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無麵人
我相信,如果瑪索在這裏,一定會跟木座大師“與虎謀皮”。
與瑪索接觸了這麽久,我了解到,她的內心始終無法擺脫“功利”二字。
也就是說,她做的一切工作,並非因為興趣、學識、愛好,而是為了想盡一切辦法向上爬,成為51地區裏麵更重要的大人物。
這是相當可怕的一件事,尤其是在總部這種高度智慧的科研機構之中,當她施展各種間諜手段時,將會造成很可怕的後果。
曆史上的很多例子表明,一個控製無數多麵間諜的長官一旦反水,將會在全球間諜界引發山崩海嘯。
英倫軍情五處是這種事件的最大受害者,曆史上,曾經發生過四次間諜長官反水案,直接造成了他們安插在全球七百多個黑白機構的線人,三分之二被處決,三分之一失蹤。
我隻希望,瑪索能夠謹守職業底線,不給大家惹來麻煩。
木座大師效率很高,大約在二十分鍾內就安排好了刑訊室,然後用內部電話通知我過去。
刑訊室是一間灰色的屋子,左側擺放著一台多功能審訊機——那是英倫軍情五處研發、德國北鬥精工製作的工具,結合了自古至今所有的審訊手段,表麵看不到任何手動刑具,但它開動之時,將會讓犯人感受到超過四百種刑具的傷害力。
右側擺著三張沙發,側麵的小桌上,則是冷餐和水果。
木座大師邀請我坐下,然後按下電鈴,要外麵的人把囚犯送進來。
“這個囚犯有些來頭,對於輪回和命途的領域進行過五十年研究,出版過二百多部著作。如果放在另外的曆史環境之中,他完全可以成為某一個教派宗主,但現在,毫無辦法,他跟潮流背道而馳,隻能淪落為階下囚了。”
能夠獲得那種成就的,全球不超過五千人。
我很快就在腦海中圈定了一個十人名單,即將進來的囚犯,一定屬於這十人之一。
一想到囚犯有可能被玉壺吸走靈魂,我就覺得後背發涼,意識到這次我們正在做一件極度違背人類道德的事。
“葉開,你放心,所有罵名全都由我背著,所有榮譽都歸你,怎麽樣?”
木座大師看出了我的擔憂,連續十幾次安慰我。
囚犯被推進來,身上穿著灰色的囚衣,頭上戴著一個同色的布套。
木座大師的手上把囚犯鎖在審訊機上,然後就退出去。
“喂,老朋友,我又來看你了。上次我們聊到亞特蘭蒂斯失蹤的目的,你說他們是為了逃避地球災難,才不得不沉入海中,是主動避險,而不是被動死亡。你堅信亞特蘭蒂斯的遺民還活著,並且活得很好。這一點讓人佩服,不管亞特蘭蒂斯的人怎樣活著,都與我無關,我隻擔憂我們應該這樣活下去?”
囚犯遲滯地開口:“這些問題已經……討論過多遍了,你說有好東西給我,究竟是什麽?”
從那種沙啞緩慢的柏林口音中,我馬上猜出了對方的真實身份。
“好吧,本來還想跟你敘敘舊,現在就省略了。我帶來了好朋友葉開,也帶來了移魂玉壺。你要不要嚐試一下?”
