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傷生疑竇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江千夜就被吵醒了,大家都在收拾東西,準備喂飽牲口就出發。玉玉起身時沒有叫他,趁此刻沒人,他迅速解開衣衫檢查腹部的傷,見裹傷布上血跡沒有再擴大,便放心地穿好衣衫。

“江公子,醒了沒?”胡牛牛在帳篷外喊道,“我們要出發了。你實在困的話,在鏢車上睡吧。”

“醒了。”江千夜拉開簾子鑽出帳篷。

鏢隊很快出發,此刻尚不大看得清楚。江千夜今日坐在第一輛鏢車上,離莫遠歌近了些。他啃著幹硬的白麵餅子,一雙眼睛緊盯著莫遠歌的後背,用眼神描繪著他刀匣上的紋路,滿腦子都是昨晚伍智達講的故事。

離開芭蕉嶺後,霧氣上來了,即便天亮了也朦朧不清。沒人再交談,人人打起精神,就怕遇到劫匪或野獸。一個時辰後,鏢隊上了陡峭的山路,一邊是山壁,一邊就是萬丈深淵。山路很窄,有些地方隻能勉強容鏢車通過,人若坐在鏢車上便很危險,伍智達和江千夜下了鏢車慢慢跟著走。

“達叔,前麵到什麽地方了?怎麽霧氣越來越濃了?”胡牛牛打了個哆嗦,攏緊了衣衫走得有些艱難。

“雪狼山。”伍智達道。

“山上有狼嗎?”玉玉追問道,“為什麽叫雪狼山?”

“有。”伍智達答得很簡短,“所以今天我們必須翻過雪狼山,若是晚上還在山裏,說不定就會遇到狼群。”

“大家打起精神,再有一個時辰就能走出這山道,到了開闊地帶加快腳程,今晚日落前一定能走出雪狼山!”伍智達上了馬,大聲給大家打氣。

莫遠歌騎馬走在最前麵,半晌才想起那個要護送進京的“江公子”,他轉頭往後看去,見江千夜臉色蒼白,一瘸一拐地扶著山壁,已經落到最後一輛鏢車的位置了。

鏢隊除了拉車的騾子,便隻有兩匹馬,一匹是為腿腳不好的伍智達準備的,一匹是莫遠歌的,再多不出一匹給這半路撿來的江公子。

為了不拖累鏢隊的速度,莫遠歌隻好對後麵喊道:“江公子不介意的話,與我共乘。”

江千夜體力到了極限了,說話都嫌費勁,一邊喘著一邊點頭,扶著山壁慢慢挪到莫遠歌麵前,卻連上馬的力氣都沒了。

莫遠歌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徑直就把他拎到了馬背上,坐在自己身後。

江千夜一把抱住莫遠歌的腰,將頭靠在他背上隻顧喘氣,幾乎隻剩了半條命。

莫遠歌剛才觸手江千夜胳膊,隻覺手指間有些濕潤,此時才看了下手指:他手指上竟然有新鮮的血液。

莫遠歌沒聲張,低聲對身後道:“抱緊,別栽下去了。”

“唔……”江千夜含含糊糊應了聲,便再沒了聲音。

“繼續前行。”莫遠歌帶著鏢隊繼續在這陡峭的山路上前行。

莫遠歌低頭看著那雙抱在自己腰間的蒼白的手,心中的疑惑慢慢解開:難怪這少年走路一瘸一拐,又總是十分疲累,原來他身上竟有這麽重的傷。

可是他為何要隱瞞受傷的事?就算是被山匪所傷,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情。

“除非,他傷得不正當。”莫遠歌心道。

他開始疑心這少年是否真是書生。“從東州進京趕考,從長青山脈穿過的確是最近的路,但長青山裏多山匪野獸,此時距科考還有大半年,既不趕時間,又不是身手過硬的江湖中人,為何偏要走長青山?”

“他說遇到第一撥山匪,被搶了銀子和書童,那他又如何能從兩個熟悉地形的山匪手中逃脫?”莫遠歌越想越疑惑,“我遇到他時,他雖狼狽,但說話條理清晰,並不像沒出過遠門的少年書生。”

“莫遠歌啊莫遠歌,究竟是你動機不純救了人,還是別人守株待兔獵了你?”莫遠歌苦笑了下。

此時,他感覺江千夜抱著自己腰的手慢慢鬆開,似乎要暈厥在他背上。莫遠歌心中念頭一轉:若此刻不管他,任他從馬上跌落這萬丈懸崖,日後或許會省了許多麻煩。

眼看那雙蒼白的手漸漸鬆開,背上的人身子越來越軟,已經往懸崖邊歪斜了。隻要莫遠歌稍加猶疑,江千夜便從人間消失了。

千鈞一發之際,莫遠歌伸手抓住了掉落馬背的江千夜,扯著他胸口的衣襟一下將人提起來橫放在馬背上。

“莫大,怎麽了?”身後不遠處的胡牛牛看到那驚險的一幕,嚇得幾乎失聲。

“沒事,江公子沒騎慣馬,有些暈。”莫遠歌道。

江千夜已經暈過去了,莫遠歌揭開他衣襟,見他胸口腹部竟然密密麻麻地纏著布,布已經被血染透,甚至的地方已經滲透外麵的棉袍。

“怎麽傷得這樣嚴重?”莫遠歌皺了眉,他伸手摸了下江千夜額頭,這人竟然還發起燒來。

此時條件這麽艱苦,若要保住他的命,鏢隊必須停下來。可是今夜若過不了雪狼山,整個鏢隊可能葬送狼腹。

而且江千夜身受重傷的事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野外走鏢本就十分危險,帶著這麽個累贅簡直自找死路。若是隊裏有人鬧起來,莫遠歌也無法執拗地帶著他繼續前行,他是總鏢頭,保護鏢隊和貨物才是他首要職責。

