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遊湖的這一日,天高氣爽。

東湖邊有一片楓林,此時正是紅葉如火的時節,湖邊蘆花瑟瑟如雪,映襯得秋水愈發澄澈,紅葉愈發明豔,較之春日的繁花似錦,另有一番凜冽而燦爛的景致。

湖邊停著一艘精巧的畫舫,蕭珩和清詞到時,顧子琛夫婦已經到了,而本該今天相看的主角裴瑾卻遲遲未來。

清詞進了畫舫,便注意到晉康縣主身旁坐著個穿黃衫子的姑娘,四目相對,姑娘嘴角微微上揚,衝清詞靦腆笑了笑。

晉康縣主和清詞亦是熟識的,她招呼清詞坐下,才轉頭朝黃衫子姑娘笑道:“夢笙,這就是我與你說起過的定國公府世子夫人清詞。”

“清詞姐姐,”蔣夢笙眸光一亮,親熱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吃過夏日你送給阿彤的葡萄乳凍,又嫩又滑,回味無窮。”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趙彤是晉康縣主的名字。

清詞頓時啼笑皆非,這位安國公府的二姑娘,感情也是個吃貨?

“蔣姑娘喜歡就好,改日過府來玩,必與我家妹子誌同道合。”清詞想到了蕭以晴,忍不住笑道。

蔣夢笙的眼睛亮了,連連點頭:“好啊,到時姐姐可不許煩。”又從桌上的金絲盤裏隨手拈起一塊栗子糕遞給清詞:“姐姐嚐嚐,這是我家做的。”又拈了一塊放進自己嘴裏。

真是個愛吃的小姑娘呢。

三個女子一起,開始討論起了各種吃食的做法。

兩個男人無奈地對視了一眼,走到畫舫外賞景去了。

晉康縣主抬頭看向窗外,忽然目光定住了,拉了拉蔣夢笙:“夢笙,你瞧......”

岸邊遠遠駛來一輛馬車,雕梁畫棟,鑲金嵌玉,車旁白衣公子俊美耀眼。

漫天紅楓燦爛光華,不若他灼灼風采,輕輕一笑。

若是單純論眉目的精致程度,裴瑾與蕭珩不相上下。但蕭珩不苟言笑,便如一把斂了鋒芒的劍,讓人並不敢靠近,而裴瑾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天生自帶風流,再著意修飾,更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之感。

君不見,蔣夢笙癡癡看著裴瑾,手中的糕點掉了都不知道......

憑欄賞景的蕭珩和顧子琛看見裴瑾這孔雀開屏的樣子,心裏發出同樣的感歎:裴瑾,又來了。

隻是,兩人目光落在那駕華麗的馬車上,俱都不解。

顧子琛不禁喃喃:“阿瑾一個大男人,竟是坐著馬車來的麽?”

清詞伸出手指,在蔣夢笙額上點了點,噗哧一笑。

蔣夢笙回神,不好意思地低了頭,然而,那嫣紅的雙頰,透露了懷春少女的心事。

晉康縣主的心卻沉了下去。這馬車雖沒有明顯的標識,但這奢靡華美的風格,她似曾見過。

她曾聽顧子琛說過一嘴,裴瑾並不滿意家中安排的相看。但她沒有料到,裴瑾的不滿竟是這般。

馬車越來越近,到岸邊停了下來,裴瑾下了馬,一隻潔白修長的女子的手伸了出來,蔻丹鮮紅,慵懶地搭在裴瑾的手臂上。

車簾掀起,眾人眼前一亮。

美人倚著裴瑾的手臂,徐徐下了馬車。紜緞藍蝶外衣裹著玲瓏身段,顯出細腰和優美的曲線,雲鬢花顏,額間貼著梅花花鈿,美人手執娟羅宮扇,盈盈一笑,風流嫵媚。

美則美矣,隻是這人卻是在座的眾人均識得的。

*

嘉陽公主與裴瑾並肩進入畫舫。眾人行禮如儀,嘉陽公主懶懶地抬了抬手:“免禮,坐吧。”

蔣夢笙原本嫣紅的麵頰已是蒼白。

“姑姑,”晉康縣主打了招呼,勉強笑道,“姑姑今日怎麽有了雅興,過來賞楓?”

嘉陽公主抬眸看向裴瑾,波光流轉:”自是裴郎有約,盛情難卻。”又笑對蔣夢笙輕飄飄道了一句:“笙姐兒也來了?”

蔣夢笙咬唇,眸中含著淚,身子已是搖搖欲墜。

清詞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晉康縣主狠狠瞪了眼裴瑾,又瞪了眼顧子琛,顧子琛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嘉陽公主似沒看見各人之間的眉眼官司,她俯身朝清詞笑道:“這些日子怎麽不去府裏找我玩兒了?”

“母親入秋便犯了咳疾,近日才好了一些。”清詞回道,“倒是多謝公主記掛了。”

“你過來,我有事與你說。”嘉陽公主衝孟清詞招了招手,待孟清詞靠近,才輕聲在她耳畔道:“你要找的人,似乎是有消息了。”清詞一驚,隨即大喜,但如今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她強自按捺自己的歡喜,感激道:“多謝公主。”

今日嘉陽公主又刷新了她的認知,她對嘉陽公主的觀感很是複雜,一方麵很欽佩她能拿下裴瑾這樣的高嶺之花,一方麵,又覺得蔣夢笙小姑娘著實無辜,裴瑾著實可恨。

嘉陽公主瞟了一眼蔣夢笙,又見晉康縣主神情尷尬,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起身道:“這樣子坐著,怪悶的,裴郎陪本宮去楓林裏轉轉吧。”

待嘉陽公主和裴瑾一走,蔣夢笙終於忍不住,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撲簌撲簌落了下來。

晉康縣主手忙腳亂地安慰蔣夢笙:“阿笙,今天都是我的錯,這人不行,咱們再換一個。”又衝顧子琛發火:“你都交了些什麽損友?”

