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猙獰死門,百邪不侵
我轉過拐角,進入一個八邊形的地下密室,最寬處大約十五步左右。
這裏以伏羲八卦的形製締造,我進來的路徑是生門,而斜對麵的另一個通道入口,則位於死門。
也就是說,那個女人、安田生和崔衛東此刻已經進入了“八卦死門”。
這間房子的四壁上掛著十幾塊壁毯,上麵的圖案極其古樸,使用的毛線也相當粗糲,竟然是有數百年曆史的古物。
既然這裏是古西夏國陰兵部隊黑旗軍的盤踞之地,那麽,有西夏地毯也不是一件怪事了。
我快速掃視,發現壁毯圖畫內容描述的竟然都是一些極其血腥的內容,有人遭到斬首,有人遭到淩遲,有人遭到車裂,有人遭到錘殺。
“是十八地獄死亡圖……”我打了個寒顫,猛然明白,這裏的一切都跟“陰曹地府”有關。
江湖上那麽多野心家企圖將“陰兵”據為己有,但實際接觸到這支神秘部隊,卻必須麵對種種匪夷所思的詭異東西。如果心理能力不夠強大,還沒得逞,就已經肝膽俱裂了。
“嗚嗷……嗷嗷……”一陣怪異叫聲從死門傳來。
這些聲音根本不是人類能夠偽裝出來的,反倒像是一群瀕死的昆蟲,張牙舞爪,猙獰蠕動,在彼此齧噬決鬥中,爆發出的蟲族天性嚎叫。
迄今為止,正派中人沒有一個見過陰兵,而邪派之中企圖借助陰兵力量橫行江湖的,全都自取滅亡。所以,即便是“玉門關下陰兵陣”那樣的大秘密,都從未真相大白過。
“葉開,葉開……”周鯤從後麵跟上來,踮著腳尖,聲音壓到最低。
我回過頭,看見她的臉已經因過度緊張而僵硬。
“葉開,我們走吧,剛剛在上麵,我看到旋風……旋風繞著我轉,裏麵的沙塵像一張青麵獠牙的鬼臉……這地方不是我們應該來的,我們還是走吧?”她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他們進了裏麵。”我向死門指了指。
死門內再次響起低沉而詭異的叫聲,伴隨著撞擊鐵柵欄的暴烈動靜。
周鯤臉色灰白,瑟瑟發抖:“葉開,線人剛剛傳來消息,這裏是……西夏和北宋交戰的萬人坑,起先西夏大勝,斬殺北宋俘虜三千人,來年,北宋大勝,斬殺西夏降卒七千人……我們走吧,萬人坑裏全都是無頭野鬼,數百年了,一到夏秋之交,就會出來害人。我們走吧,這事不是你我能擺平的,走吧,走吧……”
她用力拽我,但我已經決定,今晚必須把黑旗軍的事情弄清楚,讓安田生、那個女子的身份明明白白地揭示出來,再也不能任由他們在敦煌興妖作怪了。
“你上去,先把車子掉頭,在車上等我。如果發生危險,馬上回去,不要管任何人。”我冷靜地吩咐她。
周鯤極了,用力咬了咬嘴唇:“葉開,唐晶不在這裏,犯不著跟安田生他們交手。我們回去,請白道人馬救人,不行嗎?這裏太危險,我們……我們……”
“哈哈哈哈……”崔衛東的大笑聲從死門中傳來。
我鬆了口氣,他既然能笑出來,證明跟安田生等兩人談得就很融洽,能夠達成協議。
“是崔衛東,他在幹什麽?他,他想跟安田生做生意是嗎?他們到底是敵人還是朋友?”周鯤愣了,畢竟她不了解崔衛東,根本不知道這個人的行事作風。
崔衛東曾經跟我說過:“這個世界上,隻有‘生意’最大。如果有人打我一槍,我僥幸沒死,等我爬起來,如果大家還能合作,那就沒問題,坐下談生意,照樣可以合作。”
目前情況也是如此,他襲擊安田生,被對方反擊挾持到了這裏。一旦發現“陰兵是生意”,他立刻拋開此前所有的摩擦,坐下來認真談生意。
“我們走吧,崔衛東不需要我們救,或許連唐晶都不需要我們救,走吧,求你了葉開,走吧……”周鯤幾乎崩潰,眼中滾出熱淚。
