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千陰兵萬卷書

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極度恍惚。

那輛車裏坐著的明明就是唐晶,而在我大聲呼叫的時候,她卻充耳不聞,頭也不回。

“唐晶,是我,葉開——唐晶,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我喊破了喉嚨,卻無濟於事。

大漢的獵槍指向周鯤,千鈞一發之際,周鯤雙腳發力,一起踩下刹車。

嘎吱一聲,車子猛地減速,然後斜著停在路邊。

那輛黑車疾馳而去,獵槍也從窗口收了回去。

“周鯤,是唐晶,那是唐晶,你看見了嗎?”我大口喘氣,抓住了周鯤的右臂。

周鯤深吸了一口氣,趴在了方向盤上。

“葉開……我們剛剛死裏逃生,那杆獵槍子彈上膛,扣下扳機,我們就完了。你不該那麽衝動,不該動我的方向盤……現在,我腿都軟了,腿都軟了……”周鯤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句,放開方向盤,雙手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

我還想再說什麽的,但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剛剛發生的那一幕仿佛是一場噩夢,我覺得自己看到了唐晶,但那究竟是不是唐晶本人,已經無法證實,而周鯤全神貫注開車,什麽都沒看見,隻看到那個大漢從車窗伸出了雙管獵槍。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幸好還能夠保持理智,用力刹車,最終逃過一劫。

不然的話,對方開槍,我們這輛車就要在公路上側翻,爆炸起火,兩個人都完了。

我當然不該在情急之下猛打方向盤,但是看到唐晶,我實在無法控製自己,費了這麽大力氣尋找她,她卻突然出現,這種驚喜也變成了驚嚇。

“葉開,我們不能衝動,前麵馬上就要到玉門關,這裏的事情匪夷所思,如果你做出不理智的舉動,就會害死我們兩個。現在周邊都是敵人,我們還得追擊安田生和那個女子,他們綁架了崔衛東,你總不能為了唐晶神經失常,最後滿盤皆輸!”

我承認周鯤說的很有道理,不管那是不是唐晶,兩輛車在高速奔馳當中,我猛打方向盤,簡直是同歸於盡的做法,的確值得商榷。

我低聲道歉,但是眼睛卻望著前麵無盡的黑夜。

如果唐晶在那輛車上,一定是奔向玉門關,或者是雅丹魔鬼城,至少現在我知道她還活著,剛剛絕對不是看花了眼,她就在那輛車上。

等到周鯤恢複了平靜,我們繼續開車上路。

電話早就掛斷,不知道安田生和那個女子去了哪裏?

又走了一陣,線人打電話過來告訴周鯤,安田生和那個女人消失在玉門關附近的村莊裏,他們從大路上下了岔路,鄉間沒有路燈,無法分辨他們去了哪個村子?那個位置至少有十幾個小村,最大的幾百戶,最小的十幾戶。

周鯤命令他們繼續尋找,並且開出了很高的賞金,為了崔衛東,我們必須竭盡全力。

很快,車子到了一個岔路口,就是周鯤的線人所說的安田生離開大路的地方。

四周黑漆漆的,既沒有人影又沒有燈火,在這裏,導航起不了任何作用,我們隻能把車停在路邊,等待消息。

周鯤十分泄氣,因為崔衛東的失誤才導致了這種被動局麵,並且剛剛因為我的衝動,險些車毀人亡,她跟我們兩個之間的合作遇到了尷尬的瓶頸,幾乎沒法繼續下去。

“葉開,你剛剛以為那輛車上坐著的就是唐晶,很可能是一種幻覺,至少我覺得她失蹤了這麽多天,根本不可能在敦煌城裏出現,一切都是巧合,或許大家都看花了眼,假如那是唐晶,綁架者帶著她招搖過市,根本不合情理。”

我拿出了那張百元鈔票,放在周鯤的手裏:“那這張鈔票上的求救信號怎麽說?”

