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清詞走到府門口,就見蕭珩正立於晚風之中,一身錦衣衛的紅袍在微茫夜色下惹眼得很。

蕭珩麵色冰冷,看到清詞,眸中似現出一絲暖意:“我來接你。”

想到嘉陽公主的話,清詞心中歎了口氣。

此時的蕭珩,亦在有意改善兩人的關係,然而,在這一時刻,都懷著白頭終老願景,試圖靠近彼此的兩顆心,後來卻是因為什麽,漸行漸遠了呢?

或許隻能道一句:天意弄人。

“多謝世子。”清詞壓下心底的傷感,垂眸道。

還是這般的客套生疏。

蕭珩沉默了片刻,秋夜風涼,清詞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上車吧。”蕭珩沉聲道,說著他翻身上馬。

馬車有節奏的晃動中,西域春的後勁上來了,今日在嘉陽公主府,她看似談笑自若,實則步步謹慎,三思才會出口。是以極為耗神,此時心情一鬆,困意就一下子湧了上來。

待到下了馬車,她的眼中還泛著淚花。

蕭珩的神色凝了凝。

回國公府後,兩人先去給王氏請安,王氏這幾日正在齋戒,也沒有留飯,便讓二人回安瀾院了。

蕭珩道他有事要忙,晚飯不必等他,轉身去了前院書房。

清詞自用了晚飯,以為蕭珩今晚必定在書房歇下了,然而,當她從浴房出來,卻見蕭珩已身著中衣,正倚在床頭,姿態閑逸地翻著一本書。

清詞坐在妝台前通著頭發,捂著嘴,打了一個嗬欠。

一室安靜中,蕭珩忽然起身走到她身後,再自然不過地接過她手中發梳,一麵問:“今日去公主府,可開心?”

這麽近的距離,那清冽而帶著鬆香的男子獨有的氣息,便竄入清詞的鼻端。

她看向鏡中的蕭珩,他修長的手溫柔劃過她的長發,用的力道恰到好處。

清詞的脊背瞬時僵直,然而蕭珩的臉色風平浪靜,似乎並沒有察覺到這是多麽親密的行為。

清詞的聲音有些不自覺地僵硬:“公主很是溫和。”想了想又補充道:“還約我常去府中找她說話。”

蕭珩想說什麽,又咽了下去,因他想到孟清詞是遠嫁京城,平日裏也多是在府中呆著,並沒有幾個相熟的朋友,如果確實和嘉陽公主談得來,隨她去吧。

況且,今夜的氛圍正好,是除了新婚那半月之後少有的和諧。

如今想來,新婚不久他便遠赴北境三月,便是此後回來,也不過是匆匆幾日,且大多時候,他都是在忙著外頭的事,兩人幾日也說不上一句話。她一人在陌生的國公府中適應,還要麵對表妹的惡意,這對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來說,也著實難為,是以,她對他有些怨氣,也是情理之中。自己的確是有些冷落妻子了。

說不得,便是趁著這段在京的時間,好好溫存彌補了。

孟清詞有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披至腰間,如一匹上好的緞子,柔軟得讓蕭珩不敢用力,這樣輕輕的力道下來,他眼中含著清淺的笑意,看著竟有些柔情似水的樣子。

蕭珩一下一下梳著,似乎這是一個極為享受的事情。

孟清詞卻有些如坐針氈。

重生以來,她一直有意控製著對蕭珩的情感,嚐試著隻把他當成一個自己欣賞的人,或者一個普通的朋友,這段時間,效果似乎還不錯。

然而,這樣溫柔的蕭珩,這樣無法言喻的溫柔,讓孟清詞無法抵擋。

鏡中,蕭珩神情專注,側影清雋,仍是她一眼心動的類型。

隻是,誰會在一場注定勞燕分飛的婚姻裏重蹈覆轍呢?

