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清詞午歇起來, 才覺恢複了些許力氣,她倚在床頭,想著蕭珩口中提到的驚喜,心裏不由有些好奇和期盼。

彼時她眼波流轉:“若我見了, 不覺驚喜, 可是不依的。”

“但憑夫人責罰。”蕭珩眸中笑意融融, 一向如冰山萬年不化的臉最近如破了誡解了封,自然將她這等顏控迷得七暈八素。

孟清詞暗暗鄙視自己的定力。

正胡思亂想,聽到白露高聲道:“夫人瞧瞧是誰來了?”

清詞剛下了榻, 一道嬌小的身影便撲了進來,將她抱了個滿懷, 又哭又笑:“夫人,奴婢總算見著您了。”

清詞一怔之後果然大喜:“你不是在肅州麽?”

“奴婢比世子晚了兩日入京。”知微擦擦眼淚, 上上下下細細打量清詞,心疼不已:“夫人此番遭了大罪,瘦了這麽多, 若知宜姐姐見了,定然罵我沒照顧好夫人。”

“她隔得那麽遠,且將心放到肚子裏。”清詞拉著她的手坐下,“你怎麽今日才來瞧我?”

知微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她聽說兩人回府便迫不及待地要回來服侍夫人, 卻被趙劍死活拽住,她生了氣, 萬般無奈之下趙劍才吐口:世子說她太不堅定,擔心她誤了事兒, 下了嚴令命他務必拖住她, 待諸事妥當了才許她進府, 若這其中出了差錯,他自行斟酌。

趙劍又哀求:千萬保密,不要對夫人提起,否則他的職業生涯和好日子就到頭了,他倆也就沒戲了。

知微終是心軟,此刻對著清詞,雖有千言萬語想要控訴蕭珩,話到嘴邊卻變成:“他說:不要打擾世子和夫人。”

饒是如此,清詞也恨得咬牙,蕭珩太壞了,她和他念叨過幾次知微,話裏話外牽掛不已,而這人心知微就在京中,卻隻是含笑不語,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他是誰?”清詞眨了眨眼。

知微捂臉害羞:“夫人如今也學壞了,明知故問。”

兩人笑鬧一陣,白露端上茶來,知微才說起從孟清詞離開晴鶴書院到現在的事。原來她離開後的次日,謝山長怕夜長夢多,亦怕走漏了風聲,親自去謝家請托,將知微送往肅州。

因茲事關係孟清詞名聲,臨走之前,謝山長叮囑她勿向旁人透露半分,隻見到蕭珩才能說出實情。

她心事重重,日夜兼程趕至肅州,蕭珩卻已離開了,所幸趙劍斷後,知微一口氣還沒歇過來,便急謔謔地拉著趙劍立馬就要去追蕭珩,但蕭珩行軍速度實在太快了。

待她進了京,聽到的便是含章殿被毀,孟清詞身死的噩耗,趙劍這才知是什麽回事,馬不停蹄帶她入了宮,再後來,蕭珩去追孟清詞,趙劍便將知微安頓在鄰舍的何家,何家兒子也在蕭家軍中,他去年成親,如今在北境,寡母和妻子尚在京中,知道她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頭,待她極為親熱。

說起謝山長,清詞便想起了過去的一年時光,伸手可觸摸的自由,書聲郎朗的校舍,久遠得如同做過的夢,眸光不由一暗。

知微雙手合十,虔誠道:“佛祖保佑。”

她壓低聲音道:“夫人不知,那具屍首穿著夫人的衣衫,身形和夫人極相似......呸!呸!我在瞎說什麽呢,總之那日我們認錯了,以為夫人真的葬身火海,世子的神情,太嚇人了,我都不敢看一眼。”

她有理由懷疑若不是被那陣風一吹,吹醒了蕭珩的神智。蕭珩說不定便要抱著那具屍首一路回家了,想到這裏,不由毛骨悚然,忙甩掉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道:“夫人,如今既然世子允了,我依舊回府服侍您罷。”

清詞抿唇,看著知微的目光帶著揶揄打趣,半晌,她慢吞吞問:“你想好了定要回府?”

知微拚命點頭。

清詞忍笑:“也與趙大人商量過了?”

知微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凶巴巴道:“我管他做什麽。”

清詞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額頭:“傻丫頭!”

“夫人總說我傻,”知微揉著額頭躲開,口中嘟囔道。

“你舍得?”清詞微微一笑。

知微垂頭片刻,顯然有些不舍,須臾,她抬眼,目光堅定:“是有那麽一點,但夫人更重要。”

清詞眸中頓時一熱。

她很感激趙劍,分別的這幾個月,他將知微照顧得很好,依然是那麽活潑開朗,不同的是眉宇之間,提起趙劍,不經意掠過的小女兒嬌羞。

如此,她也能放心將知微托付給他了。

清詞不說話,知微便以為她同意了,高興道:“那我回去收拾收拾行李,便搬回來。”她說風就是雨,話音一落便要起身往外走。

清詞隻得摁住她:“......等等!”