周鯤搖搖頭:“現在很多事情難以理解,我無法給你答案,但是我必須告訴你,敦煌這邊每年都會發生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包括我們討論的玉門關下陰兵陣。唐晶已經是前車之鑒,如果我們盲目追擊,也會跟唐晶一樣,永遠消失在敦煌這片大地上,我總感覺戈壁灘就像一頭怪獸,隨時隨地都會吞噬那些充滿好奇心的人。葉開,差不多就收手吧,如果我們找不到唐晶,也隻能悲傷地接受現實了……”

這就是周鯤的真實想法,或許已經憋在心裏很久,到現在不得不告訴我。

我默默地搖搖頭,不到黃河不死心,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就是我對這件事的唯一看法。

找不到唐晶,也要找到她的遺體,然後才會善罷甘休。

當然,我沒有資格要求周鯤也這樣做,剩下的事情應該我自己完成,不拖累別人。

線人的消息再度傳來,他給我們一個地理坐標,現在安田生的車就停在那裏,兩個人進了那個院子,不知道幹什麽。

周鯤發動車子,我們上了岔路,按照那個坐標前進,很快就進了一個隻有十幾戶人家的村子。

安田生開走的那輛車,就在一個小院子的旁邊,奇怪的是,院子裏有三間房子,裏麵沒有一點燈光。

我們下車,悄悄接近院子。

按照我的江湖經驗,既然房子裏沒有聲音,那一定是有地下室,所有的活動都在地下室進行,既不發出噪聲,也不會因為亮燈引起外麵的懷疑。

等我進了院子,果然發現東側的一間柴房裏麵,隱隱約約透出燈光,那就是地下室的入口。

我走過去,側耳傾聽,立刻聽到安田生的聲音:“我們到這裏來豈不是很危險?這麽多年那些陰兵封存在地下,早就應該與世隔絕,我甚至覺得咱們應該忘掉這件事,不能讓陰兵出世,帶來更大的威脅。”

我吃了一驚,如果這裏就是西夏的陰兵鎮所在地,那大家就非常危險了。

那個女子為了複國大計,竟然直接把安田生帶到這裏來,相當於托付後事。

她要我掌管黑旗軍,恐怕隻是一個幌子,根本沒有說實話,幸好我對黑旗軍絲毫不感興趣,不然也會進入她的圈套。

那個女子低聲嗬斥:“這是古西夏國唯一的財產,而你是古西夏國皇族的遺脈,當然應該由你掌管。如果你想推辭,今夜就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自殺謝罪,不然絕對無法離開這裏。”

安田生苦笑起來:“真沒想到,我們還是走到了這一天,你逼著我接受皇族的血統,而我根本不願意這樣做,我隻想做一個普通人……至於崔衛東,咱們也不應該把他挾持到這裏,不如在半路上放了他,免得惹惱了葉開,引發更大的麻煩。照我說,咱們還是算了吧,大不了一起離開敦煌,從此以後四海為家,再也沒有人記得古西夏國留下了什麽?這些陰兵也永遠封存在這裏與世隔絕,最終消失。”

在我的印象中,安田生是一個怯懦而猥瑣的男人,沒想到他還是堅持了自己的誌向,關鍵時刻,沒有聽從那個女人的安排。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這些陰兵真的出現,的確沒有任何好處,更何況,一旦他的力量不足以掌控陰兵,遭到反噬,第一個死的就是他。

那個女子冷笑起來:“你為什麽總是想浪跡天涯?庸庸碌碌度過一生?祖宗給我們留下了這樣一筆巨大的財富,你卻不知道利用,隻想做個老老實實的平民百姓。我真懷疑,你的血脈裏麵根本沒有流淌古西夏國列祖列宗的英雄之血,恰恰相反,你跟他們完全不同——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你,我才真正應該浪跡天涯。”

這就是兩個人之間最大的分歧,一個強悍,一個懦弱,一個希望光宗耀祖,一個希望平淡度日。

假如把他們換一個身份,這個世界就和諧了。所以我現在有點可憐安田生,上天讓他在一個錯誤的時間降落在錯誤的地點,並且擁有了一個錯誤的身份,想當一個平庸度日的市民百姓都不可能。

我始終沒有聽到崔衛東的聲音,有些擔心,畢竟這兩個人即將操控陰兵,假如昏迷中的崔衛東受到陰兵的侵擾,恐怕無法全身而退。

就在此刻,我聽到地底深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呼嘯聲,仿佛是一大群猙獰惡鬼正在撞擊著鐵門,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

周鯤在我耳邊低聲說:“這種局麵恐怕不是我們能夠掌控的,還是趕緊撤離,搬來救兵再說……既然知道古西夏國陰兵在這裏,完全可以找白道人物幫忙……”

