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許是因白日, 亦是因在逃亡中,趙麒並未與孟清詞多加糾纏,聽到外麵有人敲門便起身出去,這一去便是半天。

到了正午的時候, 一個陌生的婢女進來放下午食和藥便退出了屋子, 並不與她說一句話。

屋子裏極安靜, 與院牆外的煙火人間形成鮮明對比。

清詞走到窗前,外麵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院落,青石鋪就的地麵被灑掃得很幹淨, 再往前看,卻被照壁擋住了視線。

窗前是一樹合歡, 綠葉如傘,一簇簇合歡花如粉色的小絨球擠擠挨挨堆疊在枝頭, 細碎的日影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窗欞上,院中分明一個人都無。

然而當她試探著拉開屋門,便有人突然出現, 灰色鬥篷的帽子遮住了臉,語氣客氣卻冰冷地請她不要亂走。

她猜測外麵莫非是鋪子,趙麒藏匿於鬧市中?這倒也不失為一個方法,隻不知蕭珩什麽時候能發現暗道,追蹤到她們。

她在窗前站了許久, 直到暮色漸漸籠罩了院子,才聽到門被推開, 趙麒進了屋子。

他麵色冷沉,眉梢隱含怒氣, 卻在看見她的時候勾了勾唇:“一日都快過去了。”卻見清詞的目光落在窗外, 他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便瞧見半明半暗的天色裏,那一樹開得正好的合歡,粉色的花在夜色裏靜謐而溫柔。

他走到她身後,攬住她的腰,玩味道:“合歡,是個好兆頭,可惜......”掌心裏的合歡花已被碾碎,不成樣子。

清詞掙脫他,退後一步,冷冷道:“趙麒,你逃不掉的。”

“蕭珩應是已發現了暗道。”她篤定道:“如今城中警戒森嚴,找到你是遲早之事。”

“貴妃娘娘還在宮裏,你便是對發妻狠心,莫非對自己的生身母親也不管不顧麽?新皇仁慈,你們本就是同胞手足,他不會殺了你的。”

“不然,堂堂皇子,便要這麽躲躲藏藏過一輩子麽。”清詞一下子說了許多話,頸間便又生了痛意,手撫在傷口處輕輕揉了揉。

趙麒盯著她纖細的指尖,不知想了些什麽,忽然笑了起來,心情似乎因她這句話好了起來,悠悠道:“難得,阿詞是在關心朕麽?”

“可惜對朕而言,整日對著趙恂三拜九叩,小心翼翼,時時刻刻害怕他一杯酒毒死自己,這麽活著有什麽趣兒呢?”他問她,也似乎在自言自語。

清詞不能答。

自淳熙帝薨逝的那一刻起,他們便已注定對立,畢竟皇位隻有一個,對另一個人來說,能保住命,已是萬幸。

趙麒也並不指望她的回答,又笑了一聲:“哦對了,暗道麽,的確是被發現了,”他瞧著她因這一句而驟然明亮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一聲:“阿詞,要不要隨朕去看一出好戲?”

“再歡喜也不遲。”

......

趙麒並不是征求她的意見,隻是通知她,他帶著清詞從後門出了院子,上了一架灰撲撲的馬車。

白日裏的喧囂聲漸漸遠去,夜風清涼,掀起車簾,如水波微漾。

馬車不到一刻鍾便停了下來,入目是一角樸素的木門。

趙麒推門而入,這似乎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後花園,有古樹奇石,曲水清溪,隻清詞忽然感到莫名的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趙麒如到了自己家的院子一般,帶著她穿過曲折遊廊,進了間似是書房的屋子。

他在書架上按了幾下,書架便挪移開來,露出一條向下傾斜的甬道。

趙麒攥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讓她發疼:“隨朕下去。”

隨著兩人往下走,身後的書架悄無聲息地闔上,甬道裏頓時黑黝黝的一片,在伸手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隻能聽到各自的呼吸聲。

清詞不知趙麒帶她來這裏作什麽,她趁著黑暗,用另一隻手拔下頭上的簪子,握在了手心裏。

又走了一段,眼前霍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是一塊碩大的水晶玻璃,晶瑩透明,人在這裏,便可清楚地看到外麵的情形。

隻一眼,清詞的呼吸便停滯了,因她從外麵紛亂的對戰中,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可卻不是往日清冷矜貴的他。

她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她不懂武功,亦不懂打鬥,可場中勝負已然分明,那灰衣蒙麵如鬼魅般迅疾的十幾條人影,出手,快,準,狠,與戰場製敵的功夫截然不同,隻是為了殺人,他們遊走在場上,蕭珩身邊的親衛,雖都是在戰場上可以一當十的佼佼者,但對上這樣淩厲的殺招,和高明許多的身手,明顯不敵。

護著蕭珩的人不斷倒下,一個灰衣人抬手,暗芒閃爍,清詞瞳孔一縮,便見暗芒朝著蕭珩的後背而去,頓時那玄衣上,綻開一朵蓬勃的血花,蕭珩踉蹌了一下,手中的劍如雪花點點,將那個灰衣人刺了個對穿,自己亦是吐了口血。

而與此同時,他身旁的一個護衛被灰衣人從背後拍了一掌,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暗紅的血液飛灑在沉默的夜色裏,而那灰衣人的手掌又將落在蕭珩背上......