我本來以為,木座大師會說得比較委婉,慢慢切入正題,但他隻說了幾句話,就已經將事實真相和盤托出。
囚犯猛地一愣,雙臂一振,似乎想要從審訊機上掙脫出來。不過,他的雙臂、雙腿都被皮帶捆住,並不容易掙開。
“喂,不要動,我有太多太多資料,隻要你老老實實服從安排,我可以一項一項跟你分享。不然的話,關於移魂玉壺的終極秘密,你什麽都不會知道。”
木座大師言辭犀利,立刻將囚犯定在了那裏。
囚犯連續掙紮了幾下,雖然戴著頭套,目不能視,卻仍然是對著木座大師的方向。
“那隻玉壺是命運之壺,放在你手裏,隻會貽害無窮……把它交給有緣人,交給有力量把持的人……”
木座大師冷笑起來,眼中射出森冷的光芒:“誰是有緣人?是你嗎?是我嗎?還是江湖之內的某一個人?這麽多年了,你口口聲聲說,能夠預見到大災難,也能找到重建光明之所的辦法,可是,你始終沒有說出,大災難是什麽,光明之所又是哪裏?相反,你屢屢拔刀,殺了那麽多人,雙手沾滿仁人誌士之血,人人得而誅之。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變成九泉之下的三根白骨了吧?”
我想起跟此人有關的江湖傳說,濫殺無辜,喪心病狂,與當年江湖上的大反派金毛獅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個囚犯再次掙紮,但是隨即怔在那裏。
我一直沒有開口,心中十分矛盾。
此人罪該萬死,可是,由法律判他死刑,或者經過人民審之判,執行死刑,都是正確、正常、公允的事。假如用他來測試移魂玉壺,或許並不能服眾。
在這種極為矛盾的條件下,我真的無法隨意開口表達自己的思想。
因為我受過51地區的正規教育,絕對不能把個人道德底線跟江湖上的秘密紛爭融為一體,做任何事之前,我都要考慮到自己的身份。
至於木座大師,就沒有這種顧慮。
他在這裏私設刑堂審訊對方,並且將要用對方測試移魂玉壺,這都是51地區不能允許的,作為旁觀者,我似乎正在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線。
那個囚犯突然叫起來:“我知道了,你們得到移魂玉壺,就是因為遇到了有緣人,那個人在哪裏?趕緊讓我看看。”
我雖然不出聲,但他的臉猛地一轉,從木座大師那邊轉向我這邊,仿佛隔著頭套,也能看見外麵的情形。
現在,我幾乎無法麵對自己的良心,不管用誰來試驗移魂玉壺,都是一次巨大的道德考驗。
木座大師哈哈大笑:“你是囚犯,在這裏沒有任何人權,隻能聽我吩咐,任意安排。這一次我幫你了結夙願,藏身移魂玉壺,你就知道那些靈魂去了哪裏?過去,你說殺人是為了幫他們解脫,逃避未來的巨大災難,現在這件事落在你身上,是否還能同樣對待?我用移魂玉壺帶你的靈魂離開,豈不也是幫你逃離,獲得最終解脫?”
他雖然是修行者,但這樣說的時候理直氣壯,似乎並沒有認為自己做的有愧道德。
囚犯突然變得亢奮起來:“你果然能夠做到——過去我就預料到自己的命運,將會和移魂玉壺發生交集,現在就開始吧,我已經等不及了。如果……如果我的靈魂進入那裏,就能徹底解脫他們。”
我在心底黯然長歎,這個囚犯或許是真的糊塗了,一旦靈魂離開身體,進入移魂玉壺,那就什麽都做不了了,終將變成孤魂野鬼,與這個世界失之交臂。
此人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糊塗,恐怕神經已經出了大問題。
木座大師緩緩的點頭,輕輕敲打著桌子:“那好吧,我就知道,大家朋友一場,幫你實現這個夙願,就是對你最好的交代。你做好準備,還有什麽遺言,現在就可以說了。”
突然間,整個刑訊室裏安靜下來。
畢竟一旦移魂玉壺發生作用,這個囚犯的靈魂就要立刻消失無蹤,再也無法返回,而我和木座大師也能近距離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靈魂是怎樣離開身體,進入移魂玉壺。
這是一次科學實驗,也是一次人性的考驗。
我必須突破從前的道德底線,才能穩穩的坐在這裏,親眼目睹實驗進行。
“如果我這次離開,不再回來,請轉告我的家人,我已經死得其所,畢生的追尋告一段落。我殺了那麽多人,問心無愧,因為我很清楚,如果不殺他們,麵對即將到來的大災難,他們將會妻離子散,痛苦無比,提前讓他們解脫,才是最大的仁慈。”
我不禁皺眉,江湖上曾經有很多殺人犯,都是用這套理論掩蓋自己的暴行。
在人類社會中,隻有一個真理,那就是眾生平等,誰都沒有權利剝奪其他人的性命。
假如與這一條相違背,都是胡說八道。
正因為對方說出這樣混賬透頂的話,我良心上才稍微得到安寧。
這些死囚犯罪大惡極,他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就是浪費地球的空氣、糧食和資源,早就應該碎屍萬段,萬劫不複。
木座大師站起來,走到囚犯麵前,雙手按在囚犯的肩膀上,一字一句的問:“現在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那就是你說的大災難究竟是什麽?難道是跟《諸世紀》有關?”
