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顧紜瞥了孟清詞一眼, 頗有些無奈,但也知她是為了自己和煜兒打算,心中感動,握著她的手道:“隨你, 隻你我的情分莫變就好。”

清詞眨了眨眼, 屈了屈膝:“是, 謹遵貴妃娘娘懿旨。”

顧紜捏她臉頰:“偏你促狹,我才說了你就反著來。”

但既說起煜兒,顧紜便道:“阿詞, 你和世子經了這番變故,如今重歸於好, 子嗣之事也該考慮了。”

“若不然,世子不急, 恐貴府老夫人也該急了。”

清詞無奈道:“紜兒,你如今也滿篇大道理了,你這樣說, 我都想起我娘了。”

她唇邊含笑,心裏卻有些黯然,自己應是那種極難受孕的體質罷,前世,她是成婚多年後才有的沅沅, 到臨終也隻得這一個孩子,這輩子她先是用了幾個月避子藥, 自江南返京後,被趙麒困在宮中的那段日子心神難安, 每日都在生死邊緣猶豫, 更是無瑕顧及自身, 或許,她都不一定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但她不想顧紜擔心,嫣然一笑:“世子的傷還未好,我們不急於這一時。”見顧紜似笑非笑,又低低道:“他說待過了這段時間,我們便去肅州,若是有孕路上也不方便的。”

顧紜意味深長“哦”了一聲,打量著孟清詞不盈一握的細腰,想了想道:“雖如此說,但阿詞你過於纖瘦了,莫如尋個太醫調理一番,如何?”

清詞想起之前喝了那麽多藥,頓時頭痛:“好紜兒,我知你是為我打算,待我與世子商量商量,再去宮裏頭請太醫,如何?”

她不想再說這個話題,遂攬著顧紜胳膊,問她:“別說我了,你在宮裏可習慣?”

顧紜悠悠道:“沒什麽不習慣的,不過從一個宅子換到另一個大一點的宅子,王爺成了皇帝,夫妻成了君臣,”她自嘲地笑了笑:“哦,我還不配,至多隻能算得上妾室。”

她想起宮中的糟心事兒,趙恂於女色上並不熱衷,至今宮妃也隻是潛邸中的妻妾,但三個女人一台戲,如今就這麽幾人,給鄧皇後請個安,都唇槍舌劍,精彩得很,待到明年采選,她眼中露出譏誚之意,屆時還不知是怎麽個熱鬧呢。

清詞聽她如此說,心裏便有些為她難過:“紜兒......”

“你放心,”顧紜拍了拍她的手,“我都明白,要是在宮裏還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是和自己過不去,何況,我如今還有煜兒,總要為他打算。”

林貴妃那不就是個例子麽,她雖不喜林貴妃,可之前在啟祥宮住的那幾日,她瞧得清楚,林貴妃對淳熙帝確有情意,到頭來也不過一場空,深愛的男子到了最後,還是選擇了嫡子,也難怪祈王事敗,林貴妃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縊。

“成王敗寇,至少,”顧紜喟歎道,“比起祈王的妻妾,我已好上許多,可惜了崔王妃。”

清詞訝然抬眸,驚喜不已:“崔瀅她,她還活著?”

顧紜便道:“聽說是被救下了,祈王已死,皇上雖不想為難她,但她如今處境尷尬,也無處可去了。”

清詞心頭微動,正要開口,卻見顧紜隨行的宮女進來行了禮,恭聲道:“娘娘,皇上問可否回宮?”

清詞隻得先將崔瀅的事放下,這才發覺已聊了兩個多時辰,顧紜怏怏:“回罷。”,猶自不舍地叮囑:“我出宮不便,阿詞記得進宮看我。”

“好。”清詞心中亦是不舍,但知她今日能來已然不易,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出了屋子,清詞驀然駐足。

她目光落在廊下正在攀談的幾人身上,心中登時泛起驚濤駭浪,因除了永徽帝和蕭珩,那青衫磊落,風神雋然的男子,不是宋蘊之又是誰?

宋蘊之何時來的?清詞滿腹疑問,忍不住偷偷瞥了眼顧紜。

顧紜麵色如常走到永徽帝身旁,輕聲問:“皇上等急了罷?”

永徽帝回眸看她,眉目間盡是溫柔笑意:“朕不急,隻是擔心煜兒,若醒了尋不著你許會哭。”

實則茶水續了一盞又一盞,蕭珩本就寡言,兩人論了朝務和西北軍事之後,便無話可說,枯坐多時了。

永徽帝指著宋蘊之對顧紜笑道:“說起來,愛妃也是青州人氏,可識得他?”

顧紜一雙明眸在宋蘊之臉上轉了轉,便聽永徽帝興致勃勃道:“淳熙五年的狀元郎,宋蘊之。”

顧紜微笑:“久仰大名,宋公子才華四溢,名滿青州,臣妾自是聽說過的。”

宋蘊之俯身行禮:“娘娘謬讚。”

永徽帝攜著顧紜的手往院外走,一邊對宋蘊之道:“卿今日所提治水之策,明日寫個條陳呈上來。”

“臣謹遵聖喻。”

......