我搖搖頭,崔衛東就在這裏,此刻撤退,恐怕他有危險,再說這是江湖上的事情,根本不應該請白道人物介入。

我相信,憑自己的力量就能擺平安田生和那個女人。

當下最令我困惑的是,為什麽唐晶乘坐的那輛車會出現在這條路上?假如他們跟西夏陰兵有關係,那我更不能離開。

就在此刻,我突然聽到崔衛東的聲音:“安田生,我們來做一筆交易,既然你不想接受這些陰兵,那就幹脆把他們交給我,我有很多朋友對他感興趣,可以給你一大筆資金,讓你們從此移居海外,快樂無憂,永遠忘記發生在敦煌的事,到時候世界上也沒有人知道你們是西夏國的後代,不會強迫你做這個事情。今天晚上發生的事,隻要達成交易,就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會落入第三個人耳朵裏,你要的我都能給你,現在你不想要的,我都能全盤接受,怎麽樣?”

我不禁偷偷地歎了口氣,到了這種時刻,崔衛東仍然隻惦記著做生意,根本不顧個人的生死,他這種性格以後肯定會吃大虧。

那個女子哈哈大笑:“這些陰兵交給你,你以為自己是誰?能夠搞得定?實話告訴你吧,無論誰掌管陰兵,都會深受其害,隻有葉開天賦異稟,百邪不侵,我本來很看好他,但他不肯跟我們合作,這個機會錯過了就不可能再有了。你還想占便宜,簡直是想得太多了,今天晚上你的血正好能夠祭奠英雄,讓這些沉默了百年的西夏勇士們從此開始新的征程——”

我情不自禁地攥緊了雙拳,這個女子的做法實在驚人,如果她以活人獻祭,激發了陰兵的血腥和殘暴,那麽敦煌這片大地就會出現巨大危機,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得逞。

我推開了周鯤,進了柴房,掀開一張鐵皮蓋子,沿著台階走下去。

這裏非常潮濕,也十分陰冷,仿佛走進了一個冰庫,此刻,他們的聲音就從前麵的拐角後麵傳來。

崔衛東根本沒有露出絲毫恐懼,而是笑著跟那個女子討價還價:“這不過是一筆生意,隻要有合適的價格,大家達成一致就能交易。我不相信你們憑借著這些陰兵,就能夠重新掌管天下,還是醒醒吧,這都到了什麽時候了?別說是你們,就算是十萬大軍,百萬大軍,也會在頃刻間灰飛煙滅,不如找個合適的機會向海外轉手,賺到足夠的錢,至於他們拿著陰兵去幹什麽,就都跟你們無關了!”

崔衛東沒有做成西夏萬卷書的生意,本來十分沮喪,但現在發現了更大的商機,決定鋌而走險。

這種江湖尋寶者的特性在他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就仿佛是一個職業賭徒,隻要上了賭桌,不輸光最後一塊錢絕不離開,至少他現在還有賭的權利。

假如那個女子改變主意,崔衛東就能做成一筆大生意,從此以後成為江湖上名噪一時的大人物。

所以在某種角度上,我還是佩服他的冒險精神。

安田生突然叫起來:“既然現在有人接盤,我們就把陰兵交出去,趕緊離開敦煌……在這裏我實在呆夠了,西夏人在敦煌幾百年,這裏除了黃沙就是戈壁,簡直像人間地獄一樣,我們拿了錢去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開開心心過日子,永遠忘掉敦煌,不再回來。這就是現在我最想做的,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這樣做,把陰兵交給他,讓他去做生意……”

對於一個懦弱的男人來說,做出這種決定,最符合他的個性,可惜的是,陰兵是那個女人最後一個籌碼,不會輕易下注,也不會輕易轉手他人,這筆生意注定不會成功。

那個女人低聲冷笑:“你們以為陰兵就是商品,可以轉來轉去?全都錯了,全都錯了,他是古西夏國唯一的希望,將來能不能成就一番大事業,全都指著這些陰兵。我相信,三千陰兵能夠頂得過千軍萬馬,崔衛東,你有什麽膽量能夠吃下這筆交易?說說看,讓我聽聽究竟靠不靠譜?”

其實我也很想聽崔衛東究竟聯係了什麽人?竟然如此大手筆,能夠把古西夏國的陰兵全都買下來?

