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為師當如老爺子

最主要的是,完不成就要扣一個職業特殊技能,他現在總共就一個,把“名師之眼”扣了……

咦?扣了就扣了唄,對他來說影響也不大。

這“名師之眼”他大概摸清楚了,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個宗旨:發現優勢、因材施教。提前知道這學生資質咋樣,最有潛力的方向是什麽,然後去針對性的教學。

不過楊正東從來不太喜歡這種方法,他看來“因材施教”遠不如“有教無類”,隻要學生認真想學,那麽老師就應該用心去教。

因材施教雖然好,但有時候也容易把學生分為三六九等,資質好的學生誰都喜歡,那一直不好難道就不應該好好去教嗎?想通這個事情,楊正東很放鬆的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他就從門口一邊摸出一兜子黃紙,今天是老爺子伏三,得去墳上燒個紙。

本來他不是很清楚這事,不過昨天王胖子在的時候提醒了,所以他早早起來準備去燒紙。

雖然他已經不是原來的楊正東了,但這感情卻深入到血液裏的,去墳上燒紙也是對老人的一個懷念。

初夏的山村,天氣還不算太熱,很多人已經趁著早上涼爽,到了地裏幹活去了。

這一季冬小麥基本都已經完成收割,地裏留著不少高高低低的麥茬。秋玉米卻很多人還沒播種,這裏也沒有播種機,一般都是人工在種。

現在地裏這些村民,趕大早過來,不是在拾割麥子掉落的麥穗,就是兩人一組的在播種玉米。楊正東這一路,就碰到不少村裏人打招呼。

正好他借這個機會,把點名冊上有孩子上學的家庭確定了七八家。聽說楊正東接班當老師,村民們更熱情了幾分,倒也不是故意巴結他要照顧什麽的,就是發自內心的對老師這個職業有種天然的尊敬。

老爺子的墳在河灘不遠處,也是他們老楊家的祖墳所在,正好墳地埋在楊建國的地裏,所以分家的時候,才會提出要補償,這也是村裏的慣例了。

村裏一般都是土葬,一個墳占一大塊的地,這塊地不能種糧食,村裏人對土地又珍惜,可是老人去世又不能不埋,選墳地看風水看到誰的地裏,就得埋到哪塊地。

但是這塊地主家就可以提出補償,一般也就一千幾百的,是那麽個意思,求個心理安慰。

雖然楊正東從心裏不太讚成這種土葬,但是傳承幾千年的風俗如此,他也不能說什麽。

到了老爺子的墳上,楊正東竟然發現這裏燒了紙,而且看樣子數量還不少,周圍都是燒完後留下的灰燼,隻不過處理的很好,周圍也挖了防火帶,保證不會因為燒紙引起火,點燃地裏剩下的麥茬。

他有些奇怪這些都是誰燒的,老爺子沒閨女,楊建國一家又在縣城,就算燒紙也不可能這麽早過來。

猜不出來他索性也不猜了,把燒完那些灰弄了一下,然後就著把紙掏出來擺上,用火柴點燃,一點一點的往火裏放。

“爺爺您老放心的享福吧,雖然我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正東了,但還是你孫子,以後過年過節的都會過來看看你,替他給您老多燒點花用的。”

“還有啊,老支書讓我接了班,以後教村裏孩子讀書,您也能放心了,起碼我曾經也是省重點小學的特級教師,肯定不會丟了您老的人!”

“以後沒錢了就托個夢過來,我給您老燒過去,辛苦一輩子了,也沒享過福,到下邊別舍不得,該花就花。回頭等一億、十億麵值的冥幣出來,我給你多弄點。聽說那邊還是封建製度,有錢了你在那邊建個別野,然後找幾個年輕漂亮的小丫鬟伺候著,也享點福!”

楊正東蹲在那,一邊往裏麵放紙一邊念叨,這還是學地球時他爸當初給爺爺燒紙,邊燒邊念叨幾句,也算是對老人的思念。

他前世的時候看過關於死亡的一段名言,張愛玲說:“一個人一生中會死三次,第一次是腦死亡,意味著身體死了。第二次是葬禮,意味著在社會中死了。第三次是遺忘,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想起你了,那就是完完全全地死透了。”

看著眼前這個不大的墳塋,不禁想到了他自個,也不知道地球上的他死了之後,有沒有這個待遇讓人記住。

可能也隻有他的父母會傷心欲絕吧,都有點後悔當初沒有聽話早點結婚,估計二老也是很失望吧。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聽見後麵有腳步聲傳來,楊正東起身看到,幾個村民正從地頭兒走過來。

“正東,這麽早給楊老師燒紙啊!”

領頭的人打著招呼說。

“是金山叔啊,你們咋過來了?”