“好了,不用再順了。”孟清詞實是忍不了這樣曖昧的氛圍,出聲道。

*

清詞的心,被蕭珩這一晚有意無意的舉動攪亂了。她不免自嘲,女子就是容易心軟,心愛的男子對她稍微有一點點好,她便可以忘了那些不好的地方,想到這裏,她有點鄙視自己。

懷著這樣的心情,她上了榻後便躺到裏側,背對著蕭珩,闔上眼睛。然而,身畔之人似乎並無睡意,她雖然很困,仍能聽到他指腹拂過書頁沙沙的聲音,以及輕而悠長的呼吸。

在靜謐且封閉的空間內,分外清晰。

仿佛過了許久,蕭珩終於放下了書,他看向那背對著他的纖細而倔強的身影,有些無奈地摁了摁眉心。

他知道,她對他仍心存抗拒。但他一向內斂,不善甜言蜜語,便是想說又不知該說什麽,想了想,索性還是老辦法,伸過手臂,將人一把攬了過來。

清詞正在半睡半醒之間,忽然被蕭珩扯到了懷裏,自然是很不樂意的,但她今日實是太累了,那酒的後勁到現在也還沒消,現在從頭發絲到手指尖,哪一處都不想動,便就那麽懶懶地伏在他胸前。

蕭珩卻無進一步的動作,隻是手在她如絲緞般的長發上,一下一下撫摸著,緩緩道:“近日無事,休沐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孟清詞發現蕭珩似乎在她的頭發上發現了新的興趣點。

“你那棘手的案子辦完了?”她帶著幾分困意問,嗓音裏也透出慵懶。

蕭珩:“出現了一些別的問題,暫時中止一段時間。”

“哦。”清詞隨口應道。

蕭珩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道:“鎮遠侯府的老夫人想為裴瑾說親,她看好了安國宮府二房的姑娘,便托了晉康縣主。”

“嗯。”

“縣主與安國宮府過從甚密,是以答應得極為爽快,索性約了我們去城東賞楓遊湖。這樣倘若相看不成,也隻說了不過一道出去遊玩便可。”

“嗯。”

懂,原來是友人相約,清詞抬眼看了看蕭珩,腦海中慢慢轉著念頭。

她就說,蕭珩素日裏哪有這些閑情逸致呢?

大周風氣開放,雖說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並不流行盲婚啞嫁。青年男女訂親之前,也會提前找個機會讓雙方相看一下。便是清詞和蕭珩,也是蕭珩從北境趕往青州提親,兩人見了麵,孟昭文見女兒不反對,才應下了定國公府的提親。

想通這個關節,蕭珩的邀約也不足為奇了。

聽著蕭珩沉穩的心跳,孟清詞睡意更濃了,剛剛勉強睜開的眼又闔上了。

蕭珩卻有些心猿意馬,她此時趴在他胸前,嬌軟的身子有一半壓在他身上,而他視線所及之處,是她小巧的下巴,再往上,是因為這個姿勢被壓得微鼓的臉頰,濃密的睫毛覆蓋下來,多了幾分平日沒有的嬌憨。

星眸半睜半閉之間,怎麽說呢?讓他想到了一隻毛發蓬鬆,舒服愜意的小貓。

他溫聲問:“太醫的藥,可是用完了?”

“嗯。”

孟清詞正迷迷糊糊夢著周公,也沒有聽清蕭珩問的什麽,隨口應了一聲。

蕭珩卻將之理解為妻子的默許。

孟清詞若是知道自己這隨口一應會引起這樣的誤會,定會悔青了腸子。事實上,第二日早上她確是如此。

腦中一陣暈眩,清詞尚未反應過來,已是天翻地覆。

她聽到蕭珩的語調低緩溫柔,在她的耳畔:“阿詞,我們也該要個孩子了。”

“不......”拒絕的話語尚未說出口,唇已被堵住,隻化成一聲軟軟的“唔”。

紅綃帳裏,春光正好。

......

