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阿詞眼裏, 我便是這樣的人?”半晌,蕭珩淡聲問。

清詞心裏本就存著事,情緒激**之下賭氣想著莫如當時死在亂石之下,還省著聽如今京中的風言風語, 書香門第一向極重名聲, 她雖自我安慰這些不過是世人的無妄之言, 可畢竟年紀尚輕,怎能說不在意便不在意,又聽蕭珩雖語氣平靜, 可任誰都能察覺出其中的涼意,不由愈發傷心, 拚命咬唇,淚珠卻成串落了下來, 夏日衣衫輕薄,不過片刻便被她的滾滾熱淚打濕。

蕭珩如今才知,女人真真是水做的, 這句話並非虛言,她怎麽有這麽多眼淚。她從來麵上端莊溫雅,可誰知道私下裏竟這般嬌氣難纏,他不過隨口一說她便引申發散,還要質疑他的心意。

可怎麽辦呢?自己心愛的人兒, 再怎麽嬌氣也得哄著。

清詞愈想愈是難受,如今蕭珩便後悔, 改日聽到京中傳言,豈不是更加後悔, 她卻早忘了蕭珩的消息比後宅女子不知靈通多少, 隻兀自沉浸在悲傷裏, 抬手擦了擦淚:“罷了,我這便離開,也省得來日令世子為難。”又冷聲道:“還請世子放手。”

蕭珩頭痛,深悔自己不會說話,這架吵得莫名其妙,他都忘了是從何而起,又怎麽繞到她們自己身上,但見她如此傷心,隻摟著人不放,一遍一遍低聲下氣道:“阿詞,我錯了,我以後不在你麵前提阿瑾了。”

清詞氣結,抬頭怒看向蕭珩:“你兄弟情深,難不成我便是那自私自利之人?我問你,我可攔著你救他?你成日裏連自己的傷都顧不上,隻忙著聯絡朝中官員,我可曾有一句勸阻?裴瑾的死罪還要怪在我頭上不成!”

蕭珩:“......”

“既這樣說,世子不妨捧著定國公府的丹書鐵券去救他,我再不敢攔的。”她諷刺道,“不知皇上看在定國公府的耿耿忠心份上,會不會饒他不死!”

蕭珩揉額角:“阿詞,我......”他要是敢這樣做,他爹哪怕如今重傷在身,也要從邊關趕回,以家法處置了他。

清詞正在氣頭上,索性破罐子破摔,將下午聽到的那些子言語一股腦說出,末了她褪下肩頭衣裳,指著那一處傷痕,眼中含淚,語氣卻難掩淒涼:“這是那日,因為遺詔之事,趙麒大怒,在我肩頭留的傷,世子救我之時,也見到了我的不堪,我說我是清白的,想必世子也難相信。”

“我知世子因前世對我多有愧疚,如今有心補償,大可不必,與其疑神疑鬼兩心漸遠,莫如趁早分開,反正你我早已和離,世子也不必想方設法去銷毀那文書了,便這樣罷。”

兩人情濃之時,曾說起從前的和離該如何收場,依蕭珩的心思,既已和離,再娶一次又何妨,再給她一次盛大的婚禮,也是自己的彌補。清詞卻不想興師動眾,本身和離之事兩人便刻意隱瞞,除了宋蘊之顧紜這等親近之人,其餘人均未告知,是以堅持讓蕭珩想法子神不知鬼不覺銷了那和離書也就罷了。

蕭珩這事不放心別人,堅持要傷好了自己去辦,但今日因為在宮中和大理寺滯留過久,並未來得及。

完了,一頓爭執後又回到原點。

蕭珩震驚地看著她香肩上猶存的淺淺痕跡,摟著她腰的手怔然垂落,一時忘了言辭,電光火石之間,驟然明白了妻子昨晚突如其來的抗拒,又聽她早知京中流言,不由心中一痛。

清詞見他如此,肯定了心中所想,她唇角勾了勾,輕飄飄道:“妾身累了,先回屋了。”

說罷,她攏上衣衫,再不想看蕭珩一眼,便要起身離開。

剛走了幾步,人被蕭珩拉到榻上,他俯身看她,見她又要開口,不假思索先一步覆上了她的唇。

清詞氣急,扭頭想躲開,掙紮得鬢發散亂,剛剛擦幹的淚又湧了出來,又拚命拿腿踢他:“蕭臨簡你還是不是人!”

蕭珩卻似失了聽覺,把人先狠狠親了一陣,直到清詞又要咬他的唇,他才停了下來,目光看著她,亦是滿眼傷痛:“原來我在阿詞眼裏,真便是這樣無情無義的淺薄之人啊!”

“阿詞,你捫心自問,我與你婚後,可曾碰過別的女子?”

清詞哭聲一頓,這倒不至於,他連婆母送的丫鬟都不會要,更從不去那些風月場所,他的心思一絲一毫都未在這上頭。

蕭珩看著她滿麵淚痕,接著肅聲道:“救你回來之後,之所以不問,是怕你傷心,而不是心懷介意。阿詞,一個男子親吻一個女子,絕不會是出於愧疚,隻會因為愛意。”

見她不語,他低低道:“阿詞,朝夕相處這麽些日子,我對你動沒動情,你難道不知?”

