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她怎麽可能為了一棵樹,放棄整個森林呢?

她幹脆利落地拒絕了他,他似被徹底傷了心,冷笑連連,想裝作不在意地離開,卻撞了桌角,踉蹌而去。

然而,從那之後,裴瑾沒再找過她,便是遇到,他淡淡掠過她的眼神,絲毫不錯的禮儀,也將她視為了陌生人。

午夜夢回,她偶爾會想起他,想起那灼熱專注的眼神,強健有力的手臂,畢竟裴瑾是武將,這滋味還是令人回味的。

是以,三年之後,裴瑾突如起來的邀約,她才會在僅僅思索一瞬後,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

“裴郎,三年了,你的心意竟絲毫未變,真是令本宮感動呢。”嘉陽公主纖細的手指撫過裴瑾俊美的五官,聲音蝕骨銷魂。

“微臣對公主的心意,一如初見之時。”裴瑾笑得不羈,眸光卻是熾熱的,握住嘉陽公主細滑柔嫩的手,按在自己的臉上。

“聽說,貴府老夫人曾放話,你若是要娶本宮,便是逼她去死;貴府老侯爺亦曾有言,你若是再往公主府一步,便打斷了腿,逐出家門。裴郎為了本宮,竟要做這不忠不孝之人麽?”

“還是說,裴郎如今改了主意,也想做本宮的麵首呢?”

裴瑾還沒來及感受這細滑柔嫩的肌膚觸感,這纖纖十指已變成了耳光,冰冷地落在他的臉上:“本宮萬萬沒想到,本宮今日竟與侄女爭夫,你是嫌本宮在京中的名聲太好了麽?”

“公主還在意名聲嗎?”裴瑾笑得溫柔,言辭卻如刀。

“若不是公主,安國公府怎能幹休呢?”

嘉陽公主定定看著裴瑾,半晌才輕聲一笑:“本宮睡了你,你也利用了本宮,咱們扯平了,兩清,很好。”言罷,她再無一絲留戀地轉身離去。

看著那娉婷動人的身影漸漸遠去,裴瑾摸了摸臉,疼。

*

“奴婢冒昧,夫人還要稍微彎一下身子。”華蕊幫清詞換好了宮人的衣服,刻意為她梳了厚厚的劉海,端詳片刻,出言提點道,“我們尋常走路都是小步快走,看人的時候眼光稍微往下,對,夫人小心點就不會漏出破綻。”

華蕊麵上含笑,內心是欲哭無淚的。公主做事,向來由著性子也就罷了。這位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看著性子持重,卻也是個做事大膽不計後果的。若是萬一被人認出......這餿主意還是她出的!

孟清詞在鏡子前轉了轉身,這是一身藕粉色公主府中普通侍女的製式衣服,又梳了一個齊眉劉海,遮住了大半麵容,麵上撲了黃粉,讓原本白得透明的膚色不是那麽顯眼,若是再弓腰低頭,便隻露出一個下巴,等閑人看不出,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搖身一變,成了嘉陽公主的心腹侍女華音。

孟清詞甚是滿意。

“多謝華蕊姐姐費心。”她握著華蕊的手,腕上的南紅瑪瑙串子順勢滑到了華蕊的手中。

“夫人.....”華蕊待要推卻,卻被清詞按住了手心,她笑道“姐姐膚色白皙,這南紅瑪瑙雖不甚貴重,難得的是顏色純淨,正襯姐姐,望姐姐不要推辭,公主與姐姐的一番心意,清詞銘感在心。。”

“奴婢怎麽敢當?”

“現下我便是姐姐身旁的華音,還請姐姐不吝指教。”清詞語聲誠摯。

“夫人不嫌奴婢冒昧就好。”華蕊隻得受了,又為清詞整理了一番儀容,才帶著她去見嘉陽公主。

*

那日楓林偶遇未及細說,後來嘉陽公主命人傳了話來,按照孟清詞描摹的音容相貌,她在睿王府尋到了一個幾分肖似的宮人,如今在孫側妃的院子裏服侍,隻是側妃都輕易不得出府,何況她的侍女呢。

然而,定國公府與睿王府並無往來,睿王的正妃鄧氏又因幼子夭亡臥病在床,睿王府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舉辦過宴會了,身為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她並沒有上門的理由。

是華蕊隨口道了句,莫如扮成嘉陽公主的侍女,隨公主入府。畢竟,公主探望生病的弟媳,最名正言順不過。嘉陽公主是眾星捧月的所在,誰又會在意她身旁的侍女呢?且公主身旁華音性子內斂,隻是管著公主的衣裳首飾,等閑不隨公主出府,很是臉生。

華蕊萬萬沒想到,公主和孟夫人愉快地采納了她的提議,估計她們自己也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了。

嘉陽公主亦已裝扮完畢,她繞著清詞轉了一圈,疑惑道:“別的尚好,隻是你的臉色......”

“用暗色的粉多掃了幾遍。”孟清詞也是無奈。

“倒是個辦法,隻是有些委屈我們的世子夫人了。”嘉陽公主點頭道。,

對清詞來說,隻要能見到顧紜,這點小小的委屈算得了什麽呢?

“走吧。”嘉陽公主道,清詞便與華蕊一起,上了公主的預禦製馬車。

馬車上,清詞便坐立不安,嘉陽公主見她神思不屬,一會兒打翻了茶盞,一會兒拿倒了書,歎道:“淡定點,你在本宮麵前,不也很自如嗎?”

