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趙恂默了默, 道:“阿姐,我先回府,諸事繁多......”

說到這裏,忽有護衛匆匆來報, 道顧夫人和小公子車馬已進京城。

一瞬間, 嘉陽公主清晰看到, 自己這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弟弟眼睛亮了,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問:“如今到了哪裏?”

護衛猶豫片刻,道:“剛過定勝街, 再有半刻鍾可至王府。”

趙恂想到王府裏的鶯鶯燕燕,又想到顧紜的性子, 不覺頭痛,轉頭看向嘉陽公主:“阿姐......”

他目光殷殷, 嘉陽公主便知道他的意思,歎了口氣,對護衛道:“請顧夫人來公主府一敘。”

“你且安心, 在入宮之前,便讓她都在公主府罷。”嘉陽公主道,“便是不看你,也要看阿詞。”

說到這裏,她又覺黯然。

......

顧紜到公主府時, 已近正午,隨著馬車晃晃悠悠, 煜兒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一隻圓胖的手指塞進了口中, 已是昏昏欲睡。

她生下煜兒時間不長, 本該出了月子再趕路, 但京中波詭雲湧,她放心不下趙恂,執意回京,而這位清冷寡言的蕭世子,待她的態度極為溫和,在她安排好王府的護衛之後,又加派了人手妥善護送,是以她才能順利趕至京中。

這一切,都是因為阿詞罷。思及此處,她心生惦念,阿詞如今遠在江南,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聚一敘?

不想下了馬車便看到趙恂。

顧紜微怔,隨即緩緩綻開一個燦如春花的笑容。

趙恂接過煜兒,細細端詳他的眉目,又看了看顧紜,柔聲道:“我很歡喜,是一個長得很像你的孩子,紜兒,辛苦你。”

趙紜瞥了一眼周圍的丫鬟侍衛,雖見他們都耳觀鼻鼻觀心地垂下頭,她仍雙頰微紅,嗔道:“少說幾句罷。”

嘉陽公主安排的住處仍是卿雲軒,這裏應是時時打掃整理,因此看起來非常整潔。

原來烏雲蓋雪依舊養在卿雲軒裏,毛光順滑,比從前肥碩了些,琉璃般的眼珠盯著她看了片刻,便“喵嗚”一聲撲了上來。

顧紜俯身碰了碰烏雲蓋雪的腦袋,烏雲蓋雪一直“喵喵”叫著,似乎久別重逢很是親熱激動,顧紜忍不住笑問:“你記得我,還記得阿詞麽?”

聞言趙恂麵色微變,恰他要回府與幕僚議事,安頓好顧紜便匆匆離開。

正是夏日午後,倦極思眠的時候,顧紜也泛起些微困意,慢慢闔上了眼。

院中一片安靜,外頭兩個小丫鬟的竊竊私語傳入她耳中,便格外清晰,兩人想必以為她在睡著,百無聊賴開始閑話。

顧紜原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忽然聽到其中一人道:“是從前常來府中那個孟夫人麽?性子溫柔又有趣,年紀還那麽輕呢,便這麽去了,真是可惜。”另一人猶豫著道:“聽說不是,隻是長相有那麽幾分相似,孟夫人怎能與宮裏那位扯上幹係?說是在含章殿去的,和那位......在一起呢。”

如今雖大局已定,但趙恂尚未正式登基,朝中也未有對於趙麒的發落,是以提起他來都比較隱晦。

“別說了,若傳入華蕊姐姐耳中,必是要罰我們的。”一人噓道。

京中夏日炎炎,顧紜不覺已是一身寒涼,她驟然起身推開門。

兩個小丫鬟聞聲轉頭,便見顧紜正站在她們身後,她顫聲問:“你們在說什麽,哪個孟夫人?”

兩人對視一眼,忙跪下道:“夫人,奴婢錯了,再不敢胡唚了。”

“你們聽說了什麽,照實道來。”顧紜麵色森然,\"我便饒了你們,不然,我打發人去與公主說,敢背後議論主子的奴婢,我用不起。”

“是!聽說是先頭那位皇帝.....不是,祈王爺在含章殿自焚,身旁還有一個女子,長相和定國公府蕭世子的夫人極為肖似,也有人說便是蕭世子的夫人.....,從前總來咱們府裏頭那位,就是這些,再沒有了。”

顧紜卻是知道祈王對孟清詞有不軌之心,聞言身子晃了晃,一瞬間喉中哽住,淚水漸漸盈滿眼眶,所以,是阿詞嗎?是他害了阿詞?

良久,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道:“去,著人尋王爺,便說我有要緊的事找他。”

......

顧紜一向識大體,知輕重,幾乎從未在他議事的時候打斷,趙恂以為是煜兒出了事,匆匆結束後返回公主府。

卿雲軒裏闐無人聲,內室裏顧紜背對著他躺在榻上。

趙恂坐在榻旁,溫聲問:“這是怎麽了?”

顧紜驀然起身,竟滿麵淚痕,她問:“王爺,阿詞是不是出了事?”