幾經權衡之下,莫遠歌決定利用走山道這一個時辰死馬當活馬醫。若是江千夜能活下來,算他命大;若是活不下來,自己也盡力了。

莫遠歌把江千夜抱在懷中,用大氅遮住他的身體避免寒風吹,從腰間取下匕首,輕輕割斷他裹在身上的布,露出胸口和腹部的傷口。

幹涸的、新鮮的血液混在身上,江千夜的身體幾乎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他的右下腹、左胸口、兩個肩頭各有一個約一寸長的血洞,還在緩緩往外冒血,傷口邊緣紅腫外翻,上麵沾著鏢局的跌打藥。

常人身上被穿一個洞就要了命,他身上竟有四處,還拖著傷軀躲避山匪的追殺,又跟著鏢隊顛簸了兩天一夜,還有命在,已算命大的。

莫遠歌想起江千夜昨晚端著碗拚命吃飯的樣子,心道:小可憐,既然你這麽想活下去,我就盡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

莫遠歌伸手點了他周身幾處大穴,減緩血液流動,助他止血;又從懷中取了一瓶金創藥,將藥粉灑在創口上,血混著藥粉將傷口糊住,慢慢止住了出血。

他沒給江千夜的傷再裹布條,徑直將棉袍緊緊裹在他身上,又把自己的大氅解下給他穿上,取下腰間的酒葫蘆強行灌了他一口藥酒,就把人抱在懷中等他醒來。

火曜石的熱性經烈酒催化,可以短暫吊住將死之人的命。江千夜的傷口止了血,再服下藥酒,醒過來隻是時間問題。

莫遠歌仰頭喝了一口酒,看著懷中人低聲道:“江公子,喝了我這三兩銀子一口的酒,你若是死了,我可就虧大了。”

越往前走,山路越來越險,寒風夾雜著大片的雪花迎麵砸來,壓得鏢隊瑟縮前行。很快,雪越下越大,風也越來越烈,暴風雪一下籠住了整個鏢隊,幾乎讓人寸步難行。鏢隊的人紛紛翻出最厚的冬衣穿上。就連伍智達這樣的內力深厚的人都覺得嚴寒難耐,把他的狐皮帽和耳衣都用上了。

莫遠歌飲過藥酒不畏寒,但他懷中的人本就傷重血虛,再經這要命的暴風雪摧殘,隻怕挺不過去。莫遠歌的大氅已經給江千夜了,身上的棉袍也並不厚,他隻得用大氅把江千夜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抱在懷裏。

遇到暴雪,腳程又拖了,一隊人迎著暴風雪風走了一個時辰,還是看不到山路的盡頭。莫遠歌回頭看著鏢隊,騾子們累得嘴邊都起了白沫,力夫和趟子手個個個精疲力盡,元寶更是凍得瑟瑟發抖。他知道不能再這麽走下去了,必須找個避風處讓大家補充體力,否則很快會有人得低溫症而死。

“達叔,前方可有避風處?”暴風雪中,莫遠歌大聲喊道。

“有,我記得前麵不遠處有個寬敞些的山洞。”伍智達用布把自己的頭臉包得嚴實,此刻也顧不得能不能準時翻過雪狼山,若再不就地休整,沒等狼群來他們就先死於暴風雪了。

“兄弟們再堅持一下,馬上到避風處了,我們進去等暴風雪停了再走。”莫遠歌大喊道。

隊伍又熬著往前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終於看到前方的山路寬敞起來。眾人實在被凍僵了,見有了希望立即加快腳程,沿著山路轉過一個彎,便到了山另一邊的背風處。此處風雪吹不到,山路更開闊平坦。再往裏走片刻,山路便嵌進了山體裏,形成了一個高約一丈、寬約兩丈方圓的腹地,簡直是旅途之人最理想的棲身地。

眾人連忙鑽進去,卸貨的卸貨,生火的生火,巴不得立即能安頓好,再燒頓熱湯飯美美地吃飽歇息。

莫遠歌不便讓人看到江千夜已暈過去了,下了馬抱著江千夜徑直往最裏走,好在大家都在忙碌,沒人管他。他想把江千夜放在這讓他在自己慢醒來,別人若問起,就說他體力不支睡過去了。

誰知他剛想把人放下,江千夜便醒了。

睜眼便見莫遠歌試圖將他放在地上,江千夜兩隻手立即緊拽莫遠歌的胳膊,一臉驚恐地哀求:“莫大哥,求你別把我丟下,我不想死。”

莫遠歌愣了下,又直起腰來:“誰說要丟了你?到避風處了,下來歇一歇。”

江千夜探頭一看,見大家都在卸貨生火準備駐紮,這才不好意思地撐著身子從莫遠歌懷裏下來。他站都站不穩,卻執拗地扶著山壁,顫顫巍巍地對莫遠歌道:“多謝莫大哥救命之恩。”

莫遠歌看了他一眼,沒有伸手去扶他:“你在發燒,坐到火堆那邊去吧。”

“嗯。”江千夜剛醒,他不確定暈過去時莫遠歌抱著自己,都看到了些什麽。

莫遠歌沒多說,轉身幫大夥去了。

作者有話說:

莫遠歌啊莫遠歌,究竟是你動機不純救了人,還是別人守株待兔獵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