清詞的臉霎時沒了血色,尖叫了一聲:“不要”,這一刻,掌風似落在了她身上,令她痛不欲生。

趙麒好整以暇地坐下,拍了拍手:“精彩!今日才親見蕭世子身手,果然悍勇無匹,隻可惜,寡不敵眾。”

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蕭珩身形一閃,避開了這一掌。

清詞這才鬆了口氣,然而場上依然險象環生,尤其是在蕭珩已受了傷的情形下。

“說起來,蕭珩還真是對你情意頗深,還真叫他尋著了暗道,才中了我的埋伏。”他搖頭歎息:“果然,情能誤人。”

“這可是江湖上頂尖殺手組織“影閣”麾下排名前三十的頂尖殺手,也配得上蕭少將軍了。”

“阿詞,親眼見著自己的愛人,因自己死於眼前,是什麽感受?”他問得殘忍而溫柔。

“影閣?”

清詞一愣,隨她心中升起滔天恨意,因彼時她在龍泉寺時,便聽趙劍說過,蕭珩身負重傷是因受了影閣的追殺,原來那一場便是趙麒所為。

她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小廳,隻有一桌一椅,此刻趙麒坐在桌旁,清詞猛地將他拽起:“讓開!”便搶過椅子去撞那水晶玻璃,一下一下,聲響沉悶,那水晶玻璃堅固至極,未有絲毫裂縫,她想了想,用手中的發簪戳水晶玻璃的表麵,但無論怎麽戳,這塊碩大的水晶依然平滑入境,沒有絲毫傷痕。

“沒用的。”趙麒懶懶道,“這是南越進貢的琉璃壁,據說堅硬度可與鋼鐵相媲美,等閑的刀劍都戳不透。”

“阿詞要不要與朕賭一把,賭蕭珩再能堅持幾刻?”

清詞徒然鬆手,卻見蕭珩此時硬生生受了一掌,後退幾步,又噴出一口血,她心猛抽了一下,轉頭問:“你可以令他們停下的,是不是?”

“阿詞,這便是你求人的態度?”趙麒輕笑了一聲。

清詞毫不猶豫跪了下來:“王爺,您不能殺他。”她哀聲求道:“敵一人易,敵萬人難。如今北戎尚在虎視眈眈,有蕭珩在,他們方不敢進犯大周一步。”

“天下是你趙家的天下,無論誰為君,都需要有人去守衛北境,求王爺,他可以死在戰場上,卻不應死在爭權奪利的陰謀裏。”

“求王爺令他們住手,您有法子的......”她一邊懇求,目光卻一瞬不瞬看著外麵,淚珠滾滾而落。

“天下與我何幹?”趙麒撩了她一眼,“不是他死便是我亡,若今日易地而處,蕭珩能放過我麽?”

“反正朕遲早要死在趙恂手裏,”他手落在清詞臉頰,為她拭淚,語氣輕柔,盯著她的目光卻是瘋狂而暴戾:“有阿詞在身旁,有蕭珩陪葬,勉勉強強配得上朕罷。”

“不,不能!”清詞搖頭,心中焦急如焚,蕭珩身邊的人不停地倒下,卻遲遲未有援軍,每耽擱一分,生機便少一分。

“放了蕭珩,”她決然咬唇,“我陪著你,同生共死。”

趙麒的眼神肆意而輕佻地從她脖頸落在鎖骨上,忽然風馬牛不相及地道了句:“血光劍影,美人如玉,正是良辰佳時。”

清詞怔了一怔,頓覺徹骨冰涼,她明白了趙麒的意思,卻仍不敢置信,顫聲問:“你是要在這裏?”

她不明白,含章殿裏,哪怕今日白天,趙麒若是要她,她並不能抵擋,但為什麽之前並沒有.....卻偏偏是此時此刻?

趙麒解下身上的披風,扔到了地上,又慢慢解開自己的衣扣,含著笑意道:“朕喜歡心甘情願,若不然,總少了那麽幾分趣味,且,”

“今日氛圍正好。”

血色,殺意,嬌柔美人......

這一生,從未有人這樣侮辱過她,她亦從未遇到趙麒這樣的瘋子。

清詞眸中淚光晶瑩,再看一眼蕭珩,卻見他身旁已無人保護,一刀堪堪砍在他的肩上,他倒在了地上,她的呼吸和心跳亦停在了這一刻。

蕭珩卻又拄著劍,慢慢站了起來。

她不敢再看,撲到趙麒麵前:“讓他們停下,快讓他們停下。”

“阿詞,求人不是你這般。”趙麒俯身,冰涼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迫她仰起臉與他對視,眸光裏一片漠然。

“是這樣麽?”清詞含淚問,猛然撕開了自己的衣襟,“讓他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