清詞赧然一笑:“忽然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內心的喜悅情掩都掩不住。

嘉陽公主撫額:“你莫要再做什麽了,一會兒跟著華蕊,本宮都安排好了。”又道:“隻是你也莫抱太多希望,尋的人說,王府裏並沒有那般美貌的女子,但最善刺繡的便是這個喚作樂芸的女子,如今在孫側妃院裏當差。”

“公主的意思,我明白。”清詞鄭重應了。

她心中覺得八九不離十,因記憶裏,顧紜起初就是在孫側妃的院子裏當差。

*

睿王府布局規整,一草一木都打理得井然有序,來往侍從雖多,不聞一聲,讓人一進來便不自覺地屏息靜氣。

“他就是這個性子,如同老夫子一般。”嘉陽公主邊朝裏走著,邊毫不見外地吐槽自己的親弟弟。

清詞莫名地聯想到蕭珩,趕緊搖了搖頭。

嘉陽公主今日主要是為了探望鄧氏而來,自然是先前往睿王與鄧氏所居的正院。

清詞抬頭,“樂道堂”三個大字在秋陽下熠熠閃光。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有言“子貢問曰:“富而無驕,貧而無諂,何如?’孔子曰:‘可也;不如貧而樂道,富而好禮。’”。

又有宋朝韓維《送孔先生還山》詩雲:“先生樂道者,於世淡無欲。”

清詞笑了笑,若是未知前世,隻看這塊匾額,她真的會以為,睿王如朝中所言,是位雅好讀書,淡泊名利的賢王了。

鄧氏長眉細目,清秀文雅,隻是由於一年來臥病在床,微黃的麵色和孱弱的身形,生生黯淡了這份好顏色。

她掙紮著起身迎接嘉陽公主:“前幾日景然還念叨姑姑呢。”嘉陽公主忙上前一步,將鄧氏扶回了榻上,嗔道:“隻管好生歇著,與我還客氣什麽?”

她坐在榻邊,又問:“景然去了宮學?”

鄧氏點了點頭:“轉過夏來,人倒是開悟了許多,肯認真學了,課業被先生誇了好幾次,王爺也很高興。”

她一氣說了這幾句,已是有些喘,不由咳了幾聲。

嘉陽公主忙為她拍背,又笑道:“素日裏你總是為他操心,其實才啟蒙,能看出什麽?如今可不被我說中了,小孩子家後勁足,慢慢地就知道上進了。”

鄧氏搖了搖頭,苦笑道:“若不是我時間不夠,也不想逼著她,總想著,王爺是最看重讀書的,他認真進學,總能讓王爺看重幾分,倘我不在了......”

嘉陽公主不由傷感,忙打斷了鄧氏的話:“不能說這喪氣的話,太醫每日都來著,隻按著太醫的話用藥,放寬了心,你這身子,必定會好的。”

話雖如此,可嘉陽公主知道,對一個母親而言,接連兩個孩子夭亡,是多大的打擊。景然雖好,可畢竟隔了一層肚皮。她未生育過,可亦能體會到這份悲傷。

說到睿王,嘉陽公主便問:“北辰呢?”心裏埋怨弟弟不知體貼,妻子病到如此地步,也不見他陪在身邊。

北辰是睿王趙恂的字。

“姐姐別冤枉了王爺,今日是我勸王爺出門散散心的。景和去後,王爺也是傷心不已,”鄧氏喘了喘,柔聲道:“隻王爺是男人,不好露在麵上的。”

“偏你為他開脫。”嘉陽公主無奈。

兩人親親熱熱說了一會兒話,嘉陽公主才貌似不經意地問:“說起來,你上次遣人送到府裏的節禮,其中有幾幅帕子,紋樣竟是從沒見過的,我這侍女......”

她指了指低眉順眼的清詞,“一向管著我的衣服飾物,說要繡到衣服上,必也是好看的,隻是鑽研了半日,不得要領,還得你們的高人指點指點。”

“姐姐說的什麽客氣話?”鄧氏笑了一聲,看向身旁的侍女樂書,一應走禮都是樂書謄了單子。

樂書想了想回道:“那個紋樣,卻是孫側妃院子裏的樂芸想的。”

“哦?”嘉陽公主挑眉:“倒是個聰明的丫頭,那你還不跟著樂書,去請教請教?”又向鄧氏解釋道:“在府裏琢磨了兩三日也沒弄明白,急得不得了。我這丫頭,別的倒罷了,一看新的繡樣,卻是拔不動腳步了。”

“這丫頭一片忠心為著姐姐,自然是好的。”鄧氏邊道,邊示意樂書帶著清詞過去。

華蕊擔心清詞第一次來睿王府,漏了餡兒,忙笑道:“求公主寬限半日,也容奴婢去觀摩觀摩樂芸妹妹的手藝。”

嘉陽公主故意嗔道:“你也好躲個懶兒。”

雖是如此說,卻嫌棄地擺了擺手,“去吧去吧,我們也說說體己話兒。”後一句是對著鄧氏說的。

華蕊卻站著不動,隻笑:“公主,我們就這麽幹巴巴地去了?”嘉陽公主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笑罵道:“又要拿著我的東西去做情兒!總是打我的主意。你怎麽不說自己給你妹妹帶點什麽?”

“奴婢們送的,哪有公主賞的光彩?”華蕊道。

嘉陽公主無奈,朝鄧氏道:“這就是個手鬆的,不過你說得很有道理,總沒有空著手上門的道理,罷了,你自己斟酌罷。”又抱怨道:“這竟是個散財童子。”

睿王府自然不缺這點子東西,鄧氏也知是玩笑:“姐姐身邊的人,一個賽一個地伶俐。”

孟清詞雖知華蕊是還她的情,但仍甚是感激。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