我看著木座大師的背影,感覺這個修行者實在已經窮盡了人類的智慧,逐漸向著人類最高處的不解之謎而去。
關於《諸世紀》,51地區有過深入的研究,並把其中所有著名的案例拿出來分析,合成了一本充滿科學智慧的解釋之書。隻是,已經發生的世界災難都已經結束,所有惡果也已經形成,就算研究得再透徹,也無法改變現實。
相反,對於未來的研究,如果出發點隻是《諸世紀》上的提示,那麽其準確性根本無法保證,反而給人類社會帶來不必要的恐慌。
我一向對於《諸世紀》的研究抱有懷疑態度,所以並沒參加總部組織的超級智者研究會。
那個囚犯沉思了一陣,再次開口,聲音不再渾濁,而是清晰無比:“人類所有的大災難肯定是跟諸世紀有關,它記錄了過去,也預言了未來。可是,遠在天邊的那些災難跟我們有什麽相關?如果大家隻是隔岸觀火,就不會感同身受。我要說的是每個人遭遇的災難,閱讀那本《諸世紀》就能找到靈魂的歸處,同時轉身來看,隻有亞洲東方的古老典籍才能預言人類生死,那才是全球智者的最高表現。很可惜,西方哲學家早就忘記了,人類的智慧來自遠古,如果一個國家隻有兩百年的曆史,怎麽可能跟擁有五千年曆史的東方古國去相提並論?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中已經有三個消失,隻剩最後一個,要想尋求答案,隻能去那裏。”
我明白他指的是哪個國家,可是世界上的典籍那麽多,每個國家或者每個民族都有自己奉行的經典,彼此之間並不相通。
西方的《諸世紀》的確是僅有兩百年曆史,可是精確預言到了很多重大災難。
這正是東西方哲學激烈交鋒的原因,所有的智者並不因為時間長短而厚此薄彼,始終把《諸世紀》當成了人類前進的風向標。
此時此刻,囚犯否定《諸世紀》,推崇東方哲學,也是另一部分智者的研究方向。
東方的預測學起源於春秋戰國時代的鬼穀子,他的徒子徒孫遍布亞洲大地,已經創造了巨大的預測學團體。
我猛的清醒過來,此時此刻,我們要解決的是移魂玉壺的真假,而不是那些哲學上至高無上的問題。
假如思想沉浸在那裏麵,就算停留在此地三天三夜,也不可能有任何進展。
“好了,你永遠都在這些高深莫測的問題上兜圈子,對於我的問題始終避而不談。我隻想知道大災難,隻想知道到哪裏才能逃避大災難,成為末日唯一的幸存者?你明明看到,卻沒有告訴所有人,難道要把這個秘密帶入墳墓裏麵嗎?”
我聽得出,木座大師對這兩個問題念念不忘,就是因為他內心懷有對大災難的恐懼,以及對末日避難地的向往。
這其實也是在鑽牛角尖,很多人相信大災難一定到來,就像教派之中的審之判日那樣,可是過了這麽多年,連“一九九九恐怖大王從天而降”的終極災難預言臨近時,人類都安然無恙,還有什麽值得擔心的呢?
