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回了定國公府。

夫妻二人先去給王氏請安,王氏問過,知道求得了符,很是歡喜,叮囑他們按照長春道長的吩咐把符掛起來,就讓兩人回去了。

子嗣子嗣,小夫妻不時常相處,何來子嗣?

雖然秋天已沒有夏日那麽熱了,可是走動了一天,清詞還是覺得出了一身的薄汗,黏黏的很不舒服,是以一進了安瀾院,她便迫不及待地吩咐知微與知宜備水沐浴。

待她沐浴出來,用長巾擦著滴著水珠的頭發,蕭珩抬腳進去了。

知宜呈上了一封燙金禮帖:“嘉陽公主府今日遣人送來的。”

清詞接過來打開,裏頭是一張薄薄的花箋,紙色如霜,隱約透出合歡花的花紋,輕明似霞光乍破的顏色,綺麗裏染著些許荼蘼的氣息,又有隱約的芬芳隔著信紙透了出來,是嘉陽公主的風格。

嘉陽公主的字亦有風流氣骨,不是尋常閨秀的簪花小楷,反而筆力峻激,如飄風回舉,瀟灑磊落。

清詞的唇角勾起,若是情竇初開的少年接了這樣一張信箋,如何能辜負美人恩呢?

自那日將嘉陽公主送回府後,公主府中再無消息。清詞曾暗暗焦灼,公主醉心風月,那日相逢,對她而言,許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說不定已拋諸腦後,但她也不能貿然上門,隻能耐著性子,等著安國公府的賞菊宴,再在嘉陽公主麵前刷一回印象了。

箋上寥寥幾句,約她明日過府小聚。

清詞因著此事長久懸著的心瞬間輕快下來,也忽然有了小兒女的心思。她讓知宜翻出在閨中自製的鬆花箋,嬌嫩養眼的鬆綠色很襯她此刻的心情。

清詞坐在窗前,興致勃勃地回帖,又一麵琢磨著嘉陽公主於世家之間流傳的愛好。

聽說,嘉陽公主愛美人,愛名畫,亦愛品鑒美食,還聽說,嘉陽公主棋藝高超,得自先帝時期國手魯先生親傳。清詞雖覺得自己棋藝也不差,但自嫁入定國公府以來,便再未與人對弈過,難免手生。這兩日,說不得要好生準備了,畢竟便是輸了,也不能遜色太多呀。

蕭珩沐浴出來時,清詞正披散著半幹的長發,在黃昏的柔光中,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皓腕如玉,提筆書寫。她眉目舒然,顯然心情愉悅。

蕭珩忽然一陣氣悶。

清詞抬頭時,卻見蕭珩已換了衣服,束發整齊,不由一怔:“這般晚了,您是要出去麽?”

蕭珩手扣著衣領的扣子:“子琛從北境歸來,我與阿瑾約了為他接風。”

裴瑾現在金羽衛領著個副統領的缺兒,顧子琛是平陽大長公主的孫子,隨蕭珩一起去的北境,回來卻比蕭珩晚。三人私下裏是至交好友,裴瑾與顧子琛都曾參加過蕭珩與清詞的婚宴,是以清詞對兩人不算陌生。

“好。”清詞應得飛快,她甚至心裏鬆了口氣,其實兩人在同一屋簷下無話可說,也甚是尷尬。

“許是很晚,不用等我。”

片刻後,他還是得了輕輕柔柔的一聲“好。”

蕭珩轉身出了門。

蕭珩一走,清詞便吩咐知微拿起帖子,囑她務必明日親自送至嘉陽公主府。

或許也是因此,今日的晚飯便顯得格外美味,尤其是如今到了秋風起,蟹腳肥的時節,晚上廚房除上了蟹子外,還精心烹製了一道蟹釀橙,橙子的清香與蟹子的鮮甜交織得恰到好處,撲鼻而來的香氣讓人食指大動。

況且,蕭珩不在,屋子裏的氣氛也沒有那麽拘謹。孟清詞眯眼一笑,拉著知微和知宜坐下:“讓小丫鬟燙熱熱的紹興酒來,去采了**插瓶,咱們也學那一起子文人,東籬把酒黃昏後,今夜我們三人不分主仆,開懷暢飲。”

知微站著不動,清詞纖細手指指著知微:“你不是素日最愛蟹子,怎麽這一年竟是拘束了?”

知微自小跟隨孟清詞,對她有些龜毛的癖好和自命風雅的性子再熟悉不過,聞言毫無顧忌翻了個白眼,吐槽道:“酒是在樽裏熱著了,不過,以您的酒量,也不過一二杯也就醉了,比不得紜姑娘,算什麽開懷暢飲呢。”

話一出口,知微自悔失言,怎麽忽然就提到了紜姑娘呢。

“瞎說!”清詞似是沒聽到那一句,她對自己的酒量還是很自信的,立時反駁道。

“好,好。”知微鬆了口氣,無奈道。

醉了的人,通常都是以為自己沒醉,而沒什麽酒量的人,又通常沒什麽自知之明。

知宜性子沉靜,隻是捂著嘴站在一旁偷笑,這時才細聲細氣道:“世子回來見了不好,成什麽樣子呢。”

