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詞回府時,已是華燈初上。不出所料,蕭珩囿於公事,尚未歸來。

她換了衣裳,去給王氏請安,王氏今日麵色和悅:“是你一番孝心,很好。”又道:“婷兒明日過府探望。我已囑咐廚房記得做幾樣她愛吃的菜,你前日送來的幾樣點心,我嚐著滋味甚好,樣子也新奇,明日一並做上罷。”

“好。”清詞笑意吟吟應了,又躊躇道:“隻是聽說妹妹有孕在身,兒媳不知有沒有什麽孕婦不能吃的。”

“是這個理兒。”王氏也想起了這一茬,她皺眉道:“明早你擬了單子,先給李嬤嬤看看,她有經驗。”

“還是母親思慮周全。”孕婦金貴,王婷嬌氣,清詞可不想明日出什麽紕漏,李嬤嬤是王氏的陪嫁,本就出自武寧侯府,有她背書,王婷應該會滿意吧。

因下了一場雨,夜裏更涼了一些,清詞緊了緊身上的雲絲披風,心頭忽然掠過一陣孤寂之感。

“也不知表姑娘出嫁了,性子還是不是如先前那般。”知微嘀咕了一句。

“嫁人了,總該懂事了罷。”清詞語聲悠悠,不懂事,頭疼的也不是她和定國公府。

回了安瀾院,知宜道蕭珩已遣人送了消息,這幾日不回府了。

當著眾人的麵,該有的關心還是要表示一下的:“如今夜裏涼了,可給世子帶了衣服?”說著,清詞命知宜整理了幾件衣物,收拾了交給來人帶給蕭珩。

臨睡前,清詞腦中閃過白衣僧人的身影:這人莫非是空塵法師?而嘉陽公主上山,也是意在空塵法師嗎?畢竟,那張臉,實在太過驚豔,而嘉陽公主的癖好,在京中也不是秘密。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清詞臉上發熱,啐了自己一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才和嘉陽公主呆了半日,這都想了些什麽。

*

次日一早,清詞先與李嬤嬤斟酌了午宴單子,才去文暉堂,走到廊下,便傳出了一陣歡聲笑語。

小丫鬟掀了簾子,一陣香氣撲入清詞鼻端,不是王氏所日愛用的香。清詞不禁皺眉,王婷懷著孕,怎麽還用這麽濃烈霸道的香氣?

王氏坐在上首,左邊坐著王婷,她穿著淺金桃紅二色撒花褙子,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粉麵朱唇,氣色紅潤,許是因為有孕的緣故,較先前豐腴了不少,看著很是嬌媚。

看到清詞進屋,王婷抬眼打量了下,剛要開口,王氏右手邊坐的蕭以晴已從座位上起身,親熱地過去問:“嫂子怎麽才來呀?”

王婷貝齒輕咬,酸溜溜道:“晴妹妹見了表嫂,就看不到表姐了,如今和表嫂好得一個人似的。”

蕭以晴轉頭衝王婷眨了眨眼:“嫂子是嫡嫡親的,表姐也是嫡嫡親的,這不已陪著表姐說了半日話嘛,自然要和嫂子親香親香。”

“晴妹妹這張小嘴呀,可真甜。”王婷撇了撇嘴,但也沒再說什麽。

清詞請安落座後,才發現屋裏不還有個陌生的姑娘,也是十七八的年紀。緋色衫子單薄,係一條粉霞色藕絲紗織百褶裙,生得玉軟花柔,一雙眼睛水遮霧繞,看著人便含了三分情意。

這姑娘長相清麗,身材卻凹凸有致,纖腰一握,嫋嫋動人。

清詞腦海中閃過“天生尤物”這個詞兒。

“這位妹妹有些眼生?”清詞抿了口茶,問道。

王婷就等著她問這句話了,她撒嬌地往王氏身旁靠了靠:“方才正說著要請姑母幫忙呢。”

原來這姑娘姓姚,是成國公夫人遠房表妹家的姑娘,說一聲親戚,卻是出了五服了。隻是原先她娘在閨中時和成國公夫人有過來往,父母雙亡後,沒奈何投奔了過來。偌大的國公府,倒不缺這一碗飯,隻是這姑娘的身份和年紀,正是議親的時候,偏還長了副好顏色,卻讓成國公夫人犯了難。

一句話:高不成低不就。

王婷的夫君,是成國公的小兒子,與世子差著十幾歲。因國公夫人懷他的時候便已年逾四十,是妥妥的高齡產婦,不想又是個兒子,倒是意外之喜,是以對幼子很是寵愛。但幼子成親後,她已不愛出門應酬,為姚姑娘找夫家的任務,就著落在幾個兒媳婦身上了。

王婷是小兒媳婦,慣會奉承伯母,一進門沒過多久又懷了孕,國公夫人又多了幾分看重。她生性好動,懷孕以來可把她悶壞了,好不容易熬過了三個月,便借著給姚姑娘相看的借口出了門。國公夫人覺得三個月的胎也是穩了,再者,武寧侯府和定國公府都是武將出身,麾下有不少軍士,存著這樣的心思,便痛快允了。