51地區這邊,所有參與預言學的智者到了最後,不再輕易預測世界末日的到來,而是勸告世人認真過好每一天,就是對生命最好的交代。
木座大師後退,死死盯著囚犯的頭套。
那個囚犯仿佛已經忘記了生死,隻是沉浸在自己的冥想當中。
木座大師轉過頭,遠遠的看著我,移魂玉壺就擺在側麵的桌子上,隻要把它靠近那個囚犯,就能產生匪夷所思的作用。
“葉開,什麽時候開始,由你決定,我相信他已經等不及了。”
看來,木座大師對於這個囚犯已經死心,不再奢求從對方口中得到任何秘密,所以決定放棄對方性命,直接測試移魂玉壺。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對方的看法。
木座大師走過去,親手捧起移魂玉壺,回到那個囚犯麵前。
我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手,如果移魂玉壺開始產生作用,囚犯的靈魂就會離開身體進入壺中。
“好了,雖然你看不到,但你應該能夠感覺到,我已經把玉壺捧過來,就在你的麵前,如果你想解救眾生,或者是想逃離這個世界,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那個囚犯再次用力掙紮:“把我的頭套摘下來,讓我看看它,既然我的靈魂要去往那裏,我得知道它的模樣,不可能……不可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離開。”
木座大師冷笑:“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這個頭套摘下來,不知道要嚇壞多少人?你應該明白,當你窮盡智慧思索,你的聽力、視力極度退化,已經變得不再重要,隨即發生了生理感官上的變化,我曾經向你描述過,而你始終不信,難道真的要嚇壞所有人才算甘心?”
我聽不懂木座大師的話,可是視力和聽力極度退化的結果就是眼睛和耳朵消失。
這在很多科學實驗中已經被證實,人類的器官用進廢退,每一個都有重大作用,一旦徹底封閉其內在功能,外觀也會隨即萎縮變化。
我仔細的打量那個頭套,這才發現,對方耳朵的部位並不明顯凸出,相反,已經奇怪的凹陷下去。
如果木座大師的話說的是對的,那此人的耳朵、眼睛已經產生了退化,變成了無耳、無眼之人。
“我當然不相信,這麽多年我始終能夠聽到、看到,又怎麽可能兩處器官退化?如果這是真的,就證明我的預言無比正確,在過去的夢裏,我夢見我自己的樣子。”
木座大師渾身一震,情不自禁的後退了一步,但隨即穩穩的站住,握緊了玉壺。
“你說我變成了無麵人,那麽我更應該看看自己的模樣,才甘心去死。那些被我殺掉的人,他們感激我的存在,也會為我歌功頌德。如果不知道我的模樣,又怎麽能夠在無盡的輪回當中認出我,報答我?”
我感覺這個囚犯的思維已經產生了混亂,既然他殺了人,成了最大邏輯的凶手,那些死者的家人和朋友又怎麽可能對他感恩戴德?隻會永遠唾棄,恨不得食其骨肉。
“葉開,你來告訴他,他現在已經變成了什麽模樣?”木座大師回頭招呼我。
我輕輕的搖頭,表示自己隻是作壁上觀,不想卷入這件事。
測試移魂玉壺這件事是總部傳下來的命令,木座大師幫我完成這件事,雙方各不相欠,這就是今晚的結果。
其實,最可怕的是假如移魂玉壺具有這種無與倫比的作用,無論交給誰,放到哪裏,都將是人類最大的禍患。
當初發明玉壺的人恐怕懷著對人類社會的巨大仇恨,才做了這種瘋狂的舉動。
如果我們足夠明智,就應該第一時間砸碎它,消除隱患。
囚犯發出一聲嚎叫,用力掙紮,捆綁他的皮帶越來越鬆,很快就會被他掙脫。
木座大師按下了旁邊的黑色按鈕,機器上的注射器發生作用,突然向前伸出,刺進了囚犯的頸部側麵,最短時間內進行了一次鎮靜劑注射。
囚犯立刻安靜下來,無力的向後一仰,渾身抽搐了兩下,就徹底不動了。
木座大師鬆了口氣,這種情況下,他隻要把玉壺湊近那個人,就能完成任務。
“葉開,你已經想好了嗎?隻要我們決定行動,就能測試玉壺的真假。”
木座大師一邊說,一邊捧著玉壺,靠近了那個人的臉部。
“他真的是無麵人?”
