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火勢太大, 後來根本進不去人,隻得先滅火,屬下帶著人滅了火之後,在含章殿的一間暗室裏發現了夫人......和祈王, 知微已經過去看了。”

“但燒得麵目全非......隻看身形穿戴, 應是夫人”

蕭珩醒來時, 正是淩晨,他冷然聽著許舟的匯報,久久沉默, 許舟垂頭,不敢看他的神情, 也不敢再往下說當時的情形,聲音也越來越低:“還請, 世子節哀。”

蕭珩驟然起身,往外走去。

這一場大火,將含章殿夷為一片焦土, 斷瓦殘垣之上,火已撲滅,卻依舊有濃煙滾滾,蕭珩木然站在那裏,看著一眾人忙忙碌碌, 忽然啞聲問:“人在哪裏?”

許舟指了指火場旁邊臨時搭出的屋子,畢竟死者為大, 兼之兩人身份特殊,無論如何不能暴屍於光天化日之下。

蕭珩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卻越走越慢, 待走到屋前時, 他踉蹌了一下,仿佛被抽幹全身力氣般,摔倒在地。

屋內,有女子小聲啜泣著,聞聲回過頭來,她雙目紅腫如桃,喚了聲:“世子,夫人她......”

蕭珩隻覺腦中一片眩暈,他閉了閉眼,眼前卻是漫天漫地的白,如落雪紛紛,而他困於其中,再也走不出去。

前世今生,攜手白頭都是奢望麽?

若命定如此,何必讓她和他想起前塵,卻又重歸既定的結局。

他緩緩走到那蒙著白布的屍身麵前,忽然重重跪了下來,眉眼低斂,那一雙握過刀劍的手微微顫抖,仿佛失了全身力氣一般,連眼前的白布都無法掀開。

這是他的錯,若早知如此,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開她的手。

他猛地將白布掀開,底下的人已麵容已盡燒毀,但依稀可以看出,是男子的身形緊緊抱著一個女子,那女子側過頭去,仿佛想掙脫那男子。

雖已被煙熏火燎,但也能夠看出,女子身上的衣衫殘片,與幹安宮門前清詞身上的衣裳顏色質地一模一樣,女子的身材輪廓也近似清詞。

可他的阿詞最是愛潔,何曾這樣狼狽過?

“這是誰?”蕭珩目光落在那緊緊攬住女子腰間的手上時,隻覺無比礙眼,他眉心突突地跳,漠然問道。

知微哭聲一頓,訥訥道:“是祈王爺罷......”

劍光一閃,蕭珩已斬斷了那隻手臂,揮手將那男子屍身扔到遠處,厭惡道:“她豈是你能肖想的!”

然後他垂下頭來,神情溫柔地抱起那女子:“阿詞,我們回家。”

知微忽覺蕭珩大異往常,心裏咯噔一聲,怔怔看著蕭珩抱起那具屍身往外走,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蕭珩走到門邊,被晨風吹過,腦中漸漸清明,驀然想起一事。

趙麒經營多年,豈會潰敗得如此容易?他目光掠過斷壁殘垣,忽然憶起許舟話中的暗室,他不信趙麒沒有後手。

一瞬間他眸中神采灼灼:“去錦衣衛尋擅長機關之術的人來,探探地底下的暗道。這個時辰,祈王定滯留城內,等待城門開啟,請五城兵馬司協助,逐家逐戶搜索可疑人等,卯初在城門設置關卡,細細盤查出城人員。”

“還有,”他將懷中女子屍身放下,道:“這些人,屆時好好葬了罷。”

*

清詞醒來時,第一感覺是痛,喉嚨仿佛被人割了一刀又一刀,硬生生的痛,又如被拿著小針密密麻麻戳著,痛意細碎卻綿長。

她想,自己應是死了罷,卻聽到耳邊一聲熟悉無比卻又令她厭惡至極的輕笑。

她皺了皺眉,恍恍惚惚記起趙麒將含章殿各處潑了油,又點燃火把,卻將她和他自己關在密室之中,狠狠咬著她的唇,對她道:“朕死,你死。”

再然後,發生了什麽,她一點也不記得了。

又聽到趙麒問:“怎地還不醒?”

一個蒼老的聲音回道:“夫人體弱,本就受了傷,又熏了濃煙,一時醒不過來,也是正常。”

趙麒沉吟片刻,命人退下,清詞感覺到男子的氣息越來越近,正要掙紮著躲開,男子的手卻已落在她的臉上,微涼的指尖撫過她的眉骨,眼睛,鼻梁,嘴唇,慢慢落在她脖頸上,忽然輕輕一按。

一陣劇痛襲來,清詞倏然睜開眼,捂著喉嚨咳出聲來,直咳到淚光閃爍,才停了下來。

趙麒垂眸看她,抬手理了理她的鬢發,緩緩道:“阿詞,朕說過,朕生,你生,朕死,你死。”

清詞一下一下平息著自己的呼吸,應是有濃煙嗆進了嗓子,她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也不想同趙麒說話,遂不再看趙麒,而是將目光轉向四周。

自己所處是一個陌生的房間,物件雖少,但收拾得十分整潔,隔著院牆能聽到喧囂的人聲,口音亦是京城的官話,好像外麵十分熱鬧。

她心中一動:趙麒似乎並未能夠出城。

趙麒有意折磨她,悠然道:“阿詞,朕早準備了肖似咱們二人的屍身留在殿裏,你猜,蕭珩得知你死了,會是什麽感受?”