“你不要瞞我。”

趙恂知顧紜與孟清詞情意深厚,他沉吟片刻,歎了口氣:“你莫哭,你還在月子裏,我慢慢與你說。”

趙恂將孟清詞被趙麒強擄來京之後發生的變故說了,又安慰道:“蕭臨簡仍在尋,孟夫人許還有一線生機。”

即便早有準備這是真相,被證實的這一刻,顧紜捂著心口,隻覺有一處痛到透不過氣來,她緩聲問:“王爺和世子先前不知阿詞在宮中麽?”

“遺詔是阿詞送出來的,你們怎能不知道呢?”她皺緊眉,喃喃自語。

趙恂默了默,顧紜卻一下子想通了其中關節,她冷聲道:“是有人隱瞞了這一消息?”

“是誰?”

趙恂無法回答,嘉陽公主所做所為也是為了他。

顧紜看著他的神情,卻於瞬間明白了:“是公主嗎?”

“阿姐也有苦衷......”對著顧紜憤怒的目光,趙恂艱難道。

顧紜忽然輕聲笑了笑,笑意裏帶著說不盡的嘲諷,笑著笑著淚卻流了出來:“王爺,是不是在你們這些天潢貴胄眼裏,為你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都是應當應份的事!”

“明知阿詞以身伴虎,拚了姓名為你們尋了遺詔,你們卻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她蒼涼道:“其實我也是那個無形中害了她的人,她擔心你不好過,我也為之受苦,所以才冒險盜了遺詔。”

她目光蒼涼,驀然起身跪下,行了大禮,才抬頭道:“妾身有兩事,求王爺成全。”

趙恂深深看著她,便聽顧紜道:\"一則,妾身尚未拜見主母,煜兒也未見過主母,我二人在外,名不正言不順,請王爺允我母子回府居住。”

她直視著趙恂的眼睛,接著道:“二則,我知王爺在京中有支暗衛,裏頭不乏江湖高手,奇人異士,我亦覺阿詞仍有生機,還請王爺施以援手。”

趙恂麵色大變,他負手走到窗前,目光看向院中繁花綠樹,聲音平靜道:“紜兒,這是我萬不得已才能動用的人。你可知,若蕭臨簡一旦......你我將再無退路。”這是他在宮中那般艱難時,便是拚著淳熙帝猜忌,也要保全的一條線,也是他最後的倚仗。

“於我而言,阿詞就是萬不得已亦要救的人。”顧紜決然道,她眼含熱淚:“若今日被趙麒擄去的是我,我不敢奢求王爺,但阿詞,我寧願以我之死,換她之生。”

“還請王爺成全。”她行了大禮,懇求道。

若是顧紜,他可會像蕭珩這般不顧慮一切地去解救,去追尋?趙恂捫心自問,卻不能夠給自己答案,他閉了閉眼,半晌,唇邊溢出絲絲苦笑,說道:“紜兒,我答應你。”

*

蕭珩帶著人幾乎將含章殿的每一寸地麵都翻了過來,終於在午後,尋到了一條暗道,暗道幽深一眼看不到盡頭,隱隱有搖曳的燭火微光透出。

蕭珩正要下去,卻被趙劍攔住,他懇切道:“世子,屬下請令前去,定將夫人帶回。”

蕭珩定定看著他。

趙劍低聲道:“咱們為寧夏王做了這麽多,這從龍之功眼看就要夯實......這個時候,您不能離開。”

蕭珩沉默了一瞬,疲憊道:“蕭家要這從龍之功有何用?”

我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挽回阿詞的心而已,若她不在,這於我有何意義?

他道:“我意已決。”

趙劍便知無法勸阻。

“若五城兵馬司那邊有消息,盡快傳於我。”

暗道的牆壁明顯看得出是新壘,隔著幾丈便嵌著一個燭台,方才從外頭透出的隱隱微光便是這些燭台散發出來的,密道的地上有紛亂的腳印,蕭珩俯身斟察一瞬,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更加沉凝。

一行人足足走了盞茶功夫,密道忽然寬闊,原來是一個小花廳,隻裏頭什麽都沒有,隻盡頭處是一扇平常而樸素的木門,一個國公府的侍衛正要推門出去,蕭珩突然道了句:“且慢。”

然而為時已晚,說時遲那時快,一柄短劍已破門而來,如靈蛇般直衝侍衛的胸膛而去!

那侍衛萬萬沒想到外麵還有人偷襲,一驚之下便往後退,卻依然躲不過那迅疾的劍氣,眼看劍尖就要刺上胸膛,蕭珩突然伸指一夾,那劍尖就堪堪停在了侍衛胸前。

侍衛後怕不已,便聽蕭珩道:“是影閣。”

一行人裏有蕭珩在錦衣衛的親信,自是知道蕭珩前年便曾受到“影閣”的殺手刺殺,並因此墜落崖下,身負重傷,便有人失聲道:“難道是祈王?”

影閣是江湖中最頂尖的殺手組織,然江湖之於朝廷,隻要不構成威脅,便一直維持著微妙的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影閣也隻那一次刺殺蕭珩之後,便銷聲匿跡,當時蕭珩曾遣錦衣衛追蹤過,但並未尋到痕跡,後來不了了之。不想今日竟重現於人前,且一出手便是淩厲殺招。

若是祈王早搭上了“影閣”,那這一切便都有了解釋。

便有人想問為何不撤,回頭卻驚見原本空無一人的暗道,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闔上,似乎有意引他們來此,既再無退路,前有追兵,蕭珩沉聲道:“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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