我本來決定進入死門,一探究竟,但崔衛東毫發無傷,解決了我的後顧之憂,那我可以暫時後退,以退為進。
“好,走!”我跟周鯤立刻後退,到了院外,把車子開到村子後麵的暗影中。
敦煌之夜,並非完全寂靜。
戈壁灘上四季有風,風中裹著大大小小的沙粒,所以才能把雅丹魔鬼城那邊的砂岩“修剪”出各種奇奇怪怪的形狀。
敦煌是世界級的文化旅遊勝地,每年吸引那麽多遊客到這裏來,卻很少有人體驗敦煌的“夜文化”。
“如果沒有……葉開,如果沒有這麽多亂事就好了,這麽靜謐的夜,我們可以談文化、談風景、談電影……一想到這裏是古戰場萬人坑,想到西夏陰兵部隊黑旗軍,我就覺得毛骨悚然,甚至連敦煌城裏都不想待下去了。敦煌是我的家鄉,但剛剛看到旋風,我恍惚覺得,自己身處十八層地獄,隻想逃離,逃得越遠越好…………”周鯤挎著我的左臂,額頭抵住了我的肩膀。
樹欲靜而風不止——這才是江湖的常態。
我在江湖上奔走了那麽久,從未想過停下來,去過一段歲月靜好的日子。
葉氏家族的繁榮重擔死死壓在我肩上,讓我片刻不敢放鬆。
周鯤跟唐晶相比,她正派大氣,積極向上,所有人都覺得,她一定能成為一個白道上很好的領袖,而唐晶卻表現得非常靈動,具有強烈的創新精神,大事不拘小節,更容易成為卓爾不群的創新者。
崔衛東說過,他替我做的選擇,是唐晶而不是周鯤。
後麵,隔著一條街,車燈光柱亮起來。
“他們要走了,我們怎麽辦?”周鯤問。
“我可以跟崔衛東再談談,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他的朋友我全都認識,無論任何人購買黑旗軍,我都會得到消息。到那時,我至少能引導這件事,向最好的方向發展。”我已經想好了對策,能夠座談的絕不火拚,能夠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絕不訴諸於暴力武力。
我希望崔衛東明白,敦煌不是法外之地。
如果他強行攫取黑旗軍帶來的巨大財富,操之過急,恐怕必敗。
一直等到崔衛東他們的車子離開,我和周鯤才重新回到那個院子。
現在柴房裏沒有一絲燈光,四周黑漆漆的,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墳墓,村子裏的其他住戶也沒有任何燈光,甚至這裏都沒有狗叫。
周鯤打了個寒顫:“葉開,感覺這裏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地,每個院子都是一個墳頭……”
此前我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當周鯤把車頭稍稍扭轉,光柱對準其中一家大門的時候才發現,兩扇黑漆大門上交叉貼著封條,封條上用紅色的朱砂寫滿了詭異的符咒。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裏的確是墳地,雖然表麵上有院牆,有房屋,其實每一家院子裏全都是墳頭。
周鯤的線人給的資料並不完整,他以為這裏是個村子,實際是一大片墳地。
“葉開,我們趕緊走吧,這裏實在太恐怖了。”
我苦笑起來,今天晚上追蹤了這麽長時間,竟然被對方領著我們進了墳地,想想這也符合邏輯,隻有墳地下麵駐紮著陰兵部隊,才符合奇門遁甲的基本手法,如果把陰兵放在一個正常的村子裏,整個村的百姓恐怕都要被其所害。