聖駕離去,宋蘊之起身,目光凝望前方,久久不語。

他沒想到會在定國公府見著她。

他在門口時便留意到有一駕黑漆馬車停在那裏,隻以為是尋常訪客,待進了國公府,方覺莊嚴肅穆不同往日,及至安瀾院門前,見便裝男子身姿矯健,眼神銳利,分明是金吾衛統領喬裝改扮,才知是今上攜貴妃微服出行。

他本欲告辭,然這統領見過他,亦知他與定國公府的關係,便熱心替他通報了一聲,到此時,他卻不好走了,但心裏未嚐沒有一線想見她的期盼。

相思蝕骨,他卻早已不能想她,不敢想她,這一眼,於他而言,是意外之喜。

他看著她蓮步姍姍出了屋子,銀白羅衫,黛藍長裙,眉目灼灼,儀態萬方。

柔和的日色為她披上一身淡淡光華,較從前更加光彩照人。

她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含著笑意掠過他的臉龐,是恰到好處的溫和,也是他和她之間咫尺天涯的距離。

顯然,她已將過往全然放下,這對他,對她都是好事。

但,當她看向他的時候,他仍然無法控製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

宋蘊之今日翰林院無事,是以休沐了來探望清詞,或許是因遇到顧紜的緣故,他盤桓片刻便匆匆告辭。

清詞送到門口,遙遙看著宋蘊之清瘦如竹的背影,想著自青州到華京,這麽多年他始終孑然一身,不覺唏噓,肩頭卻忽然一暖,她回眸,恰撞入蕭珩深邃而包容的眸光裏。

“天晚了,風有些涼了。” 他修長的手指為她係上披風的緞帶,不讚同道。

清詞心頭登時一暖:“回安瀾院罷。”

蕭珩笑了笑:“阿詞陪我走走?”適才四目相對,妻子的杏眸裏分明漾著一抹水光,讓他心生憐惜。

“可你的傷?”清詞有些心動,又擔心蕭珩。

“已好了泰半。”蕭珩失笑,“夫人,在下已遵命在**躺了十多日了,又不是女子,哪有這般嬌弱?”

清詞嗔了他一眼:“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嘛,何況你傷得重,且要將養一段時日。”

夫妻二人沿著後花園的青石小徑徐步而行,蕭珩忽然緩緩道:“阿詞,師兄該成家了。”

清詞一驚,看向蕭珩:“難道皇上......”

“眼下自是不知。”蕭珩見她緊張,安慰道:“知道師兄與娘娘往事的人雖不多,但也不少,皇上膝下僅有二子,又愛屋及烏,格外寶愛二皇子,隻怕有心人拿了做文章。”

“方才我亦問過師兄,”清詞咬唇,鬱鬱道:“他道這些年來,一個人自在慣了,既無心娶親,便不好耽誤人家姑娘。”

“晴姐兒對師兄......”蕭珩沉吟道,回京後才知自家妹子傾心宋蘊之,將母親看好的親事全部拒了,他回府那日母親神色淡淡正是因此。

彼時他一陣怒火衝上心頭,就要把蕭以晴叫來訓斥一頓,蕭以晴倒也乖覺,自第一日來了安瀾院後,便尋了借口去武寧侯府小住,這幾日都未在蕭珩麵前出現,是以他雖氣,卻拿這個妹妹沒辦法。

現下想來,他雖不讚同這門親事,但若蕭以晴執意,而宋蘊之又不反對,退讓一步也不是不行。

清詞一愣,停住腳步,看了眼蕭珩。

蕭珩以為她擔心王氏,便道:“若師兄同意,母親那裏由我來說。”

“此事不可行。”清詞搖頭,“師兄說他看晴姐兒和我是一樣的。”

她猶豫片刻道:“世子,其實,深愛未必定要相守,知她安好,珍藏心底,或許,對於師兄而言,亦是一種幸福。”

“若是為娘娘考慮,師兄成家自是最好,但這樣對師兄,我會覺得自己很自私。”她垂頭,語氣裏便帶了些傷感。

蕭珩抬手抿過她鬢邊被風吹起的發絲,看向孟清詞:"阿詞總是心軟。也罷,許我是杞人憂天。”

兩人此時正走到後園的湖邊,暮色下,水波**漾,泛起一層微微的漣漪,這溫柔的波光仿佛亦倒映在蕭珩的眼裏。

“世子的心意我明白。”清詞感激道,看著這樣的蕭珩,她心裏似也**起漣漪翩翩,不由羞澀地錯開目光去看身旁的垂柳。

“阿詞,”蕭珩的聲音亦是溫柔的,如這初夏的晚風和**漾的湖光,“我很歡喜,也很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