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清詞帶著知微往文暉堂逶迤而來。

還是連枝來掀起簾子:“夫人快進來,老夫人正和三姑娘念起您呢。”

清詞頷首,朝王氏笑道:“母親,今日可好了一些?”

“我熬了金橙雪梨湯,聽太醫說,這兩樣放在一起燉煮,最是潤肺平咳,母親您嚐嚐。若是好,便讓廚房常備著。”

知微打開食盒,清詞親手舀了一碗奉於王氏。

蕭以晴起身,撲到清詞麵前,噘嘴道:“嫂子這些日子,也不琢磨新的吃食了。”

孟清詞其實於廚藝一道甚是平平,身為世子夫人,她洗手做羹湯的機會也不多。但她實對此甚感興趣,而感興趣的方式就是花樣翻新,不走尋常路。所謂酒逢知己,棋逢對手。一個於飲食一道腦洞大開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可以品鑒她美食的人。

當然,翻車的情況也不是沒有,是以便是她血緣至親的弟弟,也不願一次一次地當小白鼠了。但嫁進國公府,清詞卻多了一個擁躉者,便是敢於嚐試的蕭以晴。

姑嫂兩人要好,未嚐沒有這方麵的原因。

好在這麽多年折騰下來,別的不說,各種精致細點的配方,做法她了然於心,是以,她才敢將自己做的茶點奉於嘉陽公主。

“還鬧你嫂子。”王氏輕斥道:“這些日子你嫂子掌著家,還要照顧我,有多忙碌你看不到?你便是不幫忙,也不該添亂。”

蕭以晴吐了吐舌頭,不以為意。

清詞捏了捏蕭以晴的鼻子,也給她盛了一碗:“你也嚐嚐嫂子的手藝。”

蕭以晴靠在清詞身上撒嬌:“還是嫂子對我最好。”

“還不謝謝你嫂子,好生坐好。”這個女兒被定國公嬌慣得野了,她的禮儀王氏簡直不忍直視。

蕭以晴這才規規矩矩坐好,雙手接過碗:“謝謝嫂子。”她舀了一勺:“味道雖然清甜,我嚐著卻是有些淡了。”

“我用著正好。”王氏用完了,放下了碗,她這些日子咳疾輕了不少,氣色也好了些。

“是顧慮著母親口味清淡,少放了冰糖。”清詞輕聲道。

王氏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我都知道,這段時日,辛苦你了。”又朝蕭以晴歎道:“你但凡有你嫂子的一半,我也就安心了。”

蕭以晴扮了個鬼臉。

“母親,正要與您商議此事。”清詞笑瞥了蕭以晴一眼,對王氏道:“我想著,以晴也到了出嫁的年齡了,不若也讓她學著理理家事,以免事到臨頭,手忙腳亂。”

“很是!”王氏這些日子病著,還沒想到這一層,聽到清詞這麽一說,連連點頭,“早該如此。”又對蕭以晴道:“從明日起,你便跟著你嫂子,看她如何做,好好學著。”

蕭以晴頓時苦了臉:“娘......”

王氏不為所動:“早該學起來了。如今已是有些晚了。”

她越想越覺得清詞說得有道理。以晴今年十五歲,至多相看兩年,十七歲也該出嫁了。這毛毛躁躁的性子,還是趁早磨磨吧。

蕭以晴哀怨地看向清詞,清詞衝她眨了眨眼,又趁機與王氏說起收到的祁王府的帖子。

王氏也是一樣的意思,不去是駁了祁王妃的麵子。但定國公府與祁王府素無往來,祁王妃又單給清詞下了帖子,清詞一個人去便可。

*

去祁王府赴宴這日,濃雲如墨,染了大半天空,沉沉地欲墜不墜。

知微從車窗看著天色,道了一句:“像是又要落雨了。”麗嘉

過了二進垂花門才下了轎,祁王妃崔氏一身銀紅色琵琶襟衣裙,笑吟吟地在廊下等著。

崔氏看見清詞便親熱地走了過來:“那日與妹妹一見如故,總想著請妹妹上門來坐坐,卻總是不得空,又聽說貴府老夫人有恙在身,想著妹妹恐怕也沒有時間,如今老夫人可好些了?”

清詞笑了笑:“已是好多了。不然,也不敢應您今日的約了。”心裏想的卻是,祁王妃的消息很靈通呢。

崔氏引著清詞到了後花園的湛露軒,前麵搭了台子,極為寬敞。

清詞注意到,台前隻設了兩個座位,看來祁王妃未請別人。

兩人落座,崔氏才笑道:“今日就單我和妹妹二人,好生頑一日。”

“景王叔家的德明班,這一曲《夢柳記》唱得極好。”崔氏拍了拍手,一群人魚貫上台,行禮後便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王妃厚愛,妾身著實有些受寵若驚。”清詞嫣然一笑,抬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目光落在台上。也因此,忽略了崔氏一閃而過的複雜眸光。