其實王婷另有打算。

她瞥了眼姚姑娘嬌美的臉龐,笑對王氏道:“便是這樣,所以今日婷兒過來煩姑母了。”

姚姑娘麵色微紅,嫋嫋婷婷走上前去,給王氏和清詞請了安。

王氏皺了眉,以她的眼光看,這姑娘長得太妖媚了些,尤其是那眼神,看人一眼,如同帶著小勾子。雖如此想著,她麵上不動聲色,從頭上拔下一根累絲嵌珠點翠金釵,含笑插到姚姑娘的鬢上:“真是好個模樣,可得細細找個相當的。”

清詞跟著從腕上擼了個水頭極好的碧玉鐲子,套在姚姑娘的手腕上:“這鐲子顏色很襯妹妹。”

她未出嫁時,不喜帶這些頭麵飾物,總覺得累贅。待到了京城,看見貴夫人們都是滿頭珠釵,還在心裏腹誹,後來出入各種宴席多了,才知曉這其中的用處,於是入鄉隨俗。

姚姑娘趕緊道謝。

王婷看出王氏並沒有往那方麵想的意思,又當著清詞和以晴的麵不好說什麽,她眼珠轉了一轉:“說起來,這懷了孕,口味就變了。我這幾日總想著原先在府裏時,表嫂親手做的一道桂花酥酪,使了人去做,總不是那個味兒,今兒就舔著臉登了門。”

王氏故作生氣,拍了拍王婷的手:“還當你是來看姑母的,原來是來解饞的!”

“是和姑母親近,才不見外的。”王婷抱著王氏的手臂不依。

“說起來,懷孕了胃口是會變,平日不喜的東西,忽然抓耳撓腮地想。我有晴姐兒的時候,正是冬日裏,那一日忽地想吃葡萄,可去哪兒找呢?”王氏感慨道,“國公爺找了大半城,好不容易從韓侯府尋摸了一些,吃了口才算了了心事。”

“國公爺對姑母可真好。”王婷嬌笑道。

清詞暗暗皺眉,因她覺得有些甜膩,今日安排的細點,恰恰沒有這一道。不過,她也看出來,王婷應是有些話要和王氏說,不想讓她聽到,才把她支開。她與王婷一向也不話不投機,聞言就勢起身:“那我去廚房準備一下。”

蕭以晴笑道:“表姐輕易不上門,一上門便支使嫂子,嫂子忙了一上午,這才坐下飲了不到半盞茶呢。”

清詞心中一暖,蕭珩是塊捂不熱的冰,蕭以晴這小姑子還是很給力的。

“孕婦最大,況這道點心說難不難,說簡單倒也簡單,不算複雜,表妹雖說是客,但也是自家人,嫂子怎麽也得讓你吃上。正好也去看看其他的菜色準備的如何了。”清詞笑道。

“好孩子,辛苦你了。”王氏心中滿意,兒媳婦還是很識大體的。

“我和嫂子一起。”蕭以晴跳了起來,追著清詞出了門。看表姐的樣子,肯定有話想和母親私下說,正好她也坐得悶了。

“慢點,你看看還有沒有女孩子的樣子!”王氏氣道,這孩子被國公爺寵壞了。

王婷卻覺著清詞的話裏帶了刺,撅了撅嘴,但是清詞和以晴都走開了,正合了她的意,她也不想浪費時間,遂笑道:“表妹年紀還小,正是活潑的時候,姑母也別總拘著她。”

她看了姚可兒一眼,道:“你是第一次來,去逛逛國公府後頭的園子罷。”

連枝忙道:“奴婢帶著姑娘去。”

待支走了姚姑娘,王婷才抱著王氏的胳膊,親親熱熱道:“自婷兒出嫁,還沒見過姑母呢,今日來,正好和姑母說說話兒。”

“您是知道的,我娘她一顆心,都撲在我哥身上了,我自小是拿姑母當母親看的,還以為能長長久久陪在姑母身邊的。”

王氏也有些難過,然而早已男婚女嫁,隻得安慰道:“姻緣是天注定,這也是無可奈何。何況你母親給你仔細選了女婿,我瞧著,那孩子一表人才的,性子活泛,年紀和你也相配。小夫妻熟悉了脾性,日子就越過越順了。”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王婷冷笑:韓少宇也就是個空有個好皮囊罷了,成婚不到三個月,本性就露了出來。她的陪嫁丫頭,哪一個他沒有撩撥過。後來,借口她懷著孕,把原先遣到莊子上的兩個通房又接了回來,根本不到她屋子裏來。她不想讓妯娌們看了笑話,隻得咬牙,順手推舟,抬了韓少宇一直眼饞卻未到手的一個陪嫁丫頭做了通房,這才留住了韓少宇。

誰知來了個姚可兒,又勾走了韓少宇的魂。府裏兄弟幾個,唯獨他動了色心,自那日在後花園,她看見這色胚撿起姚可兒丟下的帕子,失魂落魄地放在鼻前嗅著,又珍重地藏在了懷裏,她就知道,姚可兒絕不能留在成國公府了。

這樣的人,怎麽能與表哥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躺在他身邊,她都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