這是我一直考慮的問題,此刻脫口而出。
隔著布套,我能感覺到那個囚犯的麵部變化。
如果封閉耳朵和眼睛的功能,就能讓這兩個器官徹底消失,那麽這也是生物學上的奇跡。
木座大師緩緩地回答:“他是超級智者,曾經是人類曆史上不可多得的流星式人物,智商堪比愛因斯坦,可是他走向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自以為預見到了大災難的來臨之日,為了避開審之判者的痛苦,親手幫助幾百人結束了生命,而那些人都是人類曆史上的翹楚,如果他們活著,對今天的世界將會幫助極大,卻全都死在他的槍下。對於這樣的人,上天一定會重重地懲罰他,讓他失去一切,受盡痛苦折磨而死。”
我重複了自己的問題,木座大師點頭:“正是如此,他從十年之前已經產生了器官萎縮的痕跡,五年之前耳朵消失,兩年之前眼睛消失,為了避免別人看到他引起不適,我才命令手下人為他製作了布套,把脖子以上全都套起來,任由麵部器官發生變化。至少,他現在還能說話,就證明嘴巴沒有退化,我相信他已經成了一個無麵人,這是人類的奇跡,也是生物學上的必然。”
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真正的想法卻是——“神猴被鎮壓在山洞裏五百年,那麽它的一切器官都應該退化,為何沒有產生那種結果,五百年的時間究竟改變了什麽?”
“木座大師,請掀開他的頭套,我要看看這個人到底變成了什麽樣子?生物學上的進化或者退化都是一種奇跡,我們不可能就這樣讓他無聲無息離開。”
這種做事原則,正是51地區調查員的規範之一。
遇到任何一件無解之謎,必須弄得清清楚楚,不留疑惑。
尤其是在關鍵時刻,更需要膽大心細,不能因為自己的恐懼而錯失了研究人類世界的絕妙時機。
木座大師肩頭一震:“葉開,你真的想看看布套下麵那張臉?我得提醒你,他已經變成了無麵人,隻看一眼,恐怕就會成為你一生的噩夢。”
我沒有任何退縮,即便對方變成無麵人,那也是另外一個身體,跟我無關,隻不過是目睹了一張恐怖至極的照片而已。
“大師,我已經準備好了,讓我看看他,也算不虛此行,接下來執行玉壺的吸魂過程,我也問心無愧。”
人類曆史上出現過太多奇怪生物,無麵人就是其中之一,隻不過從前都隻是出現在筆記小說的記錄當中,比如《搜神記》《閱微草堂筆記》或者是《聊齋誌異》,卻從來沒有一個人眼睜睜看到這樣的無麵人存在。
如今,這個機會落在我手上,我絕對不能錯過。
木座大師深吸了一口氣,伸出左手,抓住了囚犯頭頂的布套:“葉開,這是你自己要看的,根本怨不得我。”
我離開了沙發,向前走了兩步,穩穩的站住。
木座大師的左臂向上抬起,那隻灰色的布套就緩緩離開了囚犯的頭部。
現在,我看到他的下巴,但是下巴往上渾然一體,沒有任何一個明顯的器官。
他的確變成了無麵人,沒有眼睛、鼻子、耳朵、嘴唇,隻剩下渾然一體的人頭。
這種造型在很多影視劇中之出現過,但那都是化妝師和道具師製造的結果,根本不是現在我看到的。
他不僅是無麵人,而且是器官退化之後,各項功能都在的未來人。
木座大師的喉嚨裏發出咯咯之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再次向前跨進了兩步,凝視著囚犯的那張看不見的臉:“現在你能聽到、看到,並且說話,對不對?可是在我們看來,你的臉已經跟正常人完全不同。”
注射了高濃度鎮靜劑之後的囚犯,聲音變得沉重而緩慢:“我當然能夠看見你,年輕人,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就已經掌握了移魂玉壺。這個世界必定是你們的,大災難也會成為橫亙在你們麵前的天塹。至於到底誰能越過它,就能夠永生萬年,是你嗎?是你嗎?是你嗎?”