《夢柳記》是今年春起在京城流行的戲本子,講一個李姓大戶人家的小姐,名喚風荷,一日遊園,夢見一俊俏公子正乘舟采蓮,被他風神所醉,醒來念念不忘,但遍尋不到此人,情思難解,終是一病而逝,香消玉殞。

風荷死後三日,尚未入殯,貧家書生雲夢柳赴京趕考,因為落雨投宿於李家,發覺李家小姐竟是曾數度於他夢裏出現的女子,又得知李家小姐為此鬱鬱而亡,大為感動,奈何天人兩隔。傷情之下,雲夢柳拜祭了李家小姐,並提出與其牌位成親。

李家二老感激涕零,視為半子,出資助他赴京趕考。誰知雲夢柳走後不久,棺木發生了異動,風荷竟起死回生。李家二老又驚又喜,將雲夢柳與之成親一事告訴了她,風荷聽二老描述雲夢柳相貌,正是自己夢中見過的翩翩公子。

風荷養好身體,便迫不及待帶著丫鬟家仆趕往京城,尋找雲夢柳。此時雲夢柳已中了狀元,被公主看中,雲夢柳婉拒皇帝賜婚,道明原由,簾後的公主為其癡情感動,拂簾與其相見,道願為繼室,伴在雲夢柳身邊。

公主美貌無匹,雲夢柳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心動神搖之下答應了。即將舉行婚禮之際,風荷趕來了,得知心上人將要成婚的消息,傷心不已。

雲夢柳陷入兩難之地,一個是夢裏情人,原配妻子,曆經千辛萬苦才得以相聚,一個是當朝公主,情深意重,寧願委屈自己也要伴他身側。兩個俱難割舍。

於是雲夢柳向公主請求,請她接納風荷。皇上大怒,要治罪雲夢柳,公主卻做了意想不到的決定。

她說服皇上,收風荷為義女,給予郡主封號,賜婚於雲夢柳。自己瀟灑一笑,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應了鄰國皇子和親的請求,飄然遠去。

雲夢柳與風荷結為伉儷,後來官至丞相,子女雙全,夫妻美滿。京中人人稱頌公主的善行,雲夢柳亦在心中悄悄緬懷那個遠嫁他鄉的女子。

這本戲在京城貴婦圈中極為風靡,尤其是德明班子裏扮演雲夢柳的菡官,長得玉樹臨風,眉眼含情,唱腔和扮相令一眾貴女如癡如醉,嘉陽公主亦曾讚過,一度還想納入府中,隻是景王不舍才罷了。

雖然故事平平,這本子的唱詞卻是寫得極好,文辭綺麗,婉轉流暢,其中雲夢柳拜祭風荷的一出戲,以及公主遠離故國的一出戲,都極為精彩。幾句經典台詞譬如“情到深處,傷不言痛。愛到盡頭,悟又何求”,“舊時明月照妝台,兵戈廝害。歎故國繁華夢殘,剩十分無奈。”等等,配著幾位名角的演繹,更是賺足了眼淚。

戲聽完了,崔氏和清詞都散了賞,崔氏意猶未盡,用帕子點了點眼角,感慨道:“得遇良人如此,方不枉此生,妹妹,你說是不是?”

孟清詞隻想嗬嗬,男人啊男人,永遠是得不到的最珍貴。

崔氏眼波流轉:“妹妹想必不會有此遺憾,蕭世子待妹妹一往情深,遠赴青州迎娶,這番心意,也是世間難得了。當然,以妹妹的品貌,也當得如此相待。”

清詞抿了口茶,笑道:“娘娘就別笑話妾身了。王爺待娘娘何嚐不好?京中誰不稱頌,祁王與王妃是一雙璧人,佳偶天成呢。便連皇上,不也讚過佳兒佳婦麽。”

崔氏垂下眼眸,淺淺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心中更是不乏諷刺。

若真是兩心相印,一對佳偶,府中的側妃,夫人,侍妾從何而來呢。又如今日在座的這位,王爺的醉翁之意,到底是在拉攏定國公府,還是她呢?

崔氏起身,引著清詞去花廳一敘。

都是極富才情的女子,且交際手腕圓熟,兩人言笑晏晏,正談得融洽之際,有侍女急步進了花廳,稟報道:“王妃,王爺回府了。”

清詞忍不住瞥了眼博古架上的自鳴鍾,堪堪過了申時,祁王回府竟是這般早?

她借機起身告辭。

崔氏心中已驗證了自己的猜測,眼眶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然而,自幼習得的禮儀讓她維持了麵上端莊的笑容:“男人家有他自己的事情,咱們不管他,我與妹妹著實投緣,不舍得妹妹走,妹妹再坐一坐罷。”

話音剛落,祁王已大步邁進花廳,笑聲爽朗:“看來本王回來得不是時候。”

崔氏起身迎接,清詞避無可避,隻得垂眸行禮。

祁王大馬金刀地在上首坐下,抬手道:“夫人不必多禮。”他呷了一口侍女送上的茶,眼神毫無顧忌地落在清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