古代風水學每一種都是道理,古人經過了數百年的潛心研究,得出的規律,每一條都是真理。
周鯤開車,我們離開了這個墳地村子,重新上了大路。
她把車子停在路邊,雙手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臉色蒼白如紙。
“葉開,真是想不到,今天晚上我們在墳地裏過了半夜,假如他們再不離開,就真的壞事了,我覺得現在渾身發冷,就好像被鬼魂附體一樣……”
我握住了她的手,讓她冷靜,很多時候幻由心生,隻要心理強大,可以抵抗一切外來力量的侵襲,就沒有任何值得擔憂之處。
遠遠的對麵來了一輛車,車燈光柱非常強勁,一看知道是進口車,周鯤鬆了口氣:“最起碼這裏還有車輛經過,不僅僅是我們這一輛車。”
我向前望著,覺得那輛車非常熟悉,竟然又是卸掉了牌照的那輛黑色越野車,我們兩個關掉了車燈,從右側車門離開了車子,隱藏在路邊的樹林裏。
那輛車到了我們這邊,緩緩停下,然後四個彪形大漢下車,繞著我們的車子轉了兩圈。
我顧不得看他們,隻是看著車子裏麵,現在裏麵沒有人,也找不到唐晶。
我忽然想,既然今天晚上發生了這麽多詭異的事,不如直接打破常規,抓住這些人問個清楚。
我叮囑周鯤躲在後麵,然後一個人向右側迂回,上了大路,繞到他們的車子旁邊。
現在車裏的確沒人,我歎了口氣,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之前見到這輛車的時候,唐晶也不在裏麵。
等到四個大漢往回走的時候,我突然殺出去,拳打腳踢,把四個人打倒在地,然後從車上找到繩子把他們綁起來。
荒郊野外沒有車經過,不管我做什麽也不會有人發現。
我拔出了小刀,頂在一個大漢的脖子上:“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跟蹤我?此前你們的車上是不是還有一個人?”
我沒有提唐晶的名字,隻是試探性地提問。
那個大漢起初態度囂張,但是一旦意識到刀刃壓在脖子上,態度立刻緩和下來:“英雄饒命,我們隻是奉命行事。車上隻有我們四個,根本沒有旁人,此前我們見麵,你的車差一點就把我們的車別到溝裏去,所以這口氣咽不下去,才繼續向這邊尋找,想要報複。”
我輕輕拍了拍那輛車:“之前我們見麵,明明看到有一個女的坐在你們兩個中間,就在後排上,那是我朋友唐晶,現在她去了哪裏?”
四個大漢一起抬頭望著我,然後一起搖頭:“這個車上隻有我們四個人,從白天到現在沒有第五個,你一定是看花了眼。”
我拍打著自己的額頭,讓自己變得清醒一些,腦子裏反複回憶當時的場景,當時我明明看見唐晶在裏麵,其中一個大漢拿出了雙管獵槍,情況極度危險,所以我們才緊急刹車,躲過一劫。
這輛車的後座非常寬大,坐三個人綽綽有餘,更何況唐晶是一個身材削瘦的女孩子,坐在兩個人中間並不擁擠。
“你們最好說實話,我現在就在找唐晶,她被人挾持,下落不明,我的線人說她曾經出現在這輛車上,而且我親眼看見——”
一個大漢突然反問:“你是不是見鬼了,我們剛剛都說了,這輛車上隻有四個人,沒有第五個。更何況,如果你的朋友在我們車上,我們怎麽會不知道,怎麽會看不見?”
我無法回答他,似乎知道自己有可能看花了眼,可是過去從未犯過這樣的錯誤,兩輛車近在咫尺,我和唐晶之間的距離不過是五米左右,怎麽可能看花眼?隻不過當時她沒有回頭,一直向前望著,就連我大聲呼叫也無動於衷。
周鯤突然叫起來:“葉開,不要再問了,這件事一定有蹊蹺!”
