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濺夜歸人

莫遠歌一腳踹開包廂的門,見花知微裸了身躺在地上。他渾身是血,左手、左腳連同肩膀都被人削了下來,血肉東一塊西一塊掉得滿地都是。鮮血染紅了包廂,血腥味衝得衝在前麵的幾個人當場就吐了。

在老鴇驚叫聲中,莫遠歌伸手點了花知微周身幾處大穴,但根本不管用,花知微瞳孔已經擴大,呼吸幾乎已經探不到了。

“糟了。”方常進一腳踏進來,看到這一幕,他的臉更黑了。

莫遠歌掃視了一下整個包廂,見地上除了花知微的斷肢和血,還有幾塊膚色雪白的假人皮,以及幾粒染血的白玉棋子。窗戶上有帶血的赤腳印子,花魁燦姑娘早已不見蹤影。

“方大俠你隨我去追凶手,”莫遠歌道,“尹強輕功好,速去爛柯門報信;曹征留在這裏,調派船上一切可用的藥物和懂醫理之人,想辦法保住花少俠的命。”

吩咐完,他推開窗戶便追了出去,黑臉的方大俠也隨他閃身融入黑暗中。

大雪紛飛的黑夜中,仙蓬湖麵上,兩個矯捷的黑色身影在湖麵飛行了三丈遠,落到湖麵又如鷂子翻身般融入黑暗中。

湖邊樹林裏,方常進鷹一般的眼睛盯著前麵的分叉路,低聲道:“左邊這條路有血跡。”

莫遠歌站路口,用身體遮擋住身後的樹蔭,道:“追!”

方常進手持長劍,朝左邊的路沿著稀稀拉拉的血點追了過去。

莫遠歌踢了兩下,用雪將腳下一大塊血跡蓋住,朝著方常進的方向追去。

莫遠歌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盡頭。片刻之後,他用身體擋住的樹蔭上傳出一聲虛弱的咳嗽。緊接著,濃密的樹葉沙沙抖動了幾下,一個人從上麵掉了下來,正是花魁“燦姑娘”。

此刻,“她”萬分狼狽,原本萬種風情的紗衣勉強掛在上身,半露的“酥胸”也不見了,胸部平平,半裸在寒風中的身子血跡斑斑,分明是個男子。

他不再是絕色佳人的模樣,臉上東一塊西一塊地翹著肉白的假皮子,妝花了,發散了,勉強看得出,這人是個麵容清俊的半大少年。

他赤著雙腳站在雪地上,身上不停地在流血。失血過多加上衣著單薄,他臉青嘴白,渾身打顫。他扶著樹幹抬頭看著二人遠去的方向,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盡是冷漠和陰毒,還有一絲疑惑。

他不明白莫遠歌為何要幫他,不過此刻容不得他多想。他抬腳將新滴到地上的血用雪蓋住,掙紮著地往密林深處跑去。

方常進與莫遠歌追出了兩裏地再也沒發現任何蹤跡,兩人又返回船上。尹強輕功好,花知微遇刺的消息很快便在爛柯門炸了鍋。等莫遠歌二人到船上時,畫舫已經被爛柯門人包圍了。

二人報了身份進了樓,見一群人圍著花知微正在全力救治。他麵若金紙氣若遊絲,斷肢已經包紮好了,隨時可能斷氣。

曹征在人群中衝著莫遠歌招手:“莫鏢頭,這邊。”

莫遠歌走過去,見梁奚亭和一位白衣公子蹲在地上正一左一右地給花知微輸送真氣保命。

“沒追到。”莫遠歌道。

梁奚亭一臉“盡力了”的表情,皺著眉站起來拍怕莫遠歌的肩膀,對白衣公子道:“無蟬兄,節哀。”

花知煥站起身來,臉上卻無多少哀傷。他對梁奚亭微微頷首,道:“生死有命,他自己作死,誰也攔不住。多謝梁掌門援手。”

梁奚亭擺擺手:“舉手之勞。隻是沒想到凶手這般窮凶極惡,也不知道知微能不能挺過去。”

花知煥無心與他掰扯,吩咐爛柯門人分成三組,一組勘察現場細節,盤問船上的人;一組追凶,地毯式搜索凶手;一組護送花知微回爛柯門。

“梁掌門,幼弟傷重不能耽擱,我先送他回爛柯門,來日再拜謝梁掌門援手之恩。”花知煥讓人抬上花知微,與梁奚亭告別,匆匆離去了。

“這人便是花知煥麽?”莫遠歌問道。

“嗯,花門主的三公子。”梁奚亭道,“花門主四個兒子,數他最不起眼。”