這些人楊正東認識,都是村裏的一些人,扛著農具還有種子啥的,手裏都拎著一捆黃紙。

“這不楊老師伏三,下地路過給他老人家燒個紙,俺幾個都是楊老師的學生。”

說完,梁金山幾人把東西放下,然後打開黃紙,分開給老爺子燒起紙來。

“當初要不是恁爺,說不定早都沒了我了。那時候還小,啥也不懂,就知道調皮搗蛋,沒少氣楊老師。有次夏天大暴雨坑裏水挺多,我就跑裏麵遊泳,誰知道那坑淨沙窩,一沒注意陷進去出不來了,正好恁爺過來,把我撈出來了,算是救了我一命!”

梁金山一邊燒紙一邊給楊正東嘮叨著說。

“可不是,那年你真把大家夥嚇壞了,忽的人看不見了,隻見水麵咕嘟泡泡,還是我看見楊老師喊他過來的。要說調皮搗蛋,我也差不了多少,給老師水杯放蟲子,鞋裏麵藏死老鼠都幹過。楊老師都知道,但是一直沒說過。有次從樹上摔下來腿斷了,楊老師抱著我沒停氣兒跑了五裏多地,讓醫生保住了我的腿。俺爹後來跟我說,幸好時間來得及,不然就得一輩子當瘸子了。”

這是王家一個大爺輩兒的,接著梁金山的話說。

“我也是受過楊老師恩惠,當時家裏窮孩子多,俺爹說要把我送人,起碼能討口飽飯吃。那時候記得才剛上一年級,是楊老師跑到俺家,說服了俺爹娘,才沒送人。後來才知道楊老師每個月給俺家送三十斤麵,才把我留下的,我吃楊老師給的飯一直到十五,也算是楊老師把我養大的了。”

梁家另外一個叔,也歎了口氣說道,說完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抹掉下來的淚水。

“哪個不是啊,那會上學的時候,基本上所有人都受過楊老師的照顧。俺娘死的早,俺爹好喝酒,都沒人管我。上學時連鞋都沒有,都十來歲了還光著腳跑,第一雙鞋都是楊老師給我的!”

旁邊孫家一位叔叔,拿起一張紙就著火點了支煙,然後繼續把黃紙扔進去。

“老三,咱們那年代哪個沒受過楊老師恩惠,建軍的衣服我都穿過好幾件,還有學校旁邊那塊地,楊老師為啥總是種上紅薯,還不是看咱們吃不飽,特意給咱留得零嘴,哪一年那紅薯最後能剩下,不都讓咱這幫子半大小子當時給吃了,還以為楊老師不知道,其實都是給咱種的。”

“這事你咋知道的?快說說。”

旁邊幾個人好像還不知道這回事,都驚訝問他。

“有次楊老師跟俺爹喝酒,我偷聽見的。俺爹問他你那塊開荒地也不賴,老種紅薯幹啥?憑白的都讓那幫小兔崽子給毀壞了,種點糧食起碼能打幾百斤,夠一家人吃半年了。楊老師咋回答你們知道嗎?楊老師說咋能不知道那幫小家夥偷吃,就是給他們準備的。村裏窮,孩子們都吃不飽,半大小子又多,不吃飽飯哪能長個兒。種上紅薯,他們餓了也有個零嘴填補,反正就一畝地,沒它窮不到哪去,有它也富不了,還不如用到孩子們身上,當時我就趴被窩蒙住頭哭起來了。”

“那咋這麽多年沒聽你說過啊?”

“楊老師說了一句話,他說孩子們別看一個比一個皮,可都有自尊心,偷吃不是啥光彩事,千萬別說出去,就讓他們覺得沒人知道就行了。”

“哎呀,歲數大了,有些事不能想了。楊老師這走了也好,這一輩子光為村裏這幫子了,也沒個爭氣的考出個大學生,有點對不住他老人家。不能想了,走吧咱!”

梁金山抹了抹眼睛,使勁將流淚的感覺咽下去,站起身向地頭兒走去。

楊正東跟了送了幾步,又返回墳上,今天這些人的對話讓他受衝擊挺大的。

老爺子雖然不像那些桃李滿天下的老先生一樣,世代受後人敬仰,但老爺子一聲雖默默無聞,卻一樣讓村裏幾十年知識的火種不斷,這種貢獻同樣也很偉大。

為師當如老爺子,老爺子這種人雖然不會說萬古流芳,也起碼活在幾代人心裏了,是屬於“死”的最晚的那類人。

“老爺子,我懂您!咱們都是做老師的,能做到你這種程度的純粹老師,我覺得您這輩子值了,您絕對是真正的老師,心底無私、踏實教書,我會接過您老這一棒的。”

楊正東蹲在墳頭,把剩下的黃紙都扔進火堆裏,然後鄭重的在老爺子墳前承諾道。他不知道自個能不能做到老爺子那樣,但也絕對會用心去做好,做好這個普通卻又不普通的職業,盡力去傳道授業。

等所有紙都燒盡,一股微風吹過,紙灰飄飄****的向著上方飄去。楊正東看著這滿天的紙灰中,隱約正看到老爺子笑容滿麵的看著他,輕輕點頭回應。

楊正東起身笑了笑,拍了拍身上落的灰和土,擺擺手轉頭向大路上走去,挺拔的背影中,好像有一種堅定從身上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