這隻黑旗軍在曆史上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就已經震驚中原,到了現在各門各派的玄學人士人才凋零,已經很少有人能夠控製陰兵,他想達成這筆交易,一定是聯絡了歐美那邊的奇人異事,江湖黑幫才肯出一大筆錢。

按照我的估算,至少要在十億以上。

崔衛東不再大笑,而是換了一種極其認真的口氣:“我聯係了一個朋友,他是歐美小國的領袖,需要這批人幫助他維持國家穩定,他願意出最高的價格,力壓群雄,達成這筆交易。你們隻要相信我,到時候拿到支票走人就可以了,其他的程序根本不用你們管,現在我很清楚,順著這條階梯下去就能見到陰兵,哈哈哈哈……”

崔衛東的確膽大包天,這麽多年的朋友,我了解他,隻要上了賭桌,他的賭徒天性就會發揮的淋漓盡致,不管對方給出多大的賭注,他也敢答應。

惡鬼嘶吼聲持續傳來,但是,崔衛東的心思都在買賣陰兵上,根本沒有感受到恐懼。

他把陰兵看成商品,的確高明,以至於讓安田生和那個女人都變得十分欽佩起來。

“好啊,崔衛東,你真是好一條江湖光棍……如果不是牽扯到西夏國最後的遺產,我或許真的可以跟你做這筆交易。不過,現在你打錯了算盤,三千陰兵足以掀翻整個江湖,我相信,任何歐美黑幫,都無法吃下黑旗軍,嘿嘿嘿嘿……”那個女子的聲音竟然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崔衛東冷笑了一聲:“意大利的黑手黨家族、紐約的坎特黑幫、加利福尼亞的狗頭牛仔幫……我隻說這三個名字,你掂量掂量,能不能吃下黑旗軍?總之,我剛剛說了,隻要你們點頭,把黑旗軍交給我,其它的都不要管了,明白不明白?”

他現在反客為主,氣勢上壓倒了對方兩人。

安田生歎了口氣:“不要廢話了,這件事早早決定下來,大家都輕鬆。”

我默默地站在暗影中,對於崔衛東認識又更深了一層。

“喂,安田生,萬卷書呢?既然你想交出陰兵黑旗軍,那萬卷書豈不也沒用了?三千陰兵萬卷書,涵蓋了古西夏國的族類精華,現在,全都交給我,我會給出一個合理價格——”

我默默地歎了口氣,崔衛東永遠不知道“止”字。

如果不能見好就收,恐怕即將帶來可怕變化。

“對啊,萬卷書——崔衛東,你想要萬卷書,真不知道你哪來的天大的膽子。三千陰兵萬卷書,雷霆震怒天子誅。沒有金剛鑽,還是不要攬瓷器活了……就憑你,嗬嗬,豈不是找死?”那個女子倒吸了一口涼氣,應該是驚歎於崔衛東的巨大野心。

“不要管了,給他,給他,給他,全都給他!”安田生絕望地叫起來。

他既然已經決定放棄西夏貴胄的身份,那麽,切割得越清楚越好,根本不管敦煌即將發生什麽。

我感覺到,如果崔衛東的胃口這麽大,此前我們任何共同的朋友,都無法接下這筆生意。

他列舉了三大著名黑幫,但黑幫隻是黑幫,拿到三千陰兵萬卷書以後,君子無罪,懷璧其罪,隻會引燃全體覆滅的導火索。

“先去看陰兵吧,我們西夏的黑旗軍曆史有名,能夠有幸看到他們的人寥寥無幾,今晚,你是最幸運的一個——”那個女人陰森森地笑起來。

“好,看看再說,先看貨,再定價,這才是買賣行當裏的規矩,哈哈哈哈……”崔衛東膽大包天,豪氣幹雲,跟從前那個他相比,簡直換了個人似的。

猛然間,我感到有陣陰風從腳下襲來,低頭一看,一股塵土隨著一道無形的旋風飛卷起來,很快就變成了一尺直徑、五尺高度的灰色怪物,在我麵前搖搖擺擺,躍動不停。

我不動聲色,緊貼著牆壁,任由那陣旋風從我身邊經過,衝向外麵。

古西夏國既然培養出黑旗軍,自然有駕馭陰兵之術。

靠近陰兵駐紮之地,各種邪魔外道層出不窮,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當下,我無法仔細判斷崔衛東的命理八字。如果他八字不夠硬,轉眼間就要陰魂附體,有性命之憂。

很快,拐角那邊沒了動靜。更遠處,有一道道鐵柵開鎖又關閉的哐當聲。

三個人的聲音再度響起時,變得模模糊糊,已經在百步開外。

我決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為了崔衛東,為了平息這場發生在敦煌江湖的怪案,我必須深入虎穴,赴湯蹈火,兩肋插刀,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