“莫鏢頭,梁掌門,請二位暫時莫要離開,我們大師兄一會兒要問話。”一名爛柯弟子道。

明知即便出手救治花知微,爛柯門照樣不會放棄懷疑,但聽到這頤指氣使的命令,梁奚亭心中還是有些不快。

他拱手微笑:“這是自然。”

夜歸人從老鴇到小廝全都被看守起來了。老鴇在爛柯門明令桐子城青樓不許接待花知微的情況下,依舊偷偷接待他。

花知微被人暗殺後,她就嚇得尿了褲子,癱在地上無法開口說話。除她之外,整個夜歸人竟無人知曉“燦姑娘”的來曆。爛柯門的人盤問了在場所有人,捱到後半夜才把梁奚亭和莫遠歌放了。

“多謝二位,煩請莫鏢頭莫走遠,等老鴇能開口了,還需要莫鏢頭協助調查細節。”爛柯門大弟子溫素秋抱拳對莫遠歌道。

“自然。”莫遠歌道,“沒能護住四公子,算我失職,爛柯門若有需要,我隨時恭候。”

護衛隊的另外三人留在現場協助調查,梁奚亭與莫遠歌出了門。梁奚亭道:“就近找家客棧歇息。”

莫遠歌抬頭看了一眼越下越大的雪,攏緊了衣衫,咳嗽了聲,跟在梁奚亭身後沿著積雪的街道往前走。鵝毛大雪落到他的頭發上,又化成水浸到頭皮,凍得他臉色有些青白。

“你跟出去,有何發現?”梁奚亭低聲問道。

“血跡到那片樹林就消失了。”莫遠歌避重就輕地道。

梁奚亭脫下自己的棉袍給莫遠歌披上:“那人受了傷,爛柯門這般地毯式的搜捕,不好逃。”

“舅父,你說今日之事與之前三起命案有關嗎?”莫遠歌拉緊了梁奚亭的棉袍。

“難說。”梁奚亭猶豫了下。

他看著隻比自己小幾歲的外甥,十分有長輩的模樣,“你喝口酒緩一下,別還沒到客棧就……”

莫遠歌沒照做:“今夜無要緊事,癱著也無妨。藥酒珍貴,能省則省……舅父,算上花知微,爛柯門三個月內死了四個人……是誰跟我們一樣,恨爛柯門?”

梁奚亭臉色十分難看,隻說了句:“你先別管這些事,身體要緊……前麵就到客棧了,你再撐一撐。”

到了客棧門口,莫遠歌是被梁奚亭扶著走進去的。兩人要了一間房,在店家無比擔憂的眼神中進了房間關了門。剛把門關上,莫遠歌便軟倒在梁奚亭懷裏。

“客官,身子不適要請大夫,拖不得啊。”店家被莫遠歌的樣子嚇到了,生怕他半夜死在客棧裏。

“沒事,他隻是勞累過度,歇一歇就好了。店家你去忙吧。”梁奚亭大聲道。他解下莫遠歌背後的刀匣放到桌上,把無法動彈的莫遠歌拖到**。

“那客官有事便招呼一聲,我一直侯著。”店家不放心地喊了句。

不怪店家擔心,莫遠歌此時的模樣十分嚇人。他臉上毫無血色地癱在**,手腕腳腕露出來的皮膚上,條條褐色經絡不停地在微微蠕動,宛如蚯蚓一般。他渾身打顫,皮膚觸手冰涼,整個人猶如一塊寒冰。

梁奚亭伸手探莫遠歌的脖子,他蒼白的皮膚竟然凍得自己手疼。

他縮回手,給莫遠歌蓋上被子,道:“要不我喂你喝一口藥酒,若是長時間不壓製,你身體會受損的。”

“不……”莫遠歌聲音微弱,呼出的氣在空中瞬間結霜,“舅父知道此病無解,藥酒隻能緩解……我此刻隻是不能動彈,不疼……”