知微茫然看她,清詞拍了拍她的手,神情既欣慰又有些感慨:“好妹妹,從現下起,你不再是我的小丫頭了。”

“夫人不要我了嗎?”知微大驚,目中登時泛起淚光,便要跪下。

“怎麽會?”清詞搖頭,所謂知夫莫若妻,蕭珩既讓兩人過了明路,顯然是對兩人的未來有了安排。

趙劍本就是六品校尉,若累積軍功再進一步,屆時知微嫁過去,也是名副其實的官夫人了。

清詞握著她的手,眼圈微紅,唇邊卻漾著笑意。

知微忽然便看懂了她的意思。

她悶悶地伏在清詞膝上:“夫人,我舍不得你。”

“我明白。”清詞撫著她柔軟的發,察覺到膝上的一片濕意:“好妹妹,多謝你,陪我這麽多年。”

從髫年幼童到青春少女,再到嫁為人婦,她陪著她,春風裏放過風箏,秋夜裏七夕乞巧,采荷露,製梅茶,見證過她的淚,她的笑,她的追逐,那些曾經覺得艱難的時光,一睜眼看到的都是她。

一路扶持到如今,她早已視她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親人,雖有不舍,卻更願見她的幸福圓滿。

*

蕭珩回來,妻子正坐在桌前執筆書寫,見他進來,抬眸一笑,眼圈卻依然是紅的。

“讓她回府陪你一段時間吧。”蕭珩沉吟。

清詞搖了搖頭:“我並不缺人服侍,她在外頭住的也挺好的,沒人拘著她,便這樣罷。”沒有誰離不得誰,便是再怎樣親如姐妹,也有各自的人生。

妻子語氣平靜,帶著釋然和悵惘。

蕭珩心頭驟然有些歉疚,原想與她說的話到了唇邊,便有些猶豫,他走過去撫著她的肩:“阿詞很羨慕?”

“怎會?”清詞歪頭對他一笑:“我有你就夠了。”

似有煙火嘭地在眼前散開,星輝如雨,蕭珩心花怒放,眼底噙了笑意,湊過去看:“在寫什麽?”

“知微的嫁妝單子。”清詞放下筆 ,思索道:“能想到的也就這些了,明兒再補補。”

蕭珩訝然看了眼心思通透的妻子。

清詞提到此事便忍不住剜蕭珩一眼:“我還沒說呢,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我擔心她,還瞞了我這麽久。”

“世子且說,該不該罰?”燈花爆了又爆,她瑩白纖細的手指點在他的心口,一雙杏眸如彎月,看在他眼裏,便是這世間最美好柔和的弧度,而淺淺的梨渦漾著笑意,仿佛盛滿這世間最芬芳香醇的美酒,他未飲便已醉。

原來溫柔鄉英雄塚,竟是這般滋味。

蕭珩捉住她的手親了親:“該罰!隻不過阿詞想怎麽罰為夫呢?”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低,漸至低不可聞,尾音卻輕輕勾起,意味深長。

論臉皮的厚度,清詞甘拜下風。

她紅著臉抽出手:“去洗漱。”

“謹遵夫人之命。”蕭珩退後一步,深深一揖,才展眉朝她一笑,笑得風流蘊藉。

......

夜色已深,

蕭珩著了一身雪白中單倚在床頭,他不笑的時候眉眼之間清冷矜貴,無形中便有一種距離感。

清詞忍不住想要伸手撫平他的眉頭。

蕭珩垂眸,便看到懷裏人兒眼中的擔憂,心中一暖,俯身親了親她小巧的鼻尖,清潤的嗓音緩緩道:“阿詞,回府時我與你說,待傷好了便回肅州,抱歉,許是暫時不能了。”

“京中仍有祈王餘黨,皇上今日召見我,命我繼續清剿。咱們回去,最早也得明春了。”他有些歉疚,明明答允了她卻做不到。

清詞有些驚奇,卻又不意外,看著知微她今日便有了預感。

於是她輕聲一笑:“世子眼中,我便如此脆弱?”她咬唇看他,笑意盈盈:“國公府也是我的家啊。”

“再說,世子今日要知微進府,不就是想讓我提前準備麽?”

蕭珩再次感歎妻子的聰敏通透,握著她的手貼在鬢邊,感歎道:“今日才知何謂心有靈犀。”

蕭珩本就想告訴清詞他的計劃:“我打算讓他們二人成親,之後先去肅州,屆時趙劍提前部署,待我去時,便是與北戎決戰之時。”

提起北境,蕭珩語氣中豪情萬千,這一世,他對北戎的決戰計劃提前了很多年,也意味著他有更多的時間,與心愛的人兩廂廝守。

“我信世子定能凱旋。”清詞柔聲道,燭火搖進帳中,一片朦朧,她的眸光卻明亮而堅定,滿滿是對他的信心。

此生何幸?得遇斯人,這一瞬間,心中柔情似水,他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