她已經悄悄的從樹林裏出來,走到了我們車子旁邊,聲音變得無比顫抖。
我明白她在想什麽,她認為我見鬼了,看到了一個根本不可能出現的人,唐晶一定不在車上。
我隻能放棄了繼續逼問,四個大漢的來曆很容易就能知道,讓周鯤的線人去打聽,跟這些人的身份一一印證也就是了,最令人費解的是,我在關鍵時刻看到了幻覺,犯下了從來沒有犯過的錯誤。
我把四個人隔開,兩個放在路的東邊,兩個放在路的西邊,然後用刀子指著他們小聲詢問,最終確定四個人口徑一致,車上隻有四個,沒有第五個,他們根本不知道我見到的那件事。
當然,以唐晶在敦煌的名氣,他們知道這個人,可是沒有利益關係,他們根本沒有必要綁架唐晶,四個人的共同觀點就是——我見鬼了!
敦煌這地方非常奇怪,不管是鬼打牆,還是見鬼丟魂,相當常見,即便是現在繁華熱鬧的敦煌城裏麵,還是經常發生夜哭郎之類的咄咄怪事。
到了這時候,我已經無法繼續逼問他們,再說下去就連周鯤也懷疑我腦子出了問題。
我放開了四個人,讓他們趕緊離開,這場誤會就此解開,大家互不相欠,下一次如果他們再跟蹤,絕對饒不了他們。
事情就這樣解決,似乎化解了一段危機,可是在我內心深處總覺得自己不可能看錯,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魂,誰都無法做出權威性的判定。
周鯤叫起來:“葉開,我們回去吧,或許此刻崔衛東已經回到酒店,你想跟他談什麽?慢慢談就是。”
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再次回到那所院子,看看黑旗軍。
周鯤大驚失色:“葉開,絕對不行,我們剛剛脫離危險,現在你又想殺個回馬槍,簡直太不理智了,我強烈反對!你要想知道地下室裏的情況,直接回去問崔衛東也就是了,現在強行冒險沒有任何意義,咱們上車先回敦煌再說!”
我隻能服從她的意思,既然現在根本沒有發生唐晶出現的事,我們再往玉門關方向追下去也毫無意義,安田生和那個女子的目標就是剛才的墳地村莊,現在趕回敦煌照樣能解決問題。
我們兩個原路返回,周鯤的雙手一直在發抖,我隻好握著她的手腕,幫助她把住方向盤。
“葉開,真想不到你此前說的有鼻子有眼,現在卻是見鬼了,如果你太思念唐晶,最好能服用一些藥物,讓自己鎮定下來,而不是疑神疑鬼。今天兩輛車險些撞在一起,想想就後怕……”
我知道她真正害怕的不是撞車,而是那個布滿了墳地的院子,安田生和那個女人把兩國交戰的萬人坑當成了駐紮陰兵部隊的絕妙地點,看起來西夏智慧真的是無窮的。
車子進了敦煌城,周鯤終於深深地鬆了口氣:“葉開能夠回到這裏來,我覺得自己的魂兒終於回來了,剛才簡直要把人嚇死,我那些線人沒有弄清情況就盲目的指揮,把我帶到墳地裏去,這些人每天都拿我的錢,真恨不得讓他們去死,哈哈哈哈……”
周鯤用笑聲驅散了自己的恐懼,渾身的顫抖停止了,我忽然覺得她的生活令人憐憫。
如果沒有唐晶出現這麽大的麻煩,周鯤應該在辦公室裏喝茶開會,過得十分舒心,並且隻要幹得好還能獲得晉升。
如今,敦煌城外鬼哭狼嚎,西夏國的陰兵部隊馬上就要浮出水麵,而這些事都跟周鯤有關,更尷尬的是如果她向上匯報,手裏沒有真憑實據,白道上的人肯定容不下她,覺得她聳人聽聞,嘩眾取寵,最終影響她的前途。
假如她不說,崔衛東和安田生達成了交易,那麽這隻陰兵部隊將會成為全世界的災難,思前想後,她無論怎麽做都是錯,這就是人生的最大悲哀。
車子到了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周鯤抓著方向盤,似乎不想立刻下車:“葉開,我想再跟你澄清一下,兩輛車幾乎相撞的時候,你真的看到唐晶了嗎?現在你能不能肯定自己當時是看花了眼,心裏太想念她,以至於覺得她正處在危險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