“阿詞,還記得那日的誓言麽?我曾發誓,待你一心一意,再無隱瞞,我也是這樣做的。這些風言風語不過是無知之言,她們可曾有你這般膽色,你理這些做甚,況我已有應對之策,阿詞可信我?”

他搖了搖頭,盯著她的眼睛:“你雖隨我回府,允諾留我身邊,實則從未信我,是也不是?若不然,不會一有風吹草動就疑我試探我。”

“肅州又將起戰事,阿詞希望我應誓麽?”話音未落,嘴已被她的手捂住,她怒道:“你怎麽什麽都說!”雖說她篤定北戎必敗,可刀劍無眼,她亦擔心其中未知的變數。

隨即想到兩人目前是在吵架,便悻悻要放下手來,卻被蕭珩握住。

他看向她,他的眼睛如波平浪靜的暗海,又如此刻高而曠遠的幽深天幕,盛著浩瀚星河,亦倒映著她的眼眸,有足以沉溺人心的柔情,亦有清晰分明的欲.念。

夜涼如水,可覆在她身上的他火熱,她有些瑟縮,緊緊攀住了他的脖頸。

他溫柔又細致地吻她,看著她一雙明眸漸漸陷入迷亂,看著她放下滿身的防禦,看著她為他一點一點的沉淪,香汗濕透羅裳,玉釵墜於榻下。

長夜漫漫。

清詞昏睡過去之前,恍惚隻聽到蕭珩說了四個字:“阿詞,信我。”

*

晨起,清詞揉了揉眼,人已在內室的榻上。

蕭珩卻不知去了哪裏。

她揉了揉眼睛,隻覺刺痛得很,不用看也知必是又紅又腫,難看得很,稍微動了下身子,亦是酸痛難當,不由抽了口涼氣。

清詞撫額,蕭珩總說她言辭鋒利咄咄逼人,哪一次到了最後不是她被他繞暈說服,他遂了心意?

還說自己笨嘴拙舌,謙虛了。

白露聽到聲音進了屋,一邊掛起帳子一邊笑道:“夫人總算醒了。”

清詞臉上一紅,想起昨夜的荒唐,十分懷疑白露話裏暗藏的意思。

她掩耳盜鈴勉強自己鎮靜下來,輕聲問:“什麽時辰了?”

白露瞥了眼博古架上的自鳴鍾,隨口道:“巳時了。”

什麽?!

自己竟睡到了這個時辰,還怎麽去文暉堂請安?她蹙眉道:“怎麽不早些叫醒我?”

白露正要答話,蕭珩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是我吩咐的。”白露屈膝行禮,忙退了出去。

清詞攏著被子坐在**,精神萎靡,卻見蕭珩神清氣爽地進了屋,幽怨地剜了他一眼。

蕭珩摸了摸鼻子,也知昨夜累著她了,走過去解釋道:“今早太醫看過,說母親的頭疾需要靜養,這段日子不用去問安了,二弟和晴姐兒那裏,我也叮囑過了。”

他再三思慮,雖說昨晚費盡唇舌解開妻子心結,讓她不再抗拒自己的親近,但自己的母親他是知道的,耳根子軟,經不住別人挑唆,妻子細膩敏感又多思,但若母親再說錯了話,最後還是著落在他身上,人還得他來哄,索性便來了這麽一出,如此一來,也免得如舅母這種隻盼著別人家宅不寧的人登門,徒惹風波。

他俯身問她:“可還疼?”

許久未有夫妻之事,昨晚她既青澀又緊張,讓他想起了新婚之夜。

他曖昧的語氣自然也讓清詞想到了昨晚,臉上如火燒,她忍氣道:“我的衣服呢?”

那些衣服都揉搓得不成樣子,自然是不能再穿的,蕭珩心虛,走到衣櫃前,打開看到滿櫃子的衣服卻有些眼暈,女子怎麽有這麽多衣服!隻得問道:“阿詞要哪件?”

清詞見他一臉茫然,雖滿心的氣還是噗嗤一笑,道:“你不知,讓白露進來罷。”

“你說了我不就知道了。”蕭珩不允,“今日為夫服侍阿詞。”

清詞無奈,隻得指著讓他找出了小衣,衫裙等衣物,這人又非要幫她穿上,她拗不過他,隻得讓他得了逞,這衣服足足穿了半個時辰,不說也罷。

等到坐在妝台前,蕭珩又要為她梳發畫眉,清詞忍無可忍:“世子今日這般閑?”

“下午出門。”蕭珩語聲悠悠,執著玉梳梳那一頭順滑的長發,宛如對待那最精致的飾品般小心翼翼,神情之間又有些沉迷,然他卻在如何挽髻時犯了難,一籌莫展,清詞笑瞥他一眼,自己動手挽了個簡單的發髻,橫豎今日在家裏。

卻見蕭珩打開妝奩,取出一物,插在她的鬢上。

清詞看向鏡中,烏木發髻光芒瑩潤,閃爍在發間。

他在她額頭落下珍重一吻:“結發與君知,相要以終老。”

她眼眶一酸,亦是心潮澎湃,仰頭看他:“世子......”

“阿詞該喚什麽......昨晚我教過阿詞。”他聲音繾綣,將人圈在兩臂之間,順著額頭,輕淺的呼吸落在她的眉眼。

“......夫君”意亂情迷間,她顫聲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