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誰能料想到一個體弱多病的坤澤會是一方眼線呢?

早在薛霖還是土匪時,茗蘭就成了他安插在金寧城內的眼線,替他收集各方消息。

王老二頓時說不出話來了,摸著後腦勺,支支吾吾地辯解道:“這也不能怪兄弟我,外頭也傳大哥在安南閣有個相好。”

他便當了真。

這種閑話薛霖不是沒有聽聞,擱從前他對這些外界的閑言碎語是充耳不聞,甚至覺得有了這層掩護讓情報來往更加安全。可如今卻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刺耳。

薛閻羅雖然生著悶氣,到底還是赴了約。

黃昏微醺的晚霞染紅了半邊,河岸兩端的燈火星星點點。

薛霖上了花船,掀起帷帳進了船艙。

茗蘭早已讓小丫環布好菜肴,將其屏退艙外,見來人喚道:“薛大哥。”

薛霖點了點頭,在桌前坐下,問道:“近來身體可好?”

茗蘭道:“承蒙薛大哥關心,近來身體無大礙了。”

兩人相顧無言,還是薛霖先起了話頭:“怎麽想起約我來這兒?”

“茗蘭有大半個月未見到薛大哥了。”

這話放在旁人耳中像是在撒嬌抱怨,進薛霖耳裏卻是另一種意思。

茗蘭這大半個月內有新的重要情報。

茗蘭一手牽過薛霖的胳膊,借著桌麵的遮掩,將袖口內的一疊冊子遞到薛霖手中。

薛霖悄無聲息地接過,塞入衣兜。

一番動作從外界看,卻像是兩人牽著手。

“這幾天忙……”

“是忙著同何家少爺吃飯吧。”

茗蘭略顯蒼白的臉上帶著笑意,語氣中好像是拈酸吃醋,但眼神中調侃意味正濃:“誰不知道薛老板三顧何府,約不上何大少爺的一頓飯呀?”

薛霖向來臉皮厚,但被茗蘭踩中了痛腳,還是皺起了粗眉:“既然如此,今後我也不便來安南閣了。”

茗蘭明眸微彎,沒想到堂堂薛閻羅如今竟學會「潔身自好」了。

晚風吹鼓起船艙邊的紗帳,茗蘭坐在窗前撫琴,薛霖坐在桌前飲著茶,他一向不碰安南閣的酒水,還沒等曲罷,便招呼船夫靠岸,準備打道回府了。

茗蘭手頭的琴弦頓了頓,麵色自若地接著鼓琴。

花船靠了岸,薛霖一出艙,岸邊守著的下人就將他的馬牽了過來,薛老板翻身上馬,頭也未回地離去。

茗蘭靠在花船的木欄杆上瞧著人離開,一旁的小丫環替他抱著琴,擔心地望著茗蘭,生怕他傷心。

微涼的晚風吹得茗蘭的臉色白上了三分,連帶著微蹙的眉頭,倒是有幾分傷感。

兩人望著薛霖離去,也沒理由留在花船上,早早地回了安南閣。

——

何二管家這幾日十分忙碌,前日何老爺帶著大管家去了滬市,據說是滬市的一批絲綢出了岔子,需要趕著處理。

府內外大小事務隻能由何二管家先行代管,何府內倒還有何夫人管著後院,他不必太過操心,隻是府外的大小鋪子從前都是大管家負責管理的,何二隻能硬著頭皮先管上。

可不巧趕上換季,何家布莊的布匹需要進行清算,何二管家隻好拿著賬本,馬不停蹄趕到鋪子。

何家布莊不僅販賣洋布,還販賣土布。早先,江浙一帶還未開埠,各家布莊皆是土布,可等洋人低廉卻結實的洋布開始流通,原先的土布市場便被不斷擠壓。

何老爺跟著南通張公創辦實業,引入機械,何家的布料也憑借著「國貨」二字在江浙一帶深受國人追捧。

隻是原先生產土布的農家和作坊都斷了生計,年輕力壯的尚且還能重新找條活路,一些老人一輩子隻會紡紗織布,靠賣土布養家糊口。土布的生意一斷,窮人家的日子就更加艱難了。

何老爺見一些老人家實在沒了活路,便讓自家布莊接著收購土布,再以低於洋布的價格售出去。

就算是這樣,庫房裏積壓的土布還是成堆。

布莊的楊掌櫃瞧著賬本上的一筆筆虧本買賣,隻覺得肉痛,苦著臉地向何老爺提議:“土布虧損的銀錢都快趕上布莊半年的盈利了。”

可何老爺並沒點頭。

等二管家趕到布莊時,楊掌櫃已經讓小二將倉庫中積壓的土布搬出來曬曬。

雖然有些土布收來沒多久,可積壓在倉庫中容易受潮蛀蟲,需要人時常翻動曬曬。

“二管家,你瞧,庫裏的土布都在這兒了。”楊掌櫃正在院中清點著堆積成山的布匹,一抬頭就瞧見匆忙趕來的何二管家。

何二管家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處理布莊布料,瞧著眼前成堆的土布,單手摸著瓜皮帽,問道:“楊老弟,往日裏這些布匹都是如何處理的?”