清詞皺眉,旋即又笑:“都說了不必等他了,他若是吃了酒,必是歇在前院書房的。”

也是,知宜想了想,也確是如此,展顏道:“我去采**插瓶吧,小丫鬟毛手毛腳,再說怎能合夫人的心意?”說著扭身出門。

清詞在她身後喊:“摘幾朵幹淨的白菊,放入酒中一起燙著。”如此,**的香味浸入酒中,芳香中微含苦澀,別有一番風味。

待得酒燙熟,花在甌,知微便讓小丫鬟們自去歇息,關了門,三人便仿佛回到了少女時光。

杯中酒盡,清詞的臉頰便如塗了胭脂般,眼尾亦是一抹紅色,她微閉了眼睛,神情極是享受,吟道:“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台。”

“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台。青蓮居士所言甚是有理啊!”

知微撫額,夫人今日心情不是一般的好,話說世子見過夫人這般樣子嗎?

*

罨畫樓。

蕭珩進來的時侯,兩個好友已經都在了。顧子琛眼睛一亮:“臨簡你來晚了,先自罰三杯。”起身替蕭珩斟滿了酒。

蕭珩微微頷首,落座後一飲而盡。然後,不待顧子琛再勸,自斟自酌,又是兩杯。

“痛快!“顧子琛拍手讚道。

裴瑾心細如發:“臨簡興致不高,是為何事傷神?”他琢磨了一下,難道是那遲遲未破的案子?然前日說起,蕭珩還是一副淡定從容,無需為此傷神的樣子,且破案是刑部的事,聖上隻是命錦衣衛協助,要傷神也是刑部那一群老家夥啊!

若非公事,便是家事了。

這下子,便連性子一向大大咧咧的顧子琛,也知蕭珩心情不好了,關切地看向蕭珩。

蕭珩摁了摁眉心:“無事。”麵上卻現出一絲疲憊。

“莫不是與嫂夫人吵架,被趕了出來?!”顧子琛訝然,瞬間燃起了八卦的小宇宙,見蕭珩不答,他歎道:“女子一旦蠻纏起來,甚是令人頭痛。”

他對此深有感觸,去年他與蕭珩前後腳成婚,妻子是禮郡王的小女兒晉康縣主,兩人都是皇室宗親,自小相識,算得上青梅竹馬,是以他熟知晉康縣主的脾性。顧子琛不樂意這門親事,然而他祖母母親都喜歡晉康,讚她性子大氣爽快,能轄製顧子琛。

顧子琛反抗不了祖母和母親,捏著鼻子成了親,果然,新婚一月短暫的甜蜜時光過後,晉康縣主便開始管頭管腳,且她欽佩梁國公府二夫人,將她那句“男人不□□不能成才”奉為至理名言,誓要將性子跳脫的顧大公子扭轉為朝廷棟梁。

顧子琛苦不堪言,兩人吵了幾架,祖母與母親都站在妻子這邊,於是他一怒之下,隨著蕭珩去了北境。

“不會吧!印象裏嫂夫人輕聲細語,瞧著甚是溫柔。”顧子琛自言自語。他見過孟清詞,人長得清麗秀雅,對蕭珩還溫柔體貼,讓他羨慕不已,同人不同命啊!

“別吵,聽臨簡說。”裴瑾打了個手勢,顧子琛太聒噪了。

“內子很是賢惠,從不胡攪蠻纏。”蕭珩擺了擺手,懶懶靠在椅背上,心頭又浮出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便又抿了一口酒。

裴瑾這段時間都在京中,倒是對蕭珩的家事略知一二。

“可是令堂因為子嗣一事多有催促?”他斟了一杯酒,問道。

是也不是。

妻子的態度似乎也不是那麽期盼,不知為何,他心裏隱隱覺得,她甚至並不期待。

他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但他一向敏銳,能察覺出妻子溫柔下的淡漠,即便經過了那一晚親密的時刻。他能感覺出她的些微情動,然而,過後,依然照舊。

但這些事,卻是不能與好友們說的。

“如今看來,還是阿瑾明智,一個人,自由自在的多好!”顧子琛舉杯與蕭珩一碰,也是一飲而盡。

裴瑾是鎮遠侯的幼子,上頭的兄長都已成了家,兒女雙全。裴瑾此人眼界甚高,口口聲聲必要得一心儀女子為妻,方不枉此生,道若是逼急了他,便剃頭去做了和尚去,是以母上鎮遠侯老夫人並不敢太過施壓。

“不過我這次回來,晉康倒是溫柔了不少。”顧子琛笑了一聲,“聽母親說,我不告而別後,她哭了三日。”

“她若是能收收性子,我便也樂意哄哄她。”

“哄?”蕭珩和裴瑾都沒有這方麵的經驗,聞言齊齊注目顧子琛。

顧子琛怪叫一聲:“不會吧不會吧!阿瑾不知也就罷了,臨簡你從來不哄哄嫂夫人嗎?”

蕭珩麵現迷惑之色:“怎麽哄?需要哄嗎?”

作者有話說:

1.“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台。”文中已經提到了,是出自李白的《月下獨酌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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