他這副模樣卻說不疼,是不想讓梁奚亭擔心,因為那泡酒的火曜石實在太貴。

火曜石是這世上最為熱性之物,隻產於西域安息國的一座活火山中,開采十分危險,整個北梁隻有宮中禦藥房有此物,全靠安息國進貢。鴻安鏢局托人從宮中購買火曜石,每月光是這藥上的銀子便要百兩。危柱山與鴻安鏢局兩大門派齊心合力,隻能勉強供給莫遠歌藥不斷。

可這是梁奚亭唯一的親人,是阿姐臨終時托付他必須照顧一生的人,他就是賣光危柱山的祖產,也不會放任莫遠歌癱著不管。

梁奚亭解下莫遠歌腰間的酒葫蘆,不由分說就捏開他的嘴喂了一小口酒:“知道你不疼,但你也行行好,你這幅模樣舅父看不得。”

一口藥酒下去,莫遠歌臉色立即紅潤起來,手腳腕上的褐色脈絡漸漸消了下去,他這才有了些力氣伸手裹緊被子,溫暖自己僵冷的身體。

他緩了片刻,開口道:“花知微遇害,累鏢局聲譽受損,回去娘肯定要罵我。”

梁奚亭苦笑了聲和衣在他身邊躺下來:“要挨罵也有我擋在你前麵,怕什麽。”

“舅父。”莫遠歌躺在**看著帳頂,“依你看,那花魁是何來路?”

“他輕功不錯,武功路數卻絲毫沒有暴露半分,看不出師承何門何派。”梁奚亭道,“但他易容術這般高明,舞姿身段也不像生手,多半是舞姬或戲子。你護衛隊裏的那潑皮要發財了,隻要他有膽量得罪袁福芝。”

莫遠歌回想起湖邊樹林裏那灘血跡,皺眉道:“人心難測,保不齊就有人為了錢財鋌而走險。”

他想起花魁翩然起舞的樣子,問道道:“舅父,你發現沒,他從始至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那些姑娘為了選上花魁,哪個不是拚盡一身本領,極盡**之能事。偏偏燦姑娘卻從頭到尾隻跳舞,就是不曾開口。

“一個人的容貌、身高可以通過易容來改變,但聲音不好偽裝,即便刻意訓練,遇到開脈境的音律大師,也是能聽出來的。”梁奚亭道,“這姑娘很謹慎。”

“姑娘。”莫遠歌笑出了聲,“雖說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若真是袁福芝的幹兒子,花知微要死不瞑目了。”

“你走後,我細細查看了花知微的傷勢。”梁奚亭道,“這凶手下手刁鑽,招招衝著致命部位,卻又避開要害一分。花知微不會立即死去,隻要全力救治,便能拖上一拖。按照爛柯門對花知微的重視程度,定會不惜代價去醫治他。但終歸是徒勞,他丹田被廢,注定受盡苦楚而死。”

莫遠歌道:“不止殺人,還是泄憤。袁福芝的幹兒子跑了三個月,爛柯門死人也是從三個月前開始。”

梁奚亭道:“第一個被殺的是爛柯門三弟子曹洪全,他死在家門口的荷塘裏;第二個是花白露的幕僚趙叔達,他不會武功,死在自己房中;第三個,是花白露夫人的胞弟,他甚至算不得爛柯門的人,隻是去看花白露的夫人,回去時死在山下客棧中。這些人死得很慘,尤其是曹洪全,聽說被斷了手腳,挖去了眼睛,割掉了耳朵和舌頭丟在荷塘裏,找到的時候被魚啃爛了。”

莫遠歌道:“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他既然要殺爛柯門人,便不會隨便逮著個阿貓阿狗就殺了。隻是為何會選擇這四人?若他還要繼續殺人,下一個是誰?”

梁奚亭道:“他暫時不會殺人了,花知微又豈是等閑之輩?看現場染血的白子和出血量,那人也好不到哪裏去。”

莫遠歌想起樹林裏那灘血,沒吭聲。

“那三人死了,花白露會難過,但不會太傷心。可是他對花知微寄予厚望,又是親兒子,”梁奚亭道,“凶手這一刀,算是直捅老東西心髒了。”

莫遠歌收了心思,戲謔地笑道:“舅父,慎言。你在世人眼中,還是伏在花門主腳下跪求饒命的敗家子,怎能言語不敬?”

“大外甥,”梁奚亭白了他一眼,“難得舅父今日心情好,你可真會煞風景。”

作者有話說:

那花魁是何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