猛然間,木座大師後退,扭過頭去,放下移魂玉壺,雙手捂住了嘴。
無麵人的確令人作嘔,但這是生物進化的極限,而不是醜化人類的惡行。
麵對囚犯發自靈魂深處的質問,我依然保持心靜如水。
人類世界氣象萬千,永遠擺脫不了因果關係。前有因後有果,任何人做了,就要承擔責任。
眼前的囚犯曾經無比輝煌,可以以超高智商屠神證道,成為科學界另一位未來之星,與愛因斯坦比肩而立。可是,他選擇了追隨撒旦,奔向毀滅。
如今,再多後悔,都改變不了事實。
他是令人作嘔的無麵人,同時也是高智商毀滅者的反麵典型。
“你預見了大災難?也預見了人類末日的庇護所?還發現了亞特蘭蒂斯失蹤的真諦?現在,你有最後一個機會,說出這些秘密。”
我淡定地告訴對方,暫時把移魂玉壺的話題放在一邊。
按照國際大學聯合會主辦的《劍橋學報》顯示,此人信誓旦旦地表明,已經洞察了亞特蘭蒂斯失蹤的真相,隻要給他足夠時間,他就能把失落大陸找出來,讓那個大陸的人民重回現實世界。
那些近乎瘋狂的言論,曾經在全球五十所頂級大學裏引發了熱烈討論,但最終,他突然消失,不知所蹤,隻把那些奇謀怪論,留給了大學的研究者們。
“你是誰?”
“我是葉開。”在很多對談環境中,我不會提及背後龐大的組織機構。
“把你的手伸過來,讓我摸摸看,骨骼能夠決定一個人的格局,讓我摸摸看……”
他用力掙了掙手臂,但卻沒能掙脫。皮帶一鬆,又馬上自動抽緊,把他的雙腕、雙肘牢牢鎖住。
我沒有拒絕,把右手伸過去,放在他的左手掌之下。
在我伸手時,他很明顯地做了一個抬手按住的動作。
那就證明,即使是在“無麵”狀態下,他也能看到、聽到、感知外界的一切。雖然沒有五官,但仍然具有“五官”的能力。
他的掌心接觸我的手背,並沒有異樣的感覺,與普通人皮膚相接時一模一樣。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到底是從何而來的智者?”
現在,木座大師又變成了旁觀者。
從他厭惡的表情可以知道,他對於“無麵”幾乎無法接受,這也是設計布套的由來。
我不禁在心底感歎,如果一個修行者畢生修煉,卻無法突破“法相、皮囊”之概念,仍然對五官感知到的內容極度敏感,那就隻能說明,他仍然在修行之道的門外,遠遠沒有登堂入室。
“葉開,問他,問他那兩個終極問題——”
木座大師低聲提醒,同時右掌按住心口,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痛苦。
“讓他先出去,我有話單獨跟你說。”
那囚犯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這樣的請求,恰好可以解放木座大師,讓他有一個出去透氣的機會。
木座大師快步出去,外麵的人立刻關閉了審訊室的鐵門。
對於“無麵”現象,我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51地區的培訓課程中,有單獨一項,讓實習生進入極度恐怖的環境中,接觸各種血淋淋的惡心生物,極度刺激個人的感官和神經。
那門課程,我的成績是四百多名測試者中的唯一全優。
“你想知道什麽?”