“往年這些剩下的土布都是根據花色和材質重新擇選,再低價買給莊家戶,大多是做秋、冬裝。”

楊掌櫃苦笑著:“不過,二管家你也是知道的,整個金寧城的莊家戶也吃不下這批貨,隻能年複一年的囤著。”

何二管家看著眼前的土布,上手摸了摸,未染色的棉布微微泛黃,紗粗布厚,製成衣物的確不及洋布舒適。

“就先照著往年的法子來吧。”

除了土布外,布莊的其他織物都賣得不錯,尤其是絲綢一類熱銷。

不僅城裏富裕人家會在盛夏時置辦上一身輕薄的絲綢衣裳,就是外來的洋人也推崇這清涼的布料,會向何老爺訂上一批來。

楊掌櫃領著何二管家逛著布莊的庫房,他手中拎著一長串的銅鑰匙,挨個打開庫房門,後頭的夥計連忙跟上來,將倉庫中的布匹搬出。

楊掌櫃將一本厚厚的冊子遞給何二管家:“二管家,這是記錄布匹庫存的賬本。”

何二管家翻開冊子,一邊看著裏頭的數據,一邊聽著楊掌櫃介紹搬出的布料,又分神顧著夥計搬運時的報數。一時間,暈頭轉向。

挨到黃昏,所有的布匹總算是清點完了。搬運的夥計滿頭大汗,二管家和楊掌櫃也饑腸轆轆的。

楊掌櫃提議自個兒做東,請何二管家到酒樓裏吃上一頓。

平日裏他都是和何大管家打交道,遇不見何二管家這夫人麵前的紅人,這回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他還想著讓何二管家在何夫人麵前為自個兒美言幾句,這金寧城誰不知道何老爺是出了名的妻管嚴呢?

何二管家怎會不知他的意圖,看著手頭的兩本賬冊,想著等會兒還要回去對賬,便婉拒道:“府上的事務現在由夫人一人操勞,我還要趕回去替夫人分擔一二。”

楊掌櫃見他擺手,隻好作罷。

兩人分道揚鑣,楊掌櫃也沒了下館子的心思,隻尋思著回家吃飯。

回到自家宅子裏,楊掌櫃卻見自己婆娘還沒準備晚膳,拐去廚房也見不到她的人影。

楊掌櫃正疑惑,就在裏屋找到了人。

“今兒個怎麽這會兒還沒準備晚飯?”

王二姐正窩在床頭數著白銀,就聽這一聲問話,登時嚇得跳起,手中的銀兩四散在**,有幾個掉在地上。

楊掌櫃上前撿起地上的銀子,看著手頭的白銀,問道:“這是哪來的錢?”

平日裏都是他給妻子發的家用錢,若是銀錢不夠,妻子會再向他索要。經他手的銀兩,他自然是認得出的。

王二姐慌張地將床被上的銀錢拾回:“是……是私房錢……”

楊掌櫃隻瞧了一眼**的白銀,就認出了這是從錢莊裏取出的嶄新銀錠,怎麽可能是老妻一點一點攢的私房錢。

“還不老實說?!”

王二姐見瞞不住丈夫,隻好實話實說:“這是我做媒得來的銀子……”

楊掌櫃還是蹙著眉盯著她,眼神中分明是不信。

“這事,還得從那日我去尋劉媒婆,想給咱家英兒找婆家說起……”

王二姐便將那價值三條大黃魚的親事同丈夫一五一十道來。

三條大黃魚、二十兩白銀、何家大少爺……

楊掌櫃聽得腦中一片空白,楞楞地出神,怪不得薛閻羅會找上何家。

王二姐見狀趁機奪回他手中的銀兩,攥進自己的手心中。

待到楊掌櫃回過神來,已經癱軟地靠在床前,背後的衣裳被冷汗浸透:“你可知若這是被何家知曉,我這掌櫃的位置可就丟了!”

楊掌櫃年少時就在何家布莊做夥計,一路爬到掌櫃的位置,若是因自己的蠢婆娘被何老爺辭退,他這把年紀了還上哪兒找活呀?

王二姐卻不在意,自顧自地擺弄手頭的銀子:“這事隻咱自家人知道,咱家閉緊嘴巴,誰能知道何家大少爺是我被我介紹給薛家的?”

楊掌櫃思索片刻,也不再多言,隻是再三叮囑妻子不要將這事同第三個人提起。

王二姐這會兒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手頭的二十兩銀子上了,聽見丈夫念叨著便敷衍地點了點頭,至於是否將這些話記在心上就不得而知了。

這頭楊掌櫃為自家婆娘的事生著氣,那頭何二管家已經拿著賬簿回了何府。

何夫人正在飯廳裏張羅著晚飯,見何二管家趕回來便詢問道:“布莊的事可順利?”

“回夫人,布莊一切順利,隻是和往年一樣,庫房積壓著一堆賣出不去的土布。”何二管家趕緊拱手答道。

土布連年賠錢的事,何夫人從老爺那兒早有耳聞。

可畢竟是生意上的事情,何夫人自個兒也拿不定主意,隻在嘴邊提了句等老爺回來再做定奪。

作者有話說:

怕有讀者小可愛誤會,我在這裏說明一下,攻受都是初戀、雙潔!