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我還是差了一步。

壺中畫壁前麵,疑點叢生,我竟然輕易就放過了,真是可惜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