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蕭珩深深看向她:“知她安好, 深藏心底,我曾經亦覺自己可以做到,但那日在幹安宮門外,見到你的第一眼, 我便知, 我並沒有放下你。”

“我一向自詡周全, 自信彼時那種情況下,我可從趙麒手中救下你,然你撞上劍尖的那一刻, 我便知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這世上總有些人, 總有些事,是我無法掌控的。”

“若沒了你, 這一切籌謀有何意義?阿詞,你在我心中之重,並不吝於家國山河。”

“這是曾經我沒來得及說與你聽的話, 今生,我不想再留遺憾。”

清詞震驚地看著蕭珩,眼中漸漸漫上盈盈水光。

她沒有想到能從蕭珩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

年少的時候,總有不切實際的期待,期待這世上有一個人, 可以救自己於危難之中,為自己不顧一切, 放棄一切,但蕭珩不是這樣的人, 他冷靜睿智, 不會被兒女情長左右, 自嫁與她,她便知他的心中,家國大義永遠在前,她隻奢望除此之外,有一個小小的位置能夠屬於她。

“上天垂憐。”他將眼前的人攬入懷裏,“阿詞,往後,我不會讓你再離開我,你情願也好,不情願也好,我都不會再放開你的手。”因隻放開一次,便足以令自己後悔終生。

懷中的人單薄如雲煙,他能感覺到她身子在顫抖,良久,她忽然撲在他的胸前痛哭出聲,粉拳垂著他的胸膛:“蕭珩,我恨你!恨死你了!”

“你為何不早說嗚嗚嗚.....”對前世那個孤單離世的自己而言,這番話太晚太晚。

“阿詞,你盡管打我罵我。”聽他這樣說,清詞哭得更傷心了。

蕭珩手臂緊了緊,心下卻暗暗鬆了口氣。

這段日子以來,回到國公府的孟清詞,似是又成為了從前那個永遠端莊平和的世子夫人,將所有的情緒掩於溫婉的外表之下,這樣的她,令他心疼,他希望她能毫無顧忌地對他發泄自己的情緒,希望她能對他敞開她的心扉。

......

安瀾院裏。

清詞沐浴完坐在妝台前,看著鏡中雙眼依舊紅腫的自己,忍不住橫了那罪魁禍首一眼。

彼時情緒上頭便不管不顧大哭一場,現在想來有些窘迫,若是被府裏的下人瞧見了,自己這世子夫人的臉麵就丟到爪哇國裏去了。

隔著光可鑒人的鏡麵,蕭珩含笑與她對視,見她杏眸圓睜,猶自氣鼓鼓的,宛如一隻炸了毛的小貓,不由好笑,輕喚了一聲:“阿詞,過來。”

清詞瞥了他一眼,不做聲。

“阿詞喜歡在妝台前?也未嚐不可。”蕭珩摩挲著下巴,故意沉吟道。

話音剛落,她果然想到了某事,於是不情不願地起身,慢慢走過去,佯怒道:“做什麽!”

隨著清詞的靠近,她身上剛剛沐浴完的清新氣息,和淡淡的女子體香,頓時充盈在蕭珩的鼻端。

蕭珩眸光暗了暗。

自那日兩人回府,因著他的傷,也因著分別這一年多來的生疏,夫妻雖同榻而眠,他卻強忍著並未碰她。

今夜,忽然就不想再忍了。

燈下美人膚如凝脂,眸光瀲灩,一顰一笑,一嗔一喜,都是撩動人心的嫵媚風韻。

清詞忽覺天旋地轉,明明方才好好地坐在旁邊,一眨眼,自己卻被蕭珩壓在了身下。

他看著她,眸光熾熱。

因著這再明確不過的意圖,她的臉漸漸紅了,與此同時,卻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自心頭升起,或許是緊張吧,她想。

蕭珩垂頭,含住了那嬌豔的紅唇,清詞閉上眼睛,承受著他這個纏綿而深情的吻。

衣衫輕薄,能感受到他的手緊扣在腰間的熱度。

這樣的時候,她忽然想到在含章殿裏的那個雨夜,曾經,趙麒也想對她做同樣的事,那時,她是滿心的抗拒和不願,如同獻祭,如今,卻是情不自禁地迎合和沉迷。

原來,愛與不愛,如此分明。

蕭珩的唇沿著下頷到了頸間,銜開了她的衣扣,溫熱的吻,落在脖頸,鎖骨,又沿著鎖骨綿延而上。

肩頭有輕微的癢意。

清詞的麵色驀然蒼白,倏然想到那處被趙麒咬傷的痕跡猶在,那日因著遺詔出現,趙麒的憤怒悉數發泄在這一咬中,也因此,這傷口太深,她塗了這些日子的藥,依然還有淺淺的月牙形狀的痕跡。

她猛地用力推開了蕭珩。

氣氛漸漸讓人意亂情迷,蕭珩不意被孟清詞大力推開,眼中露出愕然之色。

“阿詞,怎麽了?”他柔聲問。

清詞的手指用力攥住了被角,攥到指關節發白,如何能讓所愛之人看到另一個男子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對不住,我......”她閉了閉眼,艱難地說了謊:“我忽然,忽然有些難受。”