隨著天氣漸冷,各府的**漸次開放,送入定國公府的帖子漸漸多了起來,皆是邀請女眷吃茶賞花的。

不巧的是,王氏犯了咳疾,整夜整夜地睡不安穩,宮中太醫來看過了,雖開了藥,但也道這是陳年舊疾,隻能慢慢調養。

王氏索性將中饋都交給了清詞。

原先清詞隻管著廚房和裁衣,還有清閑的時間可以插花吟詩作畫,如今一應內務全壓到了她身上,她乍一接手,著實忙碌了幾日,但好在如定國公府這樣的人家,往來皆有慣例,上輩子她就已駕輕就熟,一點一點拾起來,找到了感覺,也就慢慢理順了。

這日忙完家事,知微拿了張帖子進來。

清詞打開帖子,不禁皺眉,是祁王妃請她過府喝茶聽戲。

清詞不想去。一是她不覺得她和祁王妃熟到了這種程度,二是祁王那日無意掠過她的眼神,也令她不安,有著打量,有著審視,還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侵犯感。

出於她直覺的,令她隻想避而遠之。

她聽蕭珩提過一句近日朝堂關於立儲之事的爭議,此事目前仍在僵持。兩位王爺不知如何想法,麵上仍是兄友弟恭。

她重生之前,睿王已是太子,但祁王手中的勢力也不弱,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皇位花落誰家呢。至少眼下,祁王府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早上我燉的金橙雪梨湯可好了?”清詞問。

知微道:“已是燉好了,還在灶上溫著呢。”

清詞想了想:“盛出來吧,隨我去文暉堂。”說著便起身換衣服。

知宜找出一件蜜黃色繡白玉蘭褙子,內裏是素色月華衫子,端莊大方的樣式,正適合家常穿著。

知宜一邊給她係著裙子,一邊嘟囔了一句:“夫人這幾日瘦了,這件衫子的尺寸都不合適了。”

清詞垂眸看了看,確是如此,但並不礙事,不在意道:“無妨,往裏係一些也就是了。”

知宜便往裏挪了個扣子,卻不慎碰到了清詞的腰,清詞一痛,“哎呦”了一聲。

“夫人?是我碰疼你了嗎?”見清詞長眉一蹙,知宜緊張問。

清詞的臉不由一熱,想到了幾日前的那一晚。

她的一時疏忽鑄成大錯。

蕭珩以為她停了藥,雖還顧慮著她的身子,但他其實還是肆無忌憚了,後來,還是她哭了,他才停了。清詞咬著唇,恨恨地想。

事實上,也不過就一回。

隻是持續的時間久了些,而她的皮膚細嫩,稍微觸碰便會留下痕跡。次日清晨她解開褻衣看了看,別的地方倒罷了,興頭上,蕭珩的力度難免大了些,按著她腰的手,竟在她腰間留下了一道印子,看起來觸目驚心,一直到現在,還是一碰就疼。

知宜恰好碰到了此處。

“不妨事。”清詞裝著若無其事,卻忽然記起蕭珩那晚的話。

床第之歡,是她身為蕭珩妻子的義務,然而,這場無果的婚姻,後果不因為由孩子來承受。

對不住了,沅遠。

她在心中掐指數了數,一,二,三,四,五?應該還來得及罷!

想到孩子,清詞俯在知宜耳邊說了幾句。

知宜細心縝密,口風又緊,此事思來想去,隻能著落在她身上。

知宜呆呆地看著孟清詞。

一麵吃著太醫開的調養身體助孕的藥,一麵要去買了避孕的藥。

她家夫人的腦回路,她不理解。

慢了半拍,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向甚有條理的知宜難得詞窮,結結巴巴道:“這......這種藥,聽院裏的媽媽說,說是極傷身子的,大戶人家的主母,不想讓妾室先生孩子才給他們用藥,夫人,你......”

她還想說的是,本來老夫人就在為此事著急,有了孩子,夫人也不必有壓力了。

“我自有打算。”清詞不容置疑地截斷了知宜的話,“現下有些事不能說與你聽,你隻管去準備,此事務必隱秘,可記住了?”

“哦,對了,盡量買那種藥丸狀的,不打眼。”

知宜看著她,忐忑不安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