“朕的法子並不高明,他會不會再往下尋?”

他誓要將她的心戳到血流不止:“朕覺得不會,他的心上人是朕那郡主表妹罷。”

“你卻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值得嗎?”

清詞沉默不語,心裏卻因趙麒的話,油然而生一份期盼,這樣想著,唇角不由帶出些微笑意。

她相信蕭珩,以他之能,必會尋到她。

這笑意令趙麒嫉妒到發狂,他忽然冷冷笑了一聲:“阿詞,我給你一日,若他尋不到你,你從此死心塌地跟了我罷。”

*

睿王府。

趙麒登基之時,為顯示自己寬仁大度的兄長形象,暫未出手對付睿王府,是以府中眾人安然無恙,都聚在樂道堂內翹首等候,趙恂進來時,看到的便是刻意打扮花枝招展,卻又目含熱淚,深情款款的一眾姬妾,滿室香風熏得他頭暈,加之心頭有事,不覺沉下臉來。

鄧王妃覷著他的神色,揮手命各自散了,隻留下長子景然,以及曲如煙和她剛剛出生的女兒。

趙恂王抱過女兒,方才緩了緩神色,卻又在看到神情楚楚的曲如煙時,又是一陣頭痛,此時萬分慶幸顧紜尚未回京。

他溫言安撫曲如煙幾句,便打發她帶著女兒交給奶娘,又問了景然功課,待隻有夫妻二人相對時,他正容道謝:“本王在寧夏一年,府中辛苦王妃操持。”

鄧王妃心中澀然,麵上卻淺淺一笑,欠身道:“妾身分所應當之事,當不得王爺如此。”

兩人敘過契闊,趙恂又問過家中瑣事,得知一切平安,便起身道:“我有事外出,晚膳不用等我。”

即便早看出趙恂的心神不屬,但聽他如此說,鄧王妃依然眸光黯淡了一瞬,旋即恢複自然,亦起身送他,在行至門邊時,她看著夫君英俊的側臉,終忍不住問道:“王爺,妾身想問,顧妹妹和煜兒回來後,王爺打算將人安置在哪裏?妾身也好安排收拾院落。”

趙恂對顧紜早有安排,聞言擺了擺手,道:“此事不急。”

兩人正說到這裏,一個侍衛匆匆進了院子,在趙恂耳邊低語了幾句,鄧王妃依稀聽到“世子”、“含章殿”幾個字,便見趙恂麵色微變,也顧不得再與她解釋便匆匆離開。

望著趙恂的背影,鄧王妃攥緊了手裏的帕子,再難掩飾麵上的失落之色。

趙恂疾步出了府門,正要乘車進宮,忽然駐足沉吟,片刻後,他長長歎了口氣:“隨他去罷。”

蕭珩是能臣,是良將,卻也是會令帝王心生忌憚的人,自己如今還要仰仗他良多,何況,遺詔一事孟氏居功至偉,不想紅顏薄命如斯,再何況,他心中亦有一重疑惑,亟待詢問阿姐,於是他道:“去公主府。”

嘉陽公主似也一夜未眠,神情憔悴,但她預料到他的到來,落座後便道:“想問什麽就問罷。”

趙恂直截了當:“阿姐既已早知孟氏在趙麒身側,為何當日送出遺詔時不一並告知,昨晚在幹安門前,我們也不至那般被動。”

嘉陽公主錯開他的目光,輕聲道:“阿恂,我有我的苦衷,咱們人手有限,裴瑾又一直盯著我,我不能有大的動作,再者,皇.....趙麒看她看得緊,我尋不到合適的時機。”

趙恂接著道:“阿姐是為了我罷!擔憂蕭臨簡因以及私情情誤了大局?”他拊掌而歎:“阿姐大錯特錯,莫說阿姐與孟氏本就是知己好友,且孟氏對你我有恩,便是蕭臨簡此時正值悲痛無瑕顧及,待他日後想通此間關節,又該如何看待你我?”

嘉陽公主垂下頭去,一滴淚落在手背,她道:“阿恂,我沒想到趙麒這麽瘋狂.....這麽多年,我實不甘心,明明我們才是中宮所出嫡子女,卻要一直被林氏和她的子女壓製。”

“終究是我對不住阿詞。”

蕭珩不忍心再說嘉陽公主,隻是苦笑道:“若不是母後之死與林貴妃幹係莫大,若不是你我與皇兄已成不死不休之勢,這皇位,我並沒有那般向往,但願......”

但願蕭臨簡能尋到些許線索,但願孟氏尚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