顧子琛無辜躺槍。

清詞看蔣夢笙哭得傷心,今兒這事又實出意外,猶豫著安慰道:“葡萄乳凍雖現在沒有,蓮蓉水晶糕也是極好地,我知道一家做蓮蓉水晶糕的店鋪,晶瑩剔透又韌性十足,咱們回城的時候去買上一些嚐嚐。”

蔣夢笙帕子擦著眼睛,抽抽噎噎:“剛......剛出爐......的才好吃....嗚嗚......”

“現在就去買了給你,啊?”晉康縣主今日焦頭爛額,在心裏問候了裴瑾十萬八千遍,衝顧子琛道:“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

顧子琛不敢耽擱,利落地衝出畫舫,打馬朝城門衝去。

清詞輕籲了口氣,這姑娘沒心沒肺的性子,於此時不失為一件好事。

蕭珩的麵色如霜。裴瑾為人是傲了些,但是這樣不似結親倒像結仇的做法,並不是他往日為人。

不過,裴瑾的心思藏地夠深。身為至交兼同朝為官,他竟從不知他與嘉陽公主之間還有過一段過往。

好在安國公府是元後的母家,打斷胳膊也是一家人,關起門來是怎麽都好說的。

*

楓林裏,男子白衣如雪,女子藍衣鮮明,漫步走在林蔭道上,是一幀讓人心曠神怡的風景。

兩人一直走到楓林最深處才停下了腳步。

嘉陽公主似笑非笑地看著裴瑾,笑意卻不達眼底:“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想不到裴瑾你的膽子越發大了,都敢拿本宮當槍使了。”

一片楓葉徐徐飄落,恰落在嘉陽公主的鬢邊,為她更增一份豔色。

裴瑾的眸光情意流轉,貪戀地纏繞在嘉陽公主臉上,他輕輕取下嘉陽公主鬢上紅葉,語聲繾綣纏綿:“裴某以為,裴某對公主的心意,公主早已知曉。”

他靠近嘉陽公主,強烈的男子氣息包裹住嘉陽公主,嘉陽公主不由後退了一步,然而後邊是一棵楓樹,她退無可退。

裴瑾伸手抵住樹幹,將嘉陽公主圈到他的懷裏,聲音清潤中帶了委屈:“莫非公主真的願意看到臣娶了蔣家姑娘?”

嘉陽公主頭疼:“夢笙是我二哥家的姑娘,單純善良識大體,配不上你麽?”

她今日無比後悔。三年前她方新寡,卻在一次宮宴後無意睡了裴瑾,裴瑾的長相很合她的胃口,原本以為是露水姻緣,□□好後便分道揚鑣。想不到,男人事後信誓旦旦要娶她。

嘉陽公主瞪大了眼。

且不說她前夫剛去不足一月,此時再嫁會掀起多大的風雨,便是鎮遠侯府那端莊嚴肅的老太君,她自問也應付不了。

再者,她的自由人生剛剛開啟,府裏新買的兩個清俊小生還等著她去寵幸呢,做什麽要迫不及待再進圍城?

退一步說,便是再嫁,挑個兩不相幹的不香嗎?

“裴郎,我們便這樣,不好嗎?”彼時她伏在男人健碩的胸膛上,纖細的手指畫著圈,吐氣如蘭。

“你想我了,便來找我,如何?”

男人原本被她撩出了火,卻在這句話後驀的起身,臉色陰沉下來,聲音粗啞:“公主不欲嫁給裴某?”

“那麽公主為何委身裴某呢?”

能說是被糟心的妹妹設計了嗎?在住了二十多年的宮中陰溝裏翻了船,必須不能!隻不過陰差陽錯,上了裴瑾這種極品,不虧。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她嬌笑著起身,攀上裴瑾的脖頸,聲音裏透著甜意,“春宵苦短,一刻千金,我們珍惜當下,嗯?”

男人撥開她的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有條不紊地穿上了衣服,才道:“公主欲效仿玉真公主,可裴某不想做公主的男寵。”

......

再見時,是她二嫁的大婚之前。

齊二是個臨風灑淚,對月傷懷的性子,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表妹,父母雙亡,自幼寄居齊國公府,兩人已私定終身。

齊國公府這一代沒有出色的子孫,尚主是最好的出路。

齊二是不願的,但也不敢違背了父母之命。

齊二是林貴妃的提議,她知道,林貴妃不想她嫁得太好,也不願再給睿王助力,便挑了這麽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家族。

但她也把國公府的種種都打聽好了,何況,阿恂說了,上一段姻緣,她已是苦了自己,身為血緣至親,隻願她此後能平安喜樂。他是男子,想要的,他會自己去爭取。

於是,她一口應下,打算嫁過去侯與齊二公子井水不犯河水,然後愉快地過上了風花雪月的生活。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大婚前夜,裴瑾夜入公主府,非要拉著她一起私奔。

她怎麽可能為了一棵樹,放棄整個森林呢?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