我淡定地盯著對方的“臉”:“隻要你想說的,我都願意聽。移魂玉壺就在那裏,等到你傾盡所有,無話可說,就可以任由靈魂離開這個世界了。”
囚犯“笑”起來,我能感知到他在笑,也能聽到他的笑聲,但就是無法在那張臉上看到笑容。
“哈哈哈哈,如果重活一次,我還會走同樣的道路。像愛因斯坦那樣高高在上,令全世界智者頂禮膜拜,不是我的追求。我是地獄中的火熱岩漿,一定要噴薄而出,將這世界燒得煥然一新,才能甘心。那些智者太虛偽,太懦弱,太愚蠢,往往屈從於名利之下,為了王冠活著,卻不知道,生命之榮耀絕不在於一生,而是在於一瞬。流星之所以耀眼奪目,就是因為它們的生命短暫而驚豔,靈魂高貴而純潔……”
我安靜地傾聽著,無論對方說得是對是錯,都將成為他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最終絕響。
“亞特蘭蒂斯是在逃避,逃避燃燒地球的天火。起初,他們隱於水中,以為水能避火,接著,他們在超級智者諾加斯的指引下,潛入海洋,成為上古曆史中的失落大陸。你知道嗎?當審之判日來臨,天火席卷地球,即使是深海,即使是馬裏亞納海溝萬米深處,都將變成沸騰的大鐵鍋,沒有一種生物,能逃脫付之一炬的命運……”
我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頭,因為這種理論曾經出現在51地區的最高級服務器上。
同時,亞洲曆史上,無論是社科典籍還是文學名著中,都曾有“天火”的記載。
杜牧《阿房宮賦》最後曾經提到過“楚人一炬、可憐焦土”這句話,令研究學者們極度費解。畢竟,阿房宮之火燒得再猛,也隻是一座古代建築而已,充其量不過是木柱、土坯、織物、桌椅,毫無“可憐”之處。
後來,有人將文學家特別強調的“楚人、秦宮”聯係起來,證明這一把火從東到西,已經燃燒了大半個亞洲。隻不過,當時的史官隻關注秦王築造的阿房宮,鼠目寸光,不能及遠,看不到從楚人手中釋放出來的戰爭之火。
“你說的天火是指戰爭?”
我努力調整思路,試圖跟上囚犯的想法。
“不是戰爭,而是一切火種。普羅米修斯從天上帶來火種,就將天火由天界引入凡間,而神猴一怒,推倒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爐,又將另一把天火,傾撒在九州之地。這是輪回,誰都逃不過去的輪回,我在元嬰之地看到這一切,就知道,必須想辦法解決,解除所有人的痛苦。”
“元嬰之地”即人類的嬰孩期,如果不是對方有過去的超級智者成績作為背書,那麽我隻會將這些話視為瘋人瘋語。
他的解決之道就是殺人,在大災難還沒到來前,選擇主動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其實是嚴重的懦夫所為,亞洲古人“寧可站著生、不能跪著死”,那才是真正的勇士。
“好,大災難何時降臨?亞特蘭蒂斯的行動是否是正確抉擇?如果給你自由,你將采取何種行動,解決全世界的麻煩?”
不知不覺,我的視線再次落在移魂玉壺上。
我突然有種直覺,如果靈魂進入玉壺,還能以另外一種狀態“存在”,那麽,選擇被玉壺吸走靈魂,未必不是一種明智的選擇。
正如麵前的“無麵人”,他選擇了器官退化至“無麵狀態”,至少進入水中時,不會發生溺斃。
器官的退化,正是生物的進化。
這一點,與超級生物學家們的“人類優化論”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