“讓我緩一緩。”

蕭珩見她大口大口地喘氣,神情極為痛苦,以為她是真的不適,不由擔心。

方才的旖旎迅速褪去,他倚在床頭,將人摟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慢慢吸氣,吐氣,再慢一點。”

他的音調清徐舒緩,一點一點撫平她的不安,順著他的話,她一下一下,平穩著自己的呼吸。

蕭珩垂眸,見她嬌嬌弱弱地依偎在他懷裏,容顏被秀發遮住,隻露出潔白玲瓏的耳垂,忍不住輕輕親了親:“可好些了?”

清詞往他懷裏又縮了縮,又覺得不妥,她伏在他胸前,聲如蚊蠅:“我有些累了,想睡。”

蕭珩定定看著她,她不知,她自己處於一個多麽緊張的狀態,全身都在防禦之中,她在他腰上的手臂,不自覺地用力,似乎是要把自己縮起來,嵌進去,讓他永遠也看不到她。

半晌,他輕聲道:“好。”

隨著這一聲落下,她驟然放鬆下來,在他懷裏又歇了片刻,她攏緊衣衫,轉身躺到自己的枕上,背對著他,將被子裹在身上。

床榻寬大,她躺的位置極朝裏,也因此,兩人之間隔開了一段距離,蕭珩眸中露出深思之色,沉思良久,他抬手熄滅燭光,伸臂將那離得遠遠的人兒攬過來:“睡吧。”

帳中陷入黑暗。

清詞的淚一滴一滴落在枕上,她不想讓蕭珩察覺,隻是無聲地哭。

含章殿裏,那些與趙麒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是她拚盡全力想忘記的一場噩夢。她天真地想,隻要忘記,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可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趙麒說的是對的,不管他和她之間,到底有沒有發生過什麽,他有沒有真正占有過她,她說不清了,也無法證明。

這十幾日呆在國公府裏,她一心隻在蕭珩的傷勢上,無暇留心府外諸事。

此時驀然想時,那晚宮變之事,有不少人在場目睹,思及此處,她緊緊咬住了唇。

她自小對這世道予以女子的苛刻要求並不以為然,她亦知自己的清白並未失去,可,蕭珩信嗎?

她不敢想他失望的眸光,想一下便覺心裏抽痛不已,她該怎麽辦?

安靜的夜裏,蕭珩忽覺胳膊上有隱隱的濕意,如悄無聲息的落雨,而妻子卻一動未動,他忽然睜眼,看著暗夜裏帳頂模糊的花紋,沒了睡意。

*

翌日晨起,清詞隻覺頭重腳輕,她知這是一夜未眠的緣故。

蕭珩比她起得早一些,清詞揉著眼坐起身,朦朦朧朧的天光裏,見他在穿朝服,不禁吃了一驚:“世子要出去嗎?”

蕭珩束上腰帶,走到榻旁,撫了撫她的鬢發:“今日有事,要進宮一趟,過後還要去大理寺。”

他唇角含笑,說著自己的行蹤,之前便是因夫妻之間交流太少,才漸漸離心,往後,他不想向她隱瞞關於自己的任何事情,隻要她想知道,隻要她開口問,他都會如實地告訴她。

“可你的傷還未好呀。”她皺了皺鼻子,軟軟道。

“若到好了,事情要積了一摞了。”蕭珩溫聲道,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晚上回來陪阿詞用飯。”說著便轉身朝外走去。

“哎,”清詞忙又喚住他,“早飯還未用呢。”

蕭珩挑了挑眉,忽然俯身,笑了一聲:“阿詞舍不得我?”

“哪有?”她兀自嘴硬,見他含笑凝視她,不由羞澀,拿起軟枕擋住了臉:“別看,我還沒梳洗呢。”

耳邊聽得蕭珩朗聲大笑,隨即額頭被落下輕柔一吻,等她悻悻放下枕頭,那英挺清俊的身影已下了回廊。

清詞的唇角不自覺翹起,一晚上低落的心情漸漸上揚,這股愉悅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早飯後,蕭以晴的到來。

“嫂子,”蕭以晴站在月門前,看她對鏡梳妝,輕輕喚了聲。

“過來。”清詞看見她不由綻開笑意,招了招手:“你不是在舅母家麽,何時回來的?”

“昨兒午後回來的。”蕭以晴扯了扯嘴角,有些無精打采,“看安瀾院門口站著金吾衛,娘說是皇上在裏頭,我就沒來見看哥哥嫂子。”

清詞這才發現小姑娘的異常,說來自她回府,次日蕭以晴便去了武寧侯府小住,姑嫂兩人隻第一日見過一麵,今日才是第二麵呢。

“怎麽了?”她關切問。

蕭以晴似心事重寵,嘴唇動了動,卻沒開口。

清詞忽然想到宋蘊之信中所言,柔聲